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笑了笑,垂下眼睛似乎是在想些什麼。
不過很快,他眉宇之間那些思索的痕跡便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與先前一樣感到有趣的笑意:「說實話,我覺得你的想法不錯,我很期待下一次和你的見面。」
他雖然無從得知眼前少年的所有心思,但是少年眼中所表露出來的那一部分,卻是能看出的——這名少年,想拜入蒼冥教門下。
這原本是件小事,但是他如今並沒有親自帶少年入門的時間,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以至於不能多停留片刻。
&巧,蒼冥教今年會在碧落城甄選新弟子,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這幾日。」黑衣男子話鋒一轉,從袖中取出一物遞到顧子言面前,「雖然我暫時不能幫到你,不過我也不想被當做一個小氣的人。」
那是一個有巴掌大的黑色錦盒,打開後,錦盒中央擺放着三枚近乎透明的仙玉。
這是只在鈞天州少數幾個地方出產的極品仙玉,它的稀有程度使它幾乎不會被當做貨幣使用。又因為它是汲取了玉脈附近已經脫離肉身的元魂而形成,所以又被稱為「魂玉」。
由於這種特殊的形成方式,魂玉能夠在一段時間內將持有人的修為,整整提高一個境界。而使用之後,魂玉中的元魂與靈氣會全部消耗殆盡。
顧子言沒有推拒,這樣東西對他來說很有用。
收下這個黑色錦盒的同時,他也從隱秘的包裹中取出了那株三百年份的血黃泉,交給了黑衣男子。
對於顧子言的這種爽快,黑衣男子很滿意。
他將血黃泉收入懷中,然後朝着旁邊始終低着頭的蘇掌柜招了招手:「這孩子想知道近百年的見聞,你便一一告訴他。別忘了,今日是他救了你,救了蘇家。」
&朽……知道了。」蘇掌柜躬身,朝黑衣男子,亦是朝顧子言低頭一拜。
這一拜之中,早已收起了先前的所有不屑,只剩恭敬。
之後黑衣男子便匆匆離開,看來確實是有極其重要的事情。
而顧子言,終於有機會找個舒心的地方坐下來,開始了解他這一百年中所錯過的那些事情。雖然先前發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但是蘇掌柜的講述卻是清晰詳盡,恰到好處的將百年以來所發生的大事娓娓道來……
約是百年之前,鈞天州安瀾城外有過一場戰鬥,吸引了當時大批修真者前往觀戰。
那是劍仙墨斂與魔尊蒼炎的一場約戰,亦是仙道領袖太華仙宗,與魔道巨擘蒼冥教的一次明爭暗鬥。
但是這場戰鬥結束得很快,快得讓所有人都覺得不正常。
仿佛是在轉瞬之間,墨斂就將蒼炎重創於冰刃之下。隨后蒼炎忽然逃往安瀾城外,墨斂卻沒有再追。他只是沉默地立於原地,旁觀太華仙宗玄懷長老與其它一行人追了上去。
一日之後,蒼炎魔尊身死魂消的消息在整個九天大陸散佈了出去,與他元魂一同消散的,還有那柄自上古遺留下來的仙劍赤霄紅蓮。
三日之後,劍仙墨斂突然閉關。
待七十載後出關,不僅修為未進一步,反而不知為何被掌門玄虛真人罰了十年思過。
市坊間傳言,墨斂此戰雖未有皮肉之傷,卻徒增心神之創,或許終生都無在修真一途上修至圓滿,令人惋惜。
相對於太華仙宗來說,蒼冥教當時的境遇更加糟糕。
蒼炎魔尊隕落,生前卻未曾留下過關於下一任繼承者的隻言片語。這使蒼冥教一時間無人能服眾,幾名長老之間暗鬥不斷,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已風雨飄搖。
加之失去了化神九層的魔尊坐鎮,蒼冥教開始屢次遭受其它門派的打擊,其中既有仙道圍攻,亦有魔道趁火打劫。如此數年,蒼冥教已然頹敗,有數名長老甚至帶着座下弟子離開,另投它門。
在所有人都漸漸將蒼冥教這個名字遺忘的七十年後,終於有一個人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之中,以一人之力讓蒼冥教重現昔日輝煌。
這個人,就是現在掌管蒼冥教的昭明魔君,整個九天大陸如今最年輕的化神期修士。
昭明……?
