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甜的……」朱喬瞪大了眼睛:「你放糖了?」
「你才放糖,真是沒見識。」朱申白眼道:「這叫空壺注水,自有茶香,懂嗎?」
說話之間,朱申得意洋洋,斜睨道:「估計你也不懂,還是讓我來教一教你吧。這紫砂壺啊,要養,經過年復一年,日積月累之後,壺內就會形成厚厚的一層茶山……」
「等到這一個地步,沏茶根本不用放茶葉了,直接注入沸水,自然有甘甜的茶香冒出。」
朱申喝着水,嘿嘿笑道:「現在你該知道,我這把寶壺,有多珍貴了吧?」
朱喬臉色鐵青,卻反駁不了,心裏憋得慌。
看到這個情況,朱申還往火上澆油,笑眯眯道:「對了,你前幾天,不是在……拍了件東西麼。亮出來唄,也給我開開眼,長一長見識。」
朱喬咬牙切齒,逐字逐句道:「我的東西,憑什麼給你看?」
「小氣……」朱申撇嘴,目光一轉,就注意到小丁手上的畫卷,然後就賊兮兮笑道:「哈,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這玩意?」
「……不是!」朱喬斬釘截鐵道:「這是他的東西,在拿上門兜售!」
「你的東西?」朱申瞥了小丁一眼,臉上沒有什麼感情色彩。
就是這一眼,卻讓小丁感受到莫大的壓力,他額頭頓時冒出了細細的白毛汗,然後飛快把畫卷塞到祁象手上,撇清干係道:「不是我的,是他的……」
這叫禍水東引,死道友不死貧道。
祁象很無語,覺得小丁這種真小人,雖然不虛偽,但是很想讓人抽他。
「你的東西?」朱申目光轉移。
「沒錯,就是他的。」朱喬一口咬定:「想讓我買,我看了覺得垃圾,正打算轟他們走呢。」
「是嗎?」朱申表示懷疑。
「你不信?」朱喬眼珠子一轉:「要不然,你把這畫買下來?」
「可以啊。」朱申笑眯眯道:「不過,我要先看看……我可不是某人,連是啥東西都不看一眼,就興沖沖的拍了下來。」
「最可笑的是,以為這樣能夠討好……誰知道那卻是個坑,某人卻不知道,還傻乎乎的跳了下去,以至於淪為了笑柄。」
朱申幸災樂禍,一臉看到你倒霉,我很開心的表情。
「你夠了!想看東西是嗎,看吧,給你看個夠……」
朱喬沉默了下,突然爆發,直接伸手把畫卷扯了回來,然後撒手一扔。剎那間,稍微有些分量的捲軸,就砸到了茶几的杯子上,濺了一攤水漬。
「靠!」
朱申急眼了,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把自己的樹癭壺抱了回來,然後叫罵道:「朱喬,你這個混蛋,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又怎麼樣?」朱喬嗤之以鼻:「我樂意,砸爛了我賠!」
有錢,就是任性!
誰也不會懷疑,朱喬是否有能力賠償這個紫砂壺。
「該死……」朱申很生氣:「你個無賴,輸不起就別玩!」
「誰說我輸不起了?」朱喬哼聲道:「我有錢,就算買了垃圾又怎麼樣?我一樣開心、高興,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是妥妥的炫富啊,非常的拉仇恨。
祁象輕輕搖頭,目光游轉之間,忽然一滯,有些失神發愣。
與此同時,朱申大叫道:「我這是寶壺,你賠不起。養這樣的寶壺,至少要幾十年,三五代人不斷的積累,才有這樣的效果。」
「這可是萬中無一的寶貝,要是沒有機緣遇上,你有錢也買不到。」
朱申哼聲道:「要是碰壞了這壺,看你怎麼賠。」
朱喬冷眼瞥視,嘴上哼哼哈哈,不屑一顧。
忽然,祁象開口道:「其實這壺……也沒有那麼神奇。嚴格來說,還有一定的危害……」
「什麼?」
一瞬間,其他人愣住了。
朱申生氣了,直接斥喝:「胡說八道!」
與之相反,朱喬眨了眨眼,立即露出了笑容,饒有興趣道:「別管他,你給我說說看,這壺會有什麼危害?」
「……祁掌柜!」小丁急了,努力給祁象使眼色,微不可察的搖頭。
「這是事實,就算我不說,儘早也會有人告訴他們的。」祁象隨口道:「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啊。」
「那讓別人說去。」小丁低聲嘀咕:「祁掌柜,我們不能自絕於同行啊。」
「沒事,你告訴他們,是我說的就行,撇清關係。」祁象笑道:「要是有人想找我算賬,讓他們去金陵……」
