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在手
話音剛落,錦一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視野中。可等回頭再看時,她竟又重新出現了,速度快得讓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因為害怕耽誤了他出宮,所以錦一不敢再拖拖拉拉的了,風馳電掣般收拾好需要的東西後,連走帶跑地沖了出來,急得就連門都是用腳隨便帶上的。
她一邊匆匆地用手胡亂地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一邊朝前走着,還在自顧自地說道:「好了好了,走吧。」
等整理好了自己的儀容儀表後,錦一才察覺到身旁的人似乎一直沒移開過視線,正看着她手裏拿着的東西。
其實那也只不過是一隻手爐,而且還是他給的,應該沒有什麼值得看的吧。
不過隨身帶着這東西成了錦一養成的一個新習慣。只要她的雙手有空,不管走哪兒都會帶上,就像是在無聲地炫耀什麼似的。儘管除了他倆之外,誰也不知道這手爐的來路。
自然,炫耀不是她的主要目的,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怕冷,拿着只是為了暖手用。但從眼下的情形來看,怎麼倒顯得她是特意為了向蕭丞邀功才拿出來的。天知道這並不是她的本意。
於是錦一將那小玩意兒往衣袖裏收了收,然而他的目光還是沒有收斂,又肆無忌憚地盯着她的臉看。
平日裏蕭丞都不怎麼拿正眼瞧人,更別提像現在這樣了,仿佛能把人刻在眼眸里。
明明他的眼神並不凌厲,卻有着強烈的不容人忽視的存在感,錦一實在是沒辦法做到把他當作透明人。
&要是覺得冷的話,我可以借給你用用。」最後她還是扛不住了,迫不得已又只好將手爐拿了出來,就這樣單手遞了過去,開口說道,「喏,拿着吧。」
雖然她望着前方,昂首挺胸地走着,眼神卻飄忽不定,而且就是不看他,手也耷拉着,一副要給不給的樣子。
看着她這副施捨般的姿態,蕭丞也不惱,眼底的薄冰漸融,浮現出輕淺的笑意。他終於不再緊緊相逼,收回了視線,撥動着佛珠,道:「咱家還沒有弱不禁風到這種地步。」
吁,化險為夷了,看來這招聲東擊西還是挺管用的……錦一又把手爐揣進了自己的衣袖裏,攏着雙手,舒了一口氣。
還好他什麼都沒有問。萬一蕭丞誤以為她手爐不離身是因為這手爐是他送的,那她不僅要找好藉口,還要長篇大論地解釋一番,多麻煩啊。
哦不過以他的性子,也不大可能會這麼想。畢竟這麼自鳴得意的想法,更還是適合她一些reads;。
正當錦一還在慶幸之際,又聽見了蕭丞的聲音。混雜在冬風中,卻沒有染上一絲冷意。
他垂眸輕瞥了一眼,問道:「現在腿還會疼麼?」
腿?錦一俯下腦袋看了看,心想自己的腿又沒受傷,疼什麼疼,隨後才想起他指的是舊疾。於是當下便停了下來,正色莊容地望着他,回答道:「疼。你要給我揉揉麼?」
雖然可憐的樣子裝得像,只可惜說的話糟蹋了這表情,一聽就知道沒多少真心的成分。她本以為蕭丞一定會乜她一眼,或是乾脆當作沒聽見,反正這也是他一貫的作風。
可誰知他竟也停下步子,雙眉微微皺了起來,凝視着她的腿,仿佛在認真思考她的這番話,這着實讓錦一吃了一驚。
&見狀,她突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痛心疾首道,「蕭丞,我覺得你變了。」
聞言,蕭丞抬起頭來,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接着便聽見了她的解釋。
錦一露出了一個得逞的笑容,樂道:「你沒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好騙了麼?」
人生中第二次騙到他,竟然也是靠裝病。
其實眼下天氣逐漸回暖,疼的次數也沒隆冬時那麼頻繁了,只有陰雨天的時候疼得厲害,她恨不得能砍下雙腿。
如果是在數月之前,她肯定會上蹦下跳來證明自己沒什麼大礙,以免和他糾纏不清,但放在今天,情況又有所不同了。
他難得如此主動並且直接地關心人一次,錦一哪裏肯放過這大好機會,一時玩心起,卻沒想到他居然真的上當了。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報應來得如此之快。
錦一還在得意之中,沒注意到蕭丞也勾起了嘴角,笑意卻被深淵似的眼眸吞噬。他眯了眯眼,伸手便將她那笑得合不攏的嘴閉上了,力度大得甚至能聽見牙齒相撞的聲音。而且彼時還恰逢一陣寒風來襲,因為這一閉,全都灌進了她的嘴裏,冷得五臟六腑都攪在了一起。
她被嗆得猛咳嗽,咳得腰杆都挺不直了,就連眼淚水兒都咳了出來。可等她終於緩過來後,再一看罪魁禍首,別人早就頭也不回地走得老遠了。
「……」她好像……玩過頭了?錦一縮了縮脖子,把手爐捂得更緊了,也不敢有什麼不滿,只能加快了腳程去追他。
或許是因為蕭丞早就厭倦了這些人情世故,但現實這條惡龍又緊咬着他不肯放,所以雖然他深諳與人相處之道,也做得無懈可擊,可無形中總是同人把距離拉得很遠,誰都靠近不了。如同氛氳白雲,抬頭便能看見,然而窮極一生也無法觸及分毫。
以前錦一還總嫌他為人太冷漠了,對什麼事都不太上心。如今來看,反倒覺得這種性子可愛至極,不會給任何人多添一點麻煩,多讓人省心啊。
「……」她剛才是不是一個不小心,又將蕭丞在心底默默誇了個遍?