顧子言聽到此處,忽然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
一遍遍默念着這兩個字,卻越發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最後只好放棄。
&位昭明魔君行事狠決,回到蒼冥教後將叛逃的長老盡數廢去修為,並且撤去了教中長老一職,只設左右使。同時拿出大量仙玉用於蒼冥教的重建,大批招募新弟子。」
蘇掌柜說到這裏,不由捋了捋花白的鬍子,「當年趁亂對蒼冥教出手的幾個門派,亦在數年之中一一被血洗立威,就連太華仙宗也未能倖免。就在大約半月之前,太華仙宗外門長老玄鏡,在自己洞府外被伏擊,當時前來阻攔的太華仙宗門人亦死傷慘重,最後驚動了掌門玄虛真人,玄鏡才算是撿回了一條性命。」
&鏡又是何人,太華仙宗高層不是只有虛、懷、若、谷四位嗎?」顧子言不由發問。
&也大約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戒律長老玄懷向掌門引薦了一名年輕人,並將自己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他。此人便是後來掌管外門弟子的玄鏡長老。」
顧子言聽到這裏,恍然有所悟——這個玄鏡,大約就是自己曾經的大弟子林境吧。
權勢美人,玄懷居然給了他這樣的許諾,也難怪當年他那毫無預兆的背叛。然而天道輪迴,百年之後他也逃不過一劫,就算這次他運氣好沒死,總有一天顧子言也會親手去討個說法。
不過因為這件事,顧子言倒是對還未謀面的昭明魔君生出了了幾分好感。
&想知道的事情,大約就是這些了。」蘇掌柜話畢,樣子像是終於鬆了口氣。
&有最後一個問題。」顧子言放低了聲音,試探性的問道,「剛才那人,是誰?」
蘇掌柜搖搖頭,沉默不語。
顧子言見狀,明白這大約是個不可說的秘密,便也離開了這間玲瓏閣,朝着下一個目的地奔去。
在每個州最為繁華的城市中,都會有一個叫做魚躍門的地方。
自古傳說鯉魚若能越過龍門,便能飛升為龍,魚躍門便是取了此意。
此地是其它四洲之人,在元嬰期之前能前往鈞天州的少數路徑之一。因為鈞天州的各大門派,每隔幾年時間,便會派人前往其它各州收取資質上佳的少年入門。
蒼冥教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因為這些門派中既有仙道,亦有魔道,於是為防止出現不必要的紛爭,魚躍門是有專人管理的。這些管理者無一例外的來自於天碑林的所在地,最受世人尊崇的聖地——天樞山。
天樞,即天地之樞紐,能通曉天意傳於世人。
就像存在於它山中的那片碑林一樣,無人知曉天樞山是何時建立的。它神秘莫測,不容置疑,掌管着九天大陸所有最具權威的榜單,以千萬年的時間證明了它的準確性和權威性。
並且天樞山最令人信服的一點,是它是九天大陸唯一絕對中立的勢力。無論仙道魔道皆一視同仁,不可能因為任何原因而有失公正。
要知道,能在天樞山發佈的榜單上佔有一席之地,絕對是多數人的夢想。
腳步再一次停下的時候,顧子言看到了魚躍門前排起了長隊的人群。
正如先前黑衣男子在玲瓏閣中所說,這幾日正是各派招收新弟子的時候。不僅是碧落城附近,幾乎整個炎天州有意修真的人都聚集到了這裏。按照以往的經驗,這樣的場面會接連持續好幾天。
顧子言走到隊伍末尾,與周圍的人群比起來顯得尤其安靜。
沒錯,他現在根本不想在蘇家的事情上橫生枝節,即使要幫已經死去的蘇璞報仇,現在也不適合。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按照系統所給的任務,儘快拜入一個強大的師門。等到有了足夠的實力,才有能力去有冤抱冤有仇報仇。
隊伍的最前方是一張長桌,桌旁放着一尊黑色略帶透明的山石,桌上則擺着一副卦簽。這兩樣便是由天樞山門人所進行的初試,試靈與測卦。
試靈的過程很簡單,只要與那尊山石接觸,便能從顏色亮度判斷出一個人的靈根資質。但是想要達到進入魚躍門的標準,就不太容易了。
在九天大陸的修真法則中,靈根除了分屬性之外,還分純度。
靈根純度最高可達十成,七層以上便可稱之為上等資質,十層又被稱之為滿靈靈根,出現的幾率千里挑一。而魚躍門之內,只允許五層靈根以上的人進入,這就意味着有一半左右的人會再初試就被淘汰掉。
相比起試靈,測卦這一項似乎並沒有什麼影響。畢竟這個卦象一般只有自己知道,門派大多也不會以此為錄取標準。
只不過曾有傳言,說卦象能決定一個人在修真中的運勢,否則天樞山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呢?所以相信的這話,從而看中卦象的人倒也不少。
在等待的隊伍中,有人歡喜有人愁。隨着排在前面的人或是順利通過,或是遺憾離開,顧子言終於站到了那不算大的長桌前。
伸手撫上那尊山石,顧子言立刻感受到石中有一縷氣息探入了自己體內。這股氣息有些涼,卻很溫和地遊走在經脈之中,等到在體內運轉了一個周天后才原路退回。
然後那尊黑色的山石亮了起來,半透明的石質中透出碧玉般的光。這時候才能看清楚,這山石內部是空的,而先前那些碧綠的光澤像是被不斷注入的水。
水平面一點點的在山石內部升起來,在注滿了一大半的空間後晃蕩着停了下來。
&靈根,七成。」站在山石旁負責報告的小童,高聲喊出了此次試靈的結果,並將一封信函交給了顧子言。
這封信函便是魚躍門的准入信,也是稍後要交給心儀門派的薦書。上面已經記錄好了試靈的結果,後面各門派將不再進行資質的測試。
顧子言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七成靈根雖然算不上最好,但也足夠了。
畢竟當初他可是被可是被久久天劫劈過一次,後來靈根被木系靈源修復已經是幸事,當然不會去期待像曾經的那具身體一樣擁有滿靈資質了。
坐在桌後的天樞山弟子穿着深藍色的衣袍,閉目將桌上的卦簽一一拿起,之後雙手靈活地做出一套卜卦的姿勢。佈滿星輝般圖案的衣袖揮動數次之後,一張寫着卦象結果的紙箋落到了顧子言手中。
打開這張紙箋的時候,顧子言聽到這位始終少言的天樞山弟子,低聲道了一句「恭喜」。
紙箋上的字很特殊,只有本人才能看到。字體明滅不定,似乎是夜空中飄渺的星光:
——兌為澤,天降雨澤之象。
判曰:兌者,悅也。
澤潤萬物,悅而忻忻,利有攸往,無不亨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