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千門的掌門,江夏對於陰謀詭計早已經司空見慣。單純就陰謀而言,江夏並不擔心,因為陰謀就是在暗地裏做出破壞的行為,只要一經識破便可破局。但是陰謀裏面還有一種謀略叫做陽謀,陽謀可以是順勢而為,也可以由陰謀而起,然後變陰謀為陽謀。
比如眼前的這個局,江夏就嗅到了一絲陰謀變陽謀的味道。
何運來服九陽丹身死,這件事的解決方法並不困難,只需要查明何運來是怎麼死的,然後取九陽丹的丹方給有名的大夫查看,一旦確認九陽丹不可能有毒,那麼此事就不會和江夏有關。
但是王寶生一上來便不問青紅皂白的袒護自己,這樣一來反倒使得這件事變得不清不楚。
而接下來,黃小碧被人放暗器擊殺,嫁禍到自己身上。這件事也不難解決,只需要讓江夏講述一遍案件的經過,然後讓一名暗器高手來案件重演一下就能證明案情的可行性,到時候只需要再找到一個目擊此事之人,那麼江夏的嫌疑自然就完全洗脫。
但是王寶生卻直接將其定性為自衛誤殺,又是明目張胆地袒護。
如此一來江夏幾乎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甚至江夏可以預見,今天從公堂離開,明天開始整個京師都會盛傳自己賣藥害死人,當街殺人,並且和官員暗地勾結,官商相護草菅人命。
這樣的風聲一起,很快就會引發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關注,而那個時候恐怕江夏就更加說不清了。
不過即便江夏已經差不多識破整個陰謀,但是他暫時卻無法破局。這就是陽謀的厲害之處,它做的不是一個局,而是一個勢。局好破,而勢難違。
遇到高手了,江夏心中暗道一聲。
一直沒有機會說話的江夏對着王寶生拱了拱手,笑着說了一聲:「多謝王大人。」然後便轉身走出了正堂,揚長而去。
回到了逍遙山莊之後江夏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四季居中,他在書房的長桌上面鋪了一張宣紙,然後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個名字。劉瑾、沐陽侯、李錢順、朱佑杬。
最後想了一會兒後,江夏將劉瑾和李錢順的名字一一划掉,最後就只剩下沐陽侯和朱佑杬兩個人。
再想了一會兒,江夏沐陽侯的名字劃掉,宣紙上就只剩下朱佑杬一個人。
「江夏,你在房內?」是李東陽的聲音。
「是的師父。」江夏立刻走出房門,見到李東陽後對其行了一禮。
李東陽點點頭,下巴微微一抬道:「走吧,進房說話。」
「好。」
江夏和李東陽一起進入房中,在書房坐下以後李東陽無意間看見了江夏在那張宣紙上所寫的東西,李東陽微微頷首道:「看來你已經想到了。」
江夏微微點頭道:「我現在對劉瑾還有用,而他也沒到非除我不可的地步,所以應該不會是他。至於沐陽侯則根本不了解我,至今他對我的記憶恐怕也只有我在國子監里打過他死去的兒子劉青雲。而李錢順,他如果能夠布的出這樣的局,恐怕也不會至今才從八品。那麼唯一剩下的人就只有這位興獻王爺了。」
「為師也是這樣想的,能夠布得出這些局的人應該只有他。常常聽人說興獻王忠實敦厚宅心仁厚心無野望,我早就覺得此人不會那麼簡單。沒想到一出手就如此凌厲,他這是準備讓你死於悠悠之口啊。」
李東陽縱橫官場數十年,歷經四朝而不衰,這絕非是僥倖,沒想到只是聽人說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李東陽就已經知道了所有事。
「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如何應對?」李東陽問江夏。
江夏搖搖頭,他眉頭微微皺起來說道:「原本是兩件十分簡單的事,但是卻讓他佔了先手,反而將事情變得有些棘手。唯今之計只能看他下面怎麼出招,我們只能見招拆招。」
「嗯,敵不動我不動。等他露出破綻,這的確也是眼下唯一的應對之法。」李東陽點了點頭道。
「有人。」江夏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靠近門口,他眉頭一皺,目光凌厲地看向自己的門口。