這個念頭的出現讓錦一決定還是走在他的身後比較好,於是沒有再靠近,暫時靠着看風景來冷靜冷靜一下大腦。
這天其實還算不上太暖和,只有白天出太陽時稍微有點溫度,別的大多時候還是沒什麼變化,特別是到了夜間,依然凍得人能掉層皮reads;。
而抄手遊廊旁是一湖池,只不過並沒有什麼風景可言。池中的水早就變成了堅硬的冰。沒有一寸裂縫,厚厚的冰層之下是否還有魚群水草存活着無從得知,反正冰面上除了偶有幾片飄落的枯樹葉,便再也尋不見旁的生機,隔着大老遠都能感受到那散發着的陣陣寒氣。
雖然冬天皆是如此蕭條破敗,但這毫無希望之景還是看得人心情鬱卒,還不如看蕭丞來得賞心悅目呢。
為自己找了一個合理的藉口後,錦一的視線又正大光明地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走在風中,他就像一棵樹,甚至比樹還要堅毅挺拔。無論他走得是疾還是緩,都自有一股丰采。
老實說,他的確變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真的會產生美,反正多日未見,她竟覺得蕭丞變得更好看了。
只不過明明是讚美人的話,經她這麼一想,哀怨得就跟壞話似的。
記得不久之前她還感嘆過,自己終有一天會輸得心服口服,卻沒想到這句話這麼快就要應驗了。現在越看蕭丞越覺得順心,都快要挑不出毛病來了。
大約是因為面對長得好看的人,人也會不自覺地變得越來越寬容?錦一也尚未想清楚其中的緣由,只能以此來搪塞一下自己。
穿過曲折的抄手遊廊便是坤寧宮的正殿了。錦一本來還想提醒他待會兒遇見人應當怎麼說,隨即又覺得自己操心操慣了,這些事情蕭丞必定想得比她周全得多。
還好此時正值用晚膳的時候,坤寧宮的人要不都在殿內忙着伺候皇后,要不就是趁着這一小會兒休憩一下,所以沒什麼人在外面走動,他倆暢通無阻地出了坤寧宮,登上了出宮的馬車。
上一回坐上這馬車似乎還是不久之前的事,如今心境早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錦一迎着邵生怪異的目光再次坐了上來時,感慨萬千。
這一回她沒有再一個人坐在最邊緣裝孤獨,而是緊緊地挨着蕭丞。
狹小的空間內只有他們兩個人,可是錦一不會再感到忐忑了,反而是更加安心。她將馬車裏面上上下下瞧了個乾淨後,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日他在雪地里安撫不聽話的馬兒的畫面,才突然發覺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看見過蕭丞騎馬,便興致勃勃地問道:「你會騎馬麼?」
&會。」蕭丞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語氣分明是嫌她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
他還在生氣麼……錦一咂了咂嘴嘴,興致也有所減退,晃着雙腳「哦」了一聲。
晃着晃着,視線又晃到了他的手腕上。
上面戴着的琥珀手串同他手上另外一串上好材質的佛珠簡直是天差地別。雖不能說一無是處,但也絕不是什麼上品。
於是錦一好奇地埋下頭看,近得鼻尖都能碰到他的手背了。等確定了琥珀手串的來歷後才問道:「你怎麼還帶着這手串啊,都這麼舊了。」
他的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腿上,而她又非要湊近了看,這時馬車一個顛簸,她整個人都撲了上去,那姿勢看上去……咳,總之十分不雅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