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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舊年事了拂衣去,一任相思緊
小時候的沈寂是個很孤獨的孩子。看小說網 m.kanxiaoshuo.net沒有人同他一起玩耍,他們都叫他沒有爹的孩子,他們說,他的爹一定是他自己剋死的。
他總是一個人站在奔流不息的江水邊,望着那些孩子在江水中愉悅的游來游去。他們不准他下水,說他會弄髒大家的江水。
他也曾對他們說過自己的名字,想換得一點關注與在意。只是那些孩子說,他的名字不吉利,喊出口的話會給他們招來可怕的厄運。
他於是明白了,他們不喜歡他。後來他想,不喜歡他也沒關係,反正他也不喜歡自己。
他們還嘲笑他沒有爹,問他為什麼沒有爹,他自己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麼,但他不敢回去問娘親。
娘親每次提起爹時,都是會落淚的。他不想看她落淚。
年幼的沈寂於是越來越沉默,他既像容易受驚的魚,慢慢地退入黑暗之中,心中盛滿了仇恨與陰鬱。又像是潛伏在夜裏的獸,無聲無息,卻總是在預謀着想要毀掉些什麼。
再後來娘親也死了,他變成了沒有爹也沒有娘的孩子。八歲那一年,花姨將他送入了謝府中。他記得花姨說過的仇人,記得花姨曾教導他的忍耐。他安安靜靜的邁入謝府的門,回首時,正看見花姨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了。他看着花姨的背影完全的消失在他的面前,忽然便覺得這謝府真大,才將將邁入而已,他便已經察覺到了徹骨的冷。
他遇見謝榛的女兒。那嬌生慣養的女童面對着面前許許多多的玩具,卻露出鬱鬱不樂的模樣來。聽到他的腳步聲,她才轉過臉來望着他,臉上漸漸地便浮出了紅暈,讓他想到四歲那一年,娘親從樹上摘給他的一朵粉色芙蓉花。
他還記得那朵花很美,最後卻枯萎在了他的手上。
她用手捂着臉,從指縫中偷看着他的臉,怯聲道:「我叫謝青芙,你叫什麼名字?」
而他滿面的冷漠:「我叫沈寂。排在百家姓第十四位的沈,寂靜無聲的寂。」
何必早知道會招來不幸的名字呢?她可真是個傻子。沈寂這樣想着。
但他對她也並未有多餘的在意,他明白自己是要替爹娘報仇的人,其他事情他是沒有必要裝在心裏的。
謝榛教給他算術,他便演算,謝榛提問他問題,他便回答。他努力地同謝榛虛與委蛇,不論謝榛給他多難做的賬本,多嚴厲的處罰,總是照單全收。他時常睡不着覺,張開眼睛望着堅實的屋頂,想着自己小時候曾望過的死寂一片的星空,祈禱着時間過得快一些,讓他快一些長大,快一些毀掉謝家。
然後他要離開這裏,回到自己喜歡的江邊去,他要住在江邊,躲開所有的外人,躲開這百花盛開生機勃勃的景陽城。
再也不回來了。
只是他不在意謝青芙,謝青芙卻是喜歡他的。
她總是喜歡觸碰他,喜歡拉他的衣袖,喜歡在他看賬的時候伴在他的身旁。有時候他算完一筆賬抬起頭來,便正看見她趴在案上昏昏欲睡,剛洗過的黑髮如錦緞一般他的面前,還散發着微微的花香味。她半眯着眼睛望着他,像鄰居家養的那隻慵懶的貓。心中毫無徵兆的跳了一跳,他猛地轉開視線去,驚慌失措。
謝青芙將自己珍貴的東西捧出來同沈寂分享,將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全都告訴沈寂,對着沈寂的時候,她總是笑意盈盈。只是她越這樣做,沈寂卻待她越加冷漠。
他畏懼自己動搖,畏懼自己完不成花姨交代的事情。他畏懼自己變得不像自己。
所以他躲開了,離她越來越遠。像是逃避着什麼令人恐懼的事物。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十二歲那一年的冬至,謝榛離家赴一場宴席。家中的下人也三三兩兩的出門去了花燈節。謝府中除去留守的下人外,只剩下謝青芙與沈寂。
