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用飯了。」阿什庫的聲音屋外響起。不早不晚,正巧又是在用飯的時辰。
敲響門廊後,阿什庫便靜靜地候着。手中端着的熱騰騰的飯菜,香氣撲鼻。阿什庫笑了起來,今日這飯菜似乎聞着格外香甜可口些。摸了摸懷中揣着的信箋,他有信心今日一定會勸服十二大快朵頤,吃個痛快。思慮到了這一層,阿什庫笑得更加開心起來。
十二坐在窗前,透過欄窗看着院外的落雪,愣愣地出神。武帝的話又從他混沌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朕,給北域太后捎話。『亞賢要見她。』」
昏厥多日,十二方方甦醒。從始至終武帝對他並沒有什麼關心關愛之舉,更沒有任何的緊張擔憂表現。只在十二醒來之後,扔下了這樣一句冰冷的話語,便再也未曾出現過。
生母早逝,母族凋零;生父疏離,宮廷薄涼。自完顏霜甯死後,十二便是默默地、用心地在忍受着。忍受着從太子之位跌落到平凡皇子之間的身份落差,忍受着後宮中眾人從頂禮膜拜到冷眼旁觀之間的別樣目光。
小小的莫若離,牽着小小的十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步步為營。絕不難想像,如若沒有莫若離的苦心經營與隱忍付出,小姐弟二人怕是早就慘遭毒手。怎可能於風雲詭譎的大金後宮獨善其身至此?各中種種「苦」與「痛」,十二最是懂得。
故而他年歲雖小,於世態的冷暖,於人情的親疏。十二亦是最為纖細敏感。好似一隻脆弱的刺蝟,任何的風吹草動於他而言,皆是危險。除去轉過身去,露出背上背負着的芒刺,別無他法。
武帝的冷嘲熱諷,十二多年以來早就習以為常了。
可先是長途奔襲錦州,營救莫若離。又是日夜兼程,趕來參加蘇景年的婚禮。十二可謂是舟車勞頓,艱苦卓絕,身體早已是承受不起如此的負擔。加上莫若離無故失蹤,蘇景年迎娶他人,又讓十二脆弱的心靈倍受打擊。
緊接着,婚宴上冒冒然然認錯了「親姐」,更是弄巧反拙。
蘇景年那晚極其失望的眼神,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徹底剜碎了十二的心。十二每每想起,追悔莫及。為何當晚會衝動如斯,竟犯下無法彌補之大禍。
一步步,環環相扣;一擊擊,直戳心窩。
武帝就在此時突然出現。一句「廢物」,成了擊潰十二的最後一擊。
氣虛體弱,急火攻心。身心接連受到重創,十二北域之行,元氣大損。
&什麼。。。」十二眼底又泛起紅色,呢喃道:「為什麼是去見太后。。。不是見她。。。」
門軸吱呀一聲,冷風吹入。
阿什庫得不到屋內回應,只好直接推門入屋。
忙擦擦了眼,十二搖頭道:「撤下吧,沒甚麼胃口。」
&子,」阿什庫笑得胸有成竹,端着飯菜上前。「今日這飯菜,可是有講究的。」
十二慘笑,回說:「你的花樣,為了勸我吃飯恐怕是都用光了去。還能有什麼講究。」
掏出懷中信箋,阿什庫大笑道:「皇子且看了再說,我可要先吃了。」
知道十二虛弱得已經連伸手接起信箋都有些費力,阿什庫直接把信放在十二面前。自顧自坐了下來,旁若無人地開始用飯。
十二又是搖頭,片刻後顫抖着手拿起信箋,又拆開。
「!!!」只一眼,十二頓時渾身僵住。
&弟如晤。。。」
十二掩住喉頭嗚咽,泣不成聲。娟秀的字體,鋒利的筆觸,正是他皇姐獨有,旁人絕對模仿不得。
&呵,皇子慢慢看。」阿什庫的眼角都笑得翹了起來,啃着手中的燒雞。說:「你這飯菜都涼了。我先替你吃了,等會再為你拿些熱乎的。」
&吃。。。」十二頭也不抬,如獲至寶般捧着那信箋,讀了起來。
閱讀着信箋的內容,十二心中漸漸瞭然。莫若離於錦州遇到不明身份之人的襲擊,和親大隊幾乎全滅。在眾人竭力的掩護之下,莫若離僥倖逃脫。現下匿藏於南京,暗中調查真兇身份。待到查明劫親真兇後,便會返回大金。
&姐,她沒事!!!」十二破涕為笑,好似安慰阿什庫,又好似安慰着自己。
&公主冰雪聰明又是天之驕女,怎會出事。」阿什庫還在撕咬着手中的燒雞。
&嗯嗯!」十二笑着回道,又將信從頭至尾看了多遍,只怕落下什麼隻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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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再加些!再加些!」白亭揮動着手中的大蒲扇,不斷地朝激烈燃燒着的柴草垛扇去。風助火勢,熱浪滾滾。
小艾子小跑到外院,抱了一滿懷柴草回來。扔入火堆,又跑了出去。
小園子手持一長棍,不斷撥弄着燃燒的柴草。濃煙滾滾,嗆得他睜不開眼。
&咳咳。。。白、白先生,還要再加嗎???」他抹了把臉,不解問說。
&加加!!!」白亭手中動作不停,「這量,可離我的紅衣大炮差得遠呢!」
&衣大炮。。。」小園子嘟囔了聲,繼續幹活。
不是燒柴草取灰燼,就是上山挖石頭。白亭怪異的舉止,他這幾日算是見識了。
&叔又跑到哪裏去了???」白亭氣惱,越是急需可靠人手,越是找不到啞叔。
蘇景年寢殿外的角落裏,啞叔哆哆嗦嗦縮在冷風中。口鼻中呼出的熱氣,在啞叔蒙臉的布條上結成薄薄的冰片。化了又結,結了又化。
