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黎明的城市街頭,柴立新孤獨躺在路燈暈黃的燈光下。
撞擊一瞬間發生,他的靈魂仿佛出竅離體,柴立新看着自己像只破麵粉口袋一樣,劃出了一道拋物線,又重重落在路邊。
剎車聲,尖叫,仿佛隔開一個世界,變得扭曲失真。
肇事的貨車司機大概沒料到在這個點會有人突然橫穿馬路,他開得太急,而一切又發生的太快。
劇痛侵襲,鮮血從柴立新嘴裏、耳內不斷流出,他的內臟破裂,碎骨刺穿了肺葉,這讓他呼吸困難,身體的溫度也正迅速流失,他感覺很痛,也很冷。
柴立新滿臉是血,有些流進他眼中,讓他視野里一片模糊。
他的眼睛半睜着,望向頭頂上的天空,又似乎什麼也沒看,救護車趕來之前,他的瞳孔已經散大,柴立新知道自己快死了。他曾葬身火海死過一次,可能因為這,現在他並沒有太多恐懼,扯了扯嘴角,柴立新的表情反而像是如釋重負,他微微翕動嘴唇,低不可聞喃喃了一句什麼。
他想:他終於能夠擺脫這一切了。
很快的,柴立新黑色眼睛裏的光終是一寸寸黯淡了下去——
……
再次睜開眼,柴立新從床上坐起。他移動着僵硬的脖頸,目光緩緩打量四周。
不是停屍間,不是棺材裏,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剛「死」過一次,柴立新一時間甚至不知該作何表情。
他看向床頭的鐘——早上六點三十分。
熟悉輕鬆的音樂聲響起。
&是新的一天!大家早上好,讓我們來一起關注天氣情況。最近的一個月,大熱天席捲了南方的很多地方,大家最關心的是什麼時候才能夠——」
柴立新根本沒再多看一眼,就按掉收音機開關。
他緩緩蜷起膝蓋,把臉埋進了兩隻手掌中。
真他媽操蛋。
看來就連死,都逃不脫這詛咒般的輪迴。
……
當新的8月12日再度來臨,柴立新在鬧鈴聲里準時睜開眼。
搖搖晃晃下床,踢到床下的空啤酒罐,柴立新也不看,徑直進了浴室。
在那次車禍之後,又過了多久?十天?還是半個月?柴立新懶得再記日子。
為了確定自己連死都死不了,他試過用濕手觸摸電閘、割開動脈放血、吃大量安眠藥、開車衝進江里等等。可無論哪種死法,在每一天的清晨六點半,他都會按時醒來,渾身上下毫髮無損。
來回折騰了好多遍,柴立新只得接受這一事實。
他想就這麼着吧。
他認了。
永遠活在同一天,人生止步不前,甚至連死都無法逃脫,柴立新還能說什麼?
他活了二十幾年,臉黑脾氣差,兇狠又好鬥,常常一言不合,就與人拳腳相向。在許多人眼裏,他就是個十成十的壞蛋、惡棍,人見人怕,神厭鬼憎。
柴立新也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人。他不信神靈,不敬天地,又常與人為惡,劣跡斑斑。
有時候柴立新會想:可能這就是原因。他來世上走了一遭,卻對這個他存在的世界毫無敬畏之心,所以世界也將他拋棄了。老天爺(如果真有那東西的話)對他的懲罰,就是讓他在同一天裏不斷循環。那股強大無匹的力量,他看不見,也摸不着,更遑論與之對抗。
沖完涼,收拾好,六點三刻,柴立新準時下樓。
在門口,柴立新和往常一樣,撞見了房東劉德海。
綠衣服的中年房東見到他,囁嚅着想開口,又似乎怕得厲害,臉色都憋青了。
柴立新將目光投向他,聲音低沉,主動道:「我知道這幢樓都是你劉家的產業,每年靠收租就有一筆不差的收入。你老婆死了好幾年了,肺小細胞癌。你只有一個女兒,馬上快八歲,她喜歡吃朱記早點的豆漿鍋貼。你雖然好色,但人還算規矩。你比李菀嬌大了十來歲,可你一直暗暗在喜歡她。」
柴立新從來都是個寡言的人。
他很少會張口說這麼一大長串話,把房東劉德海的老底翻了個底兒掉,讓房東像傻瓜一樣,目定口呆,說不出話。
事實上,曾有一次,兩人就像現在這樣在門口撞見,柴立新直接上手連嚇帶揍,這些情況都是在那時房東親口跟他說的。但此時此刻,房東不會記得任何細節或經過——因為在今天的8月12日星期三,那是從沒有發生過的事。
&你怎麼……」房東結結巴巴,嚇得不輕。在他現在看來,柴立新這混世魔王竟然在私下調查他,原本鼓足勇氣,想讓柴立新離李菀嬌遠點的話,嚇得他根本說不出口了。
&新哥!」
門外不遠,夜班回來的李菀嬌看見柴立新,打了聲招呼。
柴立新沖她點點頭,又一把抓起房東劉德海的衣領,把他推到牆上,壓低聲音威脅:「李菀嬌為了她媽的病是需要錢——很多錢,可別以為你的錢能解決所有問題!再聽見你對她張口閉口談錢,我他媽要你好看。聽清了沒!?」
&聽清了……!」房東臉色煞白,他其實糊裏糊塗的,不太明白柴立新這話什麼意思,可柴立新那兇巴巴的眼神,讓劉德海清楚知道,他要敢說個「不」字,下場鐵定會很慘。
柴立新鬆開他,朝李菀嬌大步走去。
&新哥,你出門啊?」
柴立新點頭「嗯」了聲。對他而言,在很久以前的某個8月12日星期三,李菀嬌和他之間就結束了,那點若有似無的曖昧好感也早從他心底蒸發,不留痕跡,他們不會有結果。
&好好休息。晚上『迷夜』三周年慶,我也會過去。」
李菀嬌驚訝地抬頭望,柴立新似乎看穿她想要說什麼,竟提前做了回答。
&新哥……」
&有事,先走了。」
沒給她質疑的機會,柴立新就擺擺手,邁步離開。
&菀嬌啊,你回來啦?」
&
&什麼……你吃早飯了沒?我煮了稀飯,不如一起吃點?」
&謝,不用了,太麻煩你了。」
&麻煩不麻煩……」
柴立新聽見身後傳來房東結結巴巴的聲音,還有李菀嬌細聲細氣的回答。長舒了口氣,凌厲的表情在那一瞬和緩,柴立新跨出門,走進了清晨燦爛的陽光里。
他要去見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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