他畏懼謝青芙前來纏着自己,便躲進了一間空房間。點了一盞光芒微弱的油燈,在燈光下翻看着一本賬冊。極複雜的一本賬冊,他看得很認真。
後來,一名喝醉酒的護院到柴房中拿柴火時,將油燈打翻在了一點就着的乾柴上。火舌舔到房梁,沿着柴房向後燃燒,點燃了謝榛所在的那間空房。
他望見着火,便極冷靜的自房中走了出來,站在無人的院子裏看了許久,任火焰將他的臉都映得紅了起來。
他真想看着謝府就這樣燒完,只是不能。
因他明白這場火雖與他無關,但卻總有人會懷疑到他的身上。
於是他看着火焰燒得難以撲滅了,便叫了人來滅火。大桶大桶的水從後院打來,向火焰中澆去,卻無論如何也澆不滅那火焰。
沈寂站在角落裏,他尚且只是個孩子,不必幫忙滅火。他抬眸,站在那裡冷漠的看着大火漫延,像是一塊石頭般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謝青芙忽然便從相隔甚遠的自己房中跑了過來,跌跌撞撞連衣衫都未穿好,夜風將她的黑髮也拂亂了
她跑到那空房前,看見大火一下子便哭了出來,一面努力的掙扎,一面想要往熊熊的火焰中撲去。
「沈寂在裏面!」她哭道,「他還沒出來,你們救救他!」
下人尚未聽清她說的是誰,只聽到裏面有人,便趕忙安慰道:「大小姐,這是間空房間,裏面是沒有人的」
「有的!」她推開下人,一面大哭一面指着空房間大聲道,「沈寂總是在這間房間裏看書的,他想躲我的時候便會到這裏來。他以為我不知道可是我是親眼看着他進去的。你們相信我,你們救救他。」
沈寂的手指動了動,慢慢的抬眸看着謝青芙,卻見她哭得雙眼通紅,狼狽不堪。總是掛着明媚笑容的少女如同在冰水中浸過般,教他心中的恨慢慢的冷了下去,化作一小塊的柔軟。
他挪了挪腳步,但卻仍舊並未靠近她,只是安靜的看着。
為什麼哭呢,他想。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為了他而哭,只覺得心口都灼燙了起來。
這時一陣風來,吹得火勢蔓延得更加猛烈。謝青芙一見那火將房間的門完全的包圍住了,嘴巴頓時就癟了下去。但她卻沒有哭,而是低叫了一聲,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便向着火海又衝過去。下人不敢拿她的生命開玩笑,自然是將她攔得穩穩的。她左躲右閃也掙不開那些護院,終於蹲下.身去絕望的哭起來。一面哭一面反反覆覆叫着沈寂的名字。
為什麼要叫自己的名字呢?會招來噩運的。
沈寂不明白,為什麼她的聲音已經哭得嘶啞難聽了,他卻覺得那喚他名字的聲音悅耳得像是天籟。他的心像是有什麼東西涌了起來,帶着莫名的苦意,酸澀得教他眼眶有些濕潤。
他看了許久她哭的樣子,才終於在角落裏開了口,嗓音莫名的便透着啞意。
他說:「大小姐,我在這裏。」
謝青芙愕然的張大眼睛,猛地抬起頭來,在一片火光中望見他。他穿着一件極舊的厚衫,被火光映得看起來比平時多了些柔軟。她只覺得鼻子一酸,向着他撲過來重重的撞入他的懷中,將眼淚都浸在了他的衣衫上。
「你怎麼會在外面啊,你嚇死我了」
而他沒有動。
他低眸嗅到她發間獨有的香氣,輕輕地頷首,聲音莫名的有些哽咽。
「謝謝你,我沒事。」
周圍的下人來來往往的忙着滅火,冰冷的水澆到了她的背上,凍得她一激靈。她抱緊他,清醒了過來,這才終於嚎啕大哭起來,也不顧他已經回答了她的話,反反覆覆的叫起他的名字。
沈寂想,這一晚他聽到的自己的名字,比之前活過的十二年還要多。
他甚至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如天籟一般好聽。
「沈寂」
「我在這裏。」
「沈寂。」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