此刻房門響起敲門聲,鍾彬地聲音傳來:「皇上想見你。」
「老二來了?」江夏立刻走出房門,在待客廳見到朱厚照以後江夏並沒有行禮,而是十分直接地開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朱厚照道:「我聽見劉瑾跟我說了昨天藥鋪發生的事,還有今天順天府衙門的事。到底怎麼回事兒,怎麼會這樣?」
江夏搖搖頭,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他不能跟朱厚照說這一切是朱佑杬的陰謀,於是江夏只能說:「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想陷害我。」
朱厚照點點頭,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道:「你不用擔心,我是相信你的。只要我相信你,天底下沒有人能動你半分。」
江夏心中一陣感動,他點點頭後對朱厚照說道:「你也別過分參與到這裏面來,否則他們更加會說我有你罩着所以才會這樣橫行無忌。我自己會小心注意的,只要陷害我的人露出一點點破綻我一定能夠將他一擊擊敗。」
「好。」朱厚照對身旁的劉瑾說道:「劉瑾,記得當東廠的人好生探查一番。務必替朕早日還江夏一個清白。」
「是,奴婢遵旨。」劉瑾道。
江夏也看着劉瑾點了點頭,說了句:「有勞公公了。」
「江公子不必客氣,這也是咱家應作之事。」
朱厚照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好了,高麗的使節還在宮裏等我,我得先走了。反正你的事不必擔心,只要朕沒有點頭,沒有人能夠碰你分毫。」
聽見朱厚照居然拋下高麗使節不管專程來安慰自己,江夏心中更是感動,他點點頭道:「好了,接見高麗使節是大事,你快點回宮去吧。」
「嗯,那我走了。」
「我送你。」
江夏送朱厚照從後門出去,劉瑾立刻去叫人把馬車駕過來。江夏和朱厚照站在後門門口,朱厚照原本還想對江夏說點什麼,但是此時突然一夥百姓跑過去,其中有百姓還大聲說道:「就是這裏,這裏就是那個江夏住的地方。」
百姓們跑進以後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皇......皇上?」
然後那一夥百姓中也不知道是誰先跪在地上,然後竟然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高聲呼道:「草民叩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厚照也明顯嚇了一跳,一夥平民百姓居然有人能認出他來,很明顯這件事是有預謀的。
此刻馬車趕來,劉瑾跳下馬車請扶朱厚照上去。江夏分明聽見人群中有人在說:「天啊,真是皇上,那人是劉瑾劉公公。」
朱厚照一言不發匆匆離去,既沒有承認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否認。
江夏掃了眼前這些老百姓一眼,他心中默默地念了一聲:「又出手了。」想到這裏,江夏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他在這大明朝在乎的人不多,除了念奴和如霜兩姐妹以外,李東陽算一個,再然後就是朱厚照。
不管明史是如何評價朱厚照的,不管朱厚照對待其他人怎麼樣。但是一直以來,江夏能夠感覺到朱厚照是真的關心自己,真的將自己當朋友。在自己面前,他從來沒有擺過任何皇帝的架子。這次的事情發生了,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就選擇了站在他這一邊,而這次佈局之人很明顯早已經將朱厚照和他的關係計算在了裏面。
江夏幾乎能夠預料到,接下來這人就會拿他和朱厚照的關係大做文章。而這個恰好就觸碰到了江夏的底線,江夏心中暗道一聲:「既然你要玩,那我就陪你玩兒到底。」
江夏推開逍遙山莊後面進去,然後關上了門。
第二天,陽光明媚,黃曆上寫着這一天宜祭祀、宜嫁娶、宜動土、但是不宜遠行。
