&叔,這兩個人你認識嗎?」
柴立新的話,讓王富貴快步走到他身邊。
他彎腰在鍵盤上敲打兩下,調出圖像,在牆面最大的一塊監控屏幕上放大,畫面里,那兩個人的衣着體貌都看得更加清楚了。
&人們都穿着制服——」王富貴和善的圓臉上,此時目光格外銳利,「看這兩個人的打扮,他們肯定不是碼頭上的人!」
王富貴負責這個碼頭已逾十載,對這裏的一草一木,每天有什麼人進出,他比誰都清楚。既然他說不認識,那麼這兩個出現在監控畫面里東張西望、行跡鬼祟的人,十有八|九是從外邊不請自來的。
王富貴話音剛落,也不用許**吩咐什麼,他已經撥通桌上的電話,交代下去逮人了。
流經潛龍城的滔滔清江水將城市一分為二,而許家這塊碼頭,位於江畔最好的一段位置上。碼頭佔地廣大,除了比較緊要的幾片區域日夜有保安巡邏外,其他地方大多只安裝了幾個探頭,外面再圍上一圈鐵絲網圍欄,平時並沒什麼人看着。
&頭人多眼雜,可能只是兩個不開眼的小毛賊,不過還是小心些為上。」
王富貴是個老江湖,這麼多年來碼頭在他的手下沒出過亂子,靠的就是他這份謹慎小心。掛了電話,他看着許**,又看向柴立新,笑說:「立新,還是你小子細心。我人老眼也花了,最近這身體啊,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不知什麼緣故,王富貴這會兒突然感慨起來。
&浪淘沙,前浪死在沙灘上,總有後來者取而代之,這些道理無論放哪裏都是一樣的。」他搖搖頭,又對許**道,「少爺,我上個月跟老爺子提起過,再幹個一年兩載,我這把老骨頭也準備退休,安享晚年了。」
許**和柴立新聽了,兩人都頗感意外。
&叔,怎麼好端端的——」
王富貴對着許**擺擺手,「時代不同囉,現在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了。前半輩子我跟着昶哥打打殺殺,什麼風浪沒經過,如今太平日子過慣了,人越來越懶散,也該退位讓賢,給有衝勁的年輕人機會。只是我家那臭小子,要勞煩少爺你多多提攜、照應着點。」
許**靜默片刻,知道王富貴能說出這些掏心窩子的話,看來是主意已決,多勸無用。
點點頭,許**沉聲應道:「你放心,王叔。我會的。」
&好。」
王富貴一面點頭,一面又恢復了笑模樣。
扭過頭,他又朝柴立新那邊看過去,「我看立新就不錯,比我家那臭小子強多了。」他轉了轉眼珠,露出一絲狡黠,「前幾天慧慧還跟我問起你。立新啊,今晚你要是有空,我讓慧慧炒兩個她拿手的小菜,咱們爺幾個喝兩盅……」
&沒空。」
一聽王慧的名字,許**就皺眉,不等柴立新開口,便生硬地替他回絕了。
柴立新沒理會,注意力也根本不在許**身上。
&叔,王慧她從美國回來了?」柴立新問。
聽他這麼關心,許**臉色更黑。
王富貴顯然也沒注意到許**的反常,一臉意外道:「怎麼?我沒跟你提過?唉,瞧瞧我這老糊塗!」
拍了拍腦門,他語氣懊惱。
&慧她一個多禮拜前就回國了。這丫頭,當初不跟家裏人商量,就一個人跑去外國留學,一走就是八年,如今還是一樣任性!給她介紹對象,她說她不想嫁人,把她媽給愁得!兒子女兒,一個個的都不讓我老頭子省心……」
他嘟嘟囔囔,滿腹牢騷。
面對柴立新和許**,王富貴此時就像個普通長輩一樣,說着些家長里短。
&新啊,王叔我有話直說,你也別嫌我唐突。慧慧她以前喜歡你,後來你們倆分了,她一直沒再找男朋友,我就尋思着,這丫頭是不是還念着你,不如……」
&行。」
又是許**。
這下,無論王富貴還是柴立新,都抬起頭,向他望來。
&行。」他重複了一遍。
即使被兩人目光灼灼盯着,許**仍斬釘截鐵,語氣強硬。
王富貴老臉一紅。
柴立新卻冷哼一聲,「許**,我的事我說了才算,你憑什麼替我說行不行?」
這話怎麼聽都火藥味十足。
許**沉默不語,臉色卻很難看。
事到如今,無論柴立新或者許**都心知肚明,王慧這個名字就是他們間的一個死結。兩人曾為此大打出手,差點決裂。
當年柴立新才剛滿十八歲。
他因為許**的關係,認識了王銳,又因為王銳,結識了他的妹妹王慧。這一來二去,不知不覺,柴立新就和王慧走到了一起。她是柴立新的初戀。
所以當柴立新發現,王慧和許**滾到了一張床上時,他的震怒可想而知。
