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狐狸 -全

    又一個人在我身後停下腳步，我知道，他在悄悄打量我。

    不遠處，我的骷髏正在和殭屍殺成一團。血光中泛着幽幽深藍色的它砍得很輕鬆。都是7級的骷髏了。一瞬間，我有點恍惚失神。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我才剛剛學會召喚骷髏——這種道士的忠實隨從。現在想起來，我那時笨手笨腳的樣子一定惹他笑了吧？

    身後那個人還沒走，或許他在打什麼壞主意。骷髏還被殭屍纏着，沒有閒下手來。我稍稍有點緊張，不動聲色的捏緊了手裏的符。只要他稍有逾禮之舉，我的符就會狠狠的拍下來。

    江湖中行走的女子，只是一味的溫婉賢淑的是遠遠不夠的。何況，現在，我又是獨自一人。

    「姐姐」，那人終於開口：「你的裝備真好，全身上下都是極品哩！特別是那個手鐲，真是難得。」

    我把目光轉向了右腕上那個被很多人稱讚的淡藍色鐲子。手腕輕搖，圓潤的珠子爭先恐後的吻上肌膚，沁人的清涼。

    微微笑了：「這是先夫留下來的，確實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

    「先夫？姐姐你……」那人語氣遲疑。

    拉過走近的骷髏，我又向他笑了：「是的，先夫，已經不在了的丈夫。我還有事，先行告退。」

    念了符咒，我離開洞穴，來到一片森林中。綠草如茵，鳥鳴依稀可聞。明媚的陽光下，我竟然感到有點寒冷。大概是在那個不見天日的洞裏呆太久了緣故。想起剛才那個人，他一定會以為我是個冷血的女人吧。穿着如此華貴的服飾招搖過市，平靜的說出「先夫」二字。

    可是，有誰規定，心中的痛一定要用撕心裂肺的哭泣來傾訴？

    提起裙擺向前走了幾步，赫然發現周圍的景色竟是這般熟悉。抬頭看看，果然，那個湖，像一塊巨大的藍水晶，在陽光下溫柔的泛着波光，在平靜的等候。

    回憶，剎那間鋪天蓋地。

    上次來這裏，我還是個愛嬌的小女孩。黏在他身邊，求他帶我來看日出，得意得和他撒嬌，滿懷欣喜的蹦蹦跳跳。我知道他喜歡我這樣子淘氣。他注視我的目光里滿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如果他現在回來，他還能認出我嗎？

    已是略顯滄桑的少婦，服飾精緻，舉止得體。平和，冷靜，語氣中少了那許多的天真，只留下淡然。

    是的，淡然。他都不在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讓我在意呢？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手裏的銀蛇，也是他當時的禮物，我最喜歡的兵器。柔和輕靈的線條，皎潔明淨的顏色。用它，我劈開一個又一個怪物的身體。霜刃，竟然無血。

    他一直希望，我能勇敢起來，可以保護得了自己。而那時的我，總是痴憨的看着他舞出凌厲霸道的刺殺劍法和大開大合、雍容大氣的半月神技；總是漫不經心的回答：「怕什麼怕，我有你啊。」

    難道，他已預感到有一天他會離開？

    我本來是不相信奇蹟的，而他，竟然就這樣憑空消失，杳無音訊。

    最初的那段日子裏，我瘋狂的問遍每一個認識他的人：「你們有沒有見過俠士啊？有沒有啊？有沒有啊？」

    所有的人都在搖頭，搖得我的眼睛一次又一次水氣氤氳，一片模糊。

    我，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一直以來，我都是在喊他哥哥。

    所有的人都只是叫他俠士。

    初次相遇的時候，他已經功成名就，成為一名大俠了，斜倚在比奇的城門旁，饒有興味的看我慌亂的練習新學的工夫召喚骷髏。

    花褪殘紅青杏小，子燕飛時，綠水人家繞。

    牆裏鞦韆牆外道，牆裏佳人，牆外行人笑。

    我成了詞裏的「佳人」，卻也終於嘗到「多情反被無情惱」的滋味。

    不過無情的卻是老天，讓我的新婚丈夫在人間憑空蒸發了。東邊的祖瑪寺廟，西邊的赤月峽谷，那些隱藏着可怕怪物的地方，可是你們，搶走了我的哥哥？

    我不會到那些地方尋找他的痕跡的，更不會像孟姜女一樣哭求上天歸還她的情郎。就算哭倒了長城，也不過是讓原已安定的枯骨再次心疼。

    終於冷靜下來，回到比奇那所小小的房子裏，翻檢他留下的東西，一捆一捆的金條，絢目美麗的珠寶。這些財富可以讓我衣食無虞。

    他一定希望我好好的活下去。於是，我把那些難得一見的首飾一件一件戴上，換好最美麗的衣服，走出去。

    像一朵一直含苞的蓮花，終於盈盈的開放了。不讓他們知道，心裏是怎樣的苦楚。

    終於有一天，他的朋友在鬧市遇到我，先是驚嘆於我的周身打扮，接着又問：「花家姐姐，俠士大哥他回來了嗎？」

    「不會回來了，回不來了，再也不來了。」我第一次微笑着說出這樣的話。

    看到了他眼底的驚異，心裡冷冷的不起漣漪。

    「那，花姐姐，你是打算……」

    「妾心古井水。我是俠士的未亡人。」

    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和俠士一起死去了。我不過是在等待，等待上天給我一個交待。

    很多個晚上，我在哥哥留下的房子裏，摘下全身的環佩，換上那件最最鍾愛的布衣，眼淚還是會流下來。

    他還在的時候，我常常是穿的破破爛爛，還滿不在乎。最喜歡穿小布衣，笑着說這叫「布衣荊釵盼夫歸」，心裏想着的是有一天，他能不做什麼大俠，能和我一起到北方，養幾隻小雞小羊，種一些花花草草，安然度餘生。

    或者，這就是俠之大者的命運？

    身後骷髏的腳步把我從凝思中喚醒，眼前的湖水依舊是平靜無波。少了他，世界依然是世界，而我，卻不再是我。

    那枚道士手鐲，第一次戴上時只能微微轉動，今天，卻也是松松的可以從手上直落。竟然，瘦了。

    從包袱里找出布衣，走進湖邊。

    水裏映出的，依稀還是那個小女孩的模樣。

    哥哥，今生無緣，來世相伴，如何？

    後記：某日，比奇郊外發生投湖自殺事件。死者系女性，年齡20歲左右。穿一件極普通的布衣，所戴首飾卻均為極品。死者面容安詳，唇邊隱約有笑容。湖邊還有一破碎的7級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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