江夏穿着一身讓鍾彬搞來的錦衣衛衣服出了門,他隨意找了一家茶肆在角落處坐下,然後豎着耳朵聽周圍人談論的內容。他五識異於常人,故而周圍所有人說的話他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江夏聽見那些人討論道:「喂喂,你聽說了嗎。原來當今皇上真的是好男色的,以前寵幸的是那個錢寧,現在改了,寵幸的是江夏。為了他皇上故意疏遠了錢寧,然後又在西直門那裏給他買了大宅子開了家逍遙山莊,然後又給他皇宮大內的丹方,讓他煉藥在三里河街那裏賣。可惜那江夏煉藥出錯害死了南城的大戶何運來何老爺,那何老爺的小妾找他理論,居然被他當街殺死。」
「那順天府衙門就不管這些事兒?」
「誰敢管?那江夏可是當今皇上的面首,何老爺的夫人狀告他賣藥害死人命,又告他當街殺人。你猜治中大人怎麼判的?」
「怎麼判的?」
「判何夫人誣告,又說那小妾意圖襲擊江夏,自己該死,江夏殺她是自衛誤殺,不需要負任何罪責。並且那何夫人還被打了十大板,同時被煽了三十記耳光,可慘了。」
「操,什麼鳥世道,一個賣屁眼兒的貨居然可以如此橫行無忌,當今皇上真是昏庸不堪,大明這樣下去恐怕離滅亡不遠了吧。」
「噓......聲音小一點,沒看見那邊有錦衣衛在嗎?」
「哼,那狗皇帝養的狗而已。」
江夏從懷中取出一錠碎銀子扔在桌上然後起身離開,在經過說話的那桌人身旁時,江夏突然身體晃了一下,做出一副險些摔倒的模樣。他轉頭過來便大罵一聲:「瞎眼了!」
然後便抓着那個說他是「賣屁眼的貨」的人一頓猛打,打的身心舒暢以後江夏揚長而去。
出了茶肆,江夏明白這一記陽謀已經差不多快到收尾的時候了。相信這樣的市井傳言很快就傳遍整個京師,然後文武百官在上朝的時候就會集體向朱厚照施加壓力。
如果朱厚照不殺自己,那麼就證明了朱厚照的確與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如果朱厚照殺自己,那么正好就遂了佈局之人的意。
好厲害的手段,層層遞進,竟然讓整個京師的人成為他推波助瀾的幫凶。
江夏想了想後找了個地方換了身衣服,然後徑直往南城走去。
南城何家,這在京師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了。何家米行不僅在京師極其出名,就算是在整個北直隸也是十分有名的。如今何家老爺過世,何府上下自然一片縞素,處處都是白色的布條札結着。
眼見着何府大門打開着,江夏徑直走了進去。
在何府大廳停着一方雕刻精美的棺木,江夏走進去以後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何夫人。她先生一驚,接着就大驚地跑過來對江夏大聲吼道:「你來幹什麼?你這個殺人兇手!」
江夏沒有理會她,他一抖衣服的下擺在棺木面前跪下,然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完成這一切後江夏站起身來,他看着何夫人,何夫人激動地說道:「我們不需要你在這裏惺惺作態,你滾!滾!」
「對啊,滾!」何府其他人也憤怒了,紛紛兇惡地對江夏大聲吼道,但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真正的推攘江夏。
江夏看着何夫人,平靜地說道:「我今天來只是想來給何老爺磕個頭,畢竟死者為大,我理應前來。何老爺是不是服食九陽丹而死的,我相信自有公論,不過不管他是因為什麼而死,但多少都與我有些關係,所以我這三個響頭,他可以受。
不過何夫人,我奉勸你一句話。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件事已經牽涉到了當今皇上的身上,若是稍有敗露所要落下的人頭絕對不是一兩顆。你有膽子繼續賭下去,我江夏也佩服你的膽量。不過我奉勸你一句,真心想一想值不值。即便我死了,這件事過去了,你認為你作為可能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還能安穩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