這件事讓柴立新和許**的關係一度降到冰點。
這時,突然得知王慧歸國的消息,記憶的閘門一下子被打開,柴立新重新回想一遍當年事,他一直不明白許**當初為什麼要那麼做,現在卻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
想通後,柴立新卻更怒火中燒。
因為王富貴在場,柴立新不得不克制噌噌往上冒的火氣。
當年為顧全王慧的面子,他們誰都沒向外透露過詳情。曲曲折折,連王富貴也至今沒弄清楚,女兒為什麼會突然和柴立新分手,又一聲不吭跑去外國留學,一呆就是幾年。
&新,少爺,你們這是……」
眼下,兩人間這股險惡氣氛,自然讓王富貴摸不着頭腦。
叮鈴鈴鈴——
電話鈴響了。
王富貴趕緊接起來。
&什麼?好,我知道了,把人馬上給我帶過來。」
王富貴掛斷電話,吁了口氣。
辦正事要緊。
他心裏直犯嘀咕,現如今也顧不得再尋思許**和柴立新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換上一臉正色,王富貴抬頭向許**匯報——
&爺,人抓住了。」
……
闖進江畔碼頭的兩名不速之客,跑掉了一個,另一個卻沒來得及逃走,被王富貴派出去的人逮住了。
沒多久,人就被帶到監控室。
那小子孬得很,還沒動上手,就全招了。
&說他是高老三的人。只是聽命行事,混進這裏盯着,要有什麼情況就通風報信,其他一概不知。」王富貴向許**報告。
得知闖入者的身份,在場的幾個人都不意外,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爺,你看怎麼處置那小子?」
王富貴頓了頓,又徵求許**的意見。
&過是個小角色。既然被另一個跑了,高家那邊現在想必已經接到消息。放他走。」
短暫失態後,許**這時看似已恢復正常,只是漂亮的眉宇間,仍有一股陰鬱縈繞不散。
王富貴點頭應了。
許**又道:「總之暫時先靜觀其變。高家那邊未必沒有試探我們的意思,如果沉不住氣,正中了他們下懷,孰是孰非,到時候就說不清楚了。畢竟姓高的和我們不一樣。王叔,碼頭這裏你多看着點。」
&心吧,少爺。」
&於下午那批貨……」
兩人的商議聲漸漸低下去。
許**吩咐完,眼看事情辦的差不多,他轉過身,看着仍坐在位子上一言不發的柴立新,走到了他身邊。
&新,」許**輕輕嘆了聲,「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走好不好?」
許**語氣小心翼翼。
他是真擔心因為王慧,兩個人又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當年王慧出國後,柴立新也遠走他鄉,杳無音訊整整四年。這四年裏,要說許**後悔嗎?那當然是有一點的。
但即使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那麼做。
否則今時今日,柴立新和王慧兩人的孩子可能都會打醬油了。他也根本沒機會,將他壓抑了十多年的感情對柴立新坦白。
……
王富貴親自送他們到停車的地方。
礙於他的面,兩人一路無話。
到上車時,柴立新憋了大半天,終於爆發。
&你個王八蛋,不喜歡她你他媽還上她?玩弄別人的真心很過癮是不是>
黑色轎車停在江畔,周圍是一片空曠場地。王富貴已經離遠,兩名保鏢也只遠遠跟着,他們收到許**命令,不敢靠近。
柴立新兩眼冒火,一邊罵,一邊拎住許**的衣領,把他壓到車門上,發出嘭的一聲。
這時兩個人的前方,只有江水浩浩蕩蕩,奔涌不息。
他們臉對着臉。
柴立新的眼神簡直快噴火,他的瞳孔反射着陽光,又亮又黑,漂亮極了。
許**眯起眼,笑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摸柴立新線條利落的眉毛,以及那因為怒火而如蝴蝶振翅般微微抖動的眼睫。
&新,你還真是遲鈍。」
許**其實已經說得很客氣。
對待感情,柴立新的反射弧簡直跟恐龍沒兩樣。直到現在,他腦子裏才別過彎,意識到這麼多年,許**熱衷於搶他女人究竟是為什麼。
被他這麼一「嘲笑」,柴立新登時氣炸了。
&他媽轉移話題!」
嘭!