他默默地看着寢殿的大門,祈求着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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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瓦靠在倉決懷裏,有些悶悶不樂。
掀起馬車的窗簾,她望了出去。
車窗外的風雪早已褪去。如今是春意盎然,一片青綠。
&的月亮女神,可有心事?」倉決窩着達瓦的手,緊了緊。
「。。。」達瓦稍稍轉了轉頭,不開口。
吻上達瓦的耳朵,倉決低聲說:「再忍耐些,我們就要回家了。」
&決。。。」達瓦回身,緊緊地抱住倉決。在她胸口低聲啜泣起來。
&信你,你也需信我。」倉決撫着懷中人的後背,說:「由我帶兵,方可。。。」
不等她說完。達瓦便以一個深吻,結束了這段痛苦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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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雲皺眉,走上前來。輕聲喚了句:「倩兒?」
倩兒扒在門上,正在偷聽。慕容雲突然喚她,委實嚇了她一個激靈。回頭見是慕容雲,忙上前將她扯住。以眼色示意,讓慕容雲噤聲。
慕容雲剛剛要張口訓斥倩兒僭越,竟敢於太后殿外偷聽。
&噓噓!」倩兒一臉焦急,指着裏面小聲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太后要殺人了!!!」
「???」慕容雲半信半疑。太后要殺人?殺誰?十二皇子?還是那個亞賢?
雖是不恥偷聽,可以一番短暫的思想鬥爭後,還是沒有抵擋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慕容雲側耳上前,屋內的聲音灌入雙耳。
&哈哈哈哈,」武帝大笑不止,問說:「殺我???啊???哈哈哈哈。」
十二的冷汗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就在剛剛,北域太后揚言要誅殺他父子二人。
&你?!又是如何?!」慕容雪晗冷笑,睨着大笑的武帝。
她不屑問說:「你的那些個陰損伎倆,真是當我不知???無非是到訪北域之前,便已立下了什麼狗屁遺詔。」
聽聞「遺詔」二字,武帝的笑聲瞬間戛然而止。他陰沉着臉瞪着慕容雪晗,滿眼殺機。
&呵。」慕容雪晗依舊是冷笑,逼問道:「遺詔之內容無非是,倘若北域膽敢動你,你大金便敞開大門,引異族之羅剎入侵九州。哀家之所猜測,可有分毫出入?!」
&後怎可妄自猜測?!我父皇仁心仁德,怎會做出如此不仁不義之事?!」十二大怒,欲上前理論。
武帝的面色卻急轉直下,鐵青中泛着鐵青。他最後的一張底牌,被慕容雪晗輕而易舉地掀起。
慕容雪晗根本不去理睬十二,繼續譏諷道:「羅剎借了你大金的助力,燒殺我炎黃子孫,滅絕我華夏文明。這就是你莫拉乎爾-天旻最後的賭注,玉石俱焚。」
&武帝哼笑聲。狠辣回說:「我大金受難,別人也別妄想能隔岸觀火,獨善其身。大不了一拍兩散,誰也別活!」
既然是被迫亮了底牌,武帝便不再有所顧慮。
&皇。。。」十二倒吸了一口冷氣,滿眼的不可置信。他父皇竟然要勾結外敵,入侵九州。
&懂個什麼。」武帝呵斥了聲,罵道:「廢物就是廢物。你若是能勸說北域王出兵,何須朕親自出馬?!」
&十二欲辯無門。
&過雪妹妹既是已經猜到了,便該明白。」不再去理睬十二,武帝換上一副流氓嘴臉。說:「北域若是出兵,抵抗外辱,名就功成。北域若是旁觀,大金毀滅,九州塗炭!」
&哈哈哈哈。」慕容雪晗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大笑問說:「你當哀家是當年的阿霜嗎???會為了什麼勞什子天下???什麼勞什子九州???就放過殺你報仇的大好機會???哈哈哈哈哈,天旻哥哥呀天旻哥哥,你真是傻得有些可愛了呢。」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慕容雪晗一時突然有些低落。她繼續道:「完顏一族之於阿霜,天下之於我,豈可相提並論之?阿霜為了完顏一族,可以拋棄一切,包括我。我為了阿霜,可以拋棄一切,哪怕是整個天下。」
&們這兩個瘋女人!!!」武帝大怒,罵道:「無恥磨鏡!!!無恥至極!!!毀掉阿霜的不是我,是她自己!!!是你!!!」
&顏一族。。。阿霜。。。」
提及完顏一族,十二突然明白過來。慕容雪晗口中的「阿霜」,就是她母妃,完顏霜甯。
&不到阿霜的心?!你便要毀了她?!!!」慕容雪晗剛剛的話語在十二腦子裏徹底炸裂開來。
木然轉頭看向武帝,十二顫聲問說: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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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更深露重,夜色朦朧。
莫若離靠坐在床頭,呼吸漸漸均勻起來。
身側的人微微動了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異色眸眨了眨,蘇景年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