祁象也不厚道,故意誤導人。
「你們兩個,到底嘀咕什麼?」朱喬莫名其妙:「有什麼能說,不能說的?」
「也沒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們,類似這樣的『寶壺』,好像並不多見的樣子,其實只要認真的搜羅的話,肯定也不少……」
祁象微笑道:「因為這樣的壺,可以批量的製作,三五年見效,用不了幾十年時間。」
「不可能……」朱申一聽,自然不信,一臉兇相:「你是他的人,肯定幫他說話。故意瞎扯一通,貶低我的寶壺,你以為我會上當?」
「這不是貶低,而是實情。」祁象搖頭道:「其實這一行有許多的貓膩,內行人諱莫如深,很少向外行人透露,所以你們才稀里糊塗,上當了也不知道。」
「什麼貓膩?」朱喬連忙問道,很希望看到朱申倒霉。
「比如說這種壺,壺內有厚厚的茶山。」祁象解釋道:「所謂的茶山,其實就是茶垢的文雅說法。反正在普通人的眼中,茶內有了這一層茶山,東西就會化凡為寶,空壺注水,也能夠飄逸茶香。」
「難道不是這樣?」朱喬問道,多少也有些好奇。
「怎麼說呢,不知道你們注意到了沒有,這樣的說法,一般是在民間故事之中記載,在一些正規專業的書籍資料之中,絕對沒有這種事例。」
祁象笑道:「你們要是不信,大可去向一些紫砂壺工藝大師,或者收藏紫砂壺的資深行家請教,看他們是怎麼回答的……」
「要是和你們關係熟悉,他們肯定會說實話。要是關係一般,肯定是語焉不詳,十分的模稜兩可。要是沒啥交情,答案就截然相反,說不定直接點頭稱是。」
祁象淡然道:「關係深淺不同,答案也完全不同。」
「所以啊,我和你沒啥關係,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朱申振振有詞,目光卻在閃爍。
「那你回頭問關係好的……」朱喬堵了回去,然後興致勃勃道:「你不要理他,繼續說。這壺內有茶山,為什麼不好?」
「這個就要從紫砂壺本身的性質說起了。」
祁象娓娓而談:「紫砂壺從誕生之時起,就開始風靡全世,甚至世界。究其原因,就是由於用紫砂壺沏茶,可以完美的保存茶的原味,哪怕隔了一夜,茶水也不變質。」
「這是由於紫砂壺能夠呼吸,能夠透氣,相當於冰箱中的生物保鮮技術。」
祁象鄭重其事道:「就是這種滲透性的呼吸效果,才使得紫砂壺遠勝於其他普通茶壺,成為了世人沏茶的首選器具。」
「但是壺內多了一層茶山,也就是厚厚的茶垢,就會完全把水氣阻隔在壺內,熱騰騰的蒸氣凝聚成水珠之後,容易促使黴菌繁殖,造成茶水發酵、變質……」
祁象一針見血道:「而且在茶垢之中,隱含了一些物質,對紫砂壺本身也有一定的腐蝕作用。茶垢越多,危害就越大,使紫砂壺慢慢變得酥脆。」
「久而久之,哪怕是用正常的力道,把壺底在茶几上一擱。這樣的微小震力,說不定也能夠讓壺身開裂,直接化成碎片!」
祁象表情認真:「我不是在危言聳聽,也沒有誇大其詞。業內許多行家,平時在使用紫砂壺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保養。」
「他們就像在呵護最心愛的人一樣,從來不用茶水向壺上澆,也不用茶水去浸泡,更不會用不乾淨的手去撫摸。」
祁象輕聲道:「他們在沏茶之後,會把壺裏壺外清洗乾淨,然後再用微濕的茶巾,很仔細小心的擦拭壺身。」
「在不斷的撫摸擦拭下,一把壺自然變得越發光潤可愛。時間一長,就會成為古人筆記中提到的奇物。」
祁象慢聲吟誦:「摩掌寶愛,不啻掌珠,用之既久,外類紫玉,內如碧雲。這樣的東西,才是真正的珍寶……」
一席話下來,全場俱靜。片刻之後,朱喬率先反應過來,拍手叫道:「說得太好了,果然是大行家,我服你!」
朱喬笑容滿面,直接向朱申投以譏笑的目光:「你聽聽,你聽聽,這才叫做鑑賞東西,一切有理有據,分析透徹,讓人信服,你說是不是?」
「……哼!」
朱申狠狠瞪了朱喬一眼,忽然手掌一松,剛才他還視若珍寶的樹癭壺,立馬咣鐺墜地,碎片撒了一地。
「哎呀,你怎麼這樣不小心,把寶壺給砸了?」朱喬嘖聲道:「挺好的東西,這樣碎了,怪可惜的……」
「老子有錢,我樂意!」
說話之間,朱申也不給朱喬諷刺的機會,風風火火走了。
來得急,去得也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