拳頭髮出可怕聲響,砸在許**身邊的車頂上。
柴立新目光兇惡,換做別人被他這麼威嚇,也許早就腿肚子打顫,許**卻不為所動,連眼也沒眨一下。
&沒有轉移話題。」他說道,雪白臉孔一片平靜。「都是你不好,小新。你總是那麼遲鈍,知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我從來就沒喜歡過王慧,還有其他女人也是,誰要跟你搶女朋友?我只想把她們統統都趕走……不,其實我更想殺了她們——」
許**語氣平淡,但說出的內容卻叫人不寒而慄。
&頭到尾,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
濃烈的愛語伴隨着刺骨冷冰冰的殺意,從許**渾身每一個毛孔當中滲透出來。
柴立新的皮膚被激起一層細小的顆粒,本能地汗毛直豎。
這世道,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臉的。
許**既不要命也不要臉。
簡直天下無敵。
柴立新都傻眼了。
他覺得他該說點或干點什麼,腦子卻氣糊塗了,不知不覺,連鬆開了手都不知道。
&有,我沒上過王慧。」推開他,整整衣襟,許**直視着柴立新的眼睛,就又補了一刀,「對着她,我硬不起來。」
什麼?
柴立新一臉震驚。下個瞬間,怒火又在他眼底熊熊燃燒,他下意識反駁:「你他媽放屁!我親眼看見你們兩個滾在一起——」
&新,你總是那麼天真。你看到的,都是我故意讓你看到的。只是做戲,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柴立新目瞪口呆。
他從來沒想過整件事可能還另有隱情。
八年前,柴立新比現在更衝動暴躁,當時看到許**和王慧兩人衣衫不整抱在一起,他腦子就轟的一聲炸了。他那時什麼也沒有多想,被憤怒主宰了理智,和許**狠狠打了一架。
&胡說!」
好不容易找回聲音,柴立新雖然還在反駁,但已經是色厲內荏。
&他媽真沒做,當時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明白……」
許**冷冷一笑。
&新,你要我說什麼?說我不喜歡她,我喜歡的其實是你?說我真正想要親吻、撫摸的人,無數次幻想擁抱在懷裏的人是你?然後呢?你會厭惡我,疏遠我,順理成章地投進其他女人的懷抱。告訴我——如果那時我對你這麼說了,你會答應與我在一起嗎?」
柴立新被問得噎了噎,下意識想搖頭。
看他的表情,許**瞬間就明白了答案。
他眼神黯淡,笑容一下子變得苦澀。
&新,其實答案我們都知道的,不是嗎?」
柴立新無言以對。
許**神情落寞,突然就有些灰心,他喜歡柴立新這麼久,仍然無法撼動他的心分毫,為了王慧,為了這個女人,他們又爭吵了起來。
&在事情你都知道了,王慧她也回到了國內,你去找她吧,我不會再攔你。」
柴立新又愣住。
許**這是在趕他?
蹙起濃眉,柴立新惡狠狠地盯着許**看了片刻,似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僵持大約半分鐘後,柴立新突然背身,他不發一語,拔腿就走。
注視他挺拔的背影,許**就像目送一隻高傲的,從不肯向人低頭的野獸離他而去。
腳步漸行漸遠。
許**雙手緊握,指甲全嵌進了肉里。
只覺胸口整個疼得厲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