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相思緊
沈寂回到天雪安排的房間時,已是快要傍晚。
他穿過無人的長廊,有秋天微冷的風拂面。朱紅色的柱子被夕陽映得泛出溫暖的橙色。他剛走到廊子盡頭,便望見了從房間內走出的謝青芙,左顧右盼似是在尋找着什麼,見到他,臉上的擔憂才慢慢的消了下去。
&去哪裏了?」她擔心的問,「你昨日剛淋了冷雨,應當待在房中靜養,不能再受了涼風。」
沈寂低下了頭,低聲道:「無礙……我並未覺得疼痛。」他指的是他的斷臂處,謝青芙聽了他的話只好讓到一邊,將房間門口讓給他。
&回去歇一歇罷,不要再出來吹風了。晚飯我替你送來。」
謝青芙說罷便轉身要離去,沈寂剛要開口勸阻她,卻見她又感覺到了什麼一般停下了腳步,過了片刻,她轉過頭來,臉上帶着微微的笑,只是她雖是笑着,沈寂卻覺得心中一震,繼而一酸。她的聲音極低,輕柔道:「我方才以為……你又走了。現在看到你還在,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快活。」
說罷吸了吸鼻子,這才真的離去了。
因了她的一句話,沈寂本想脫口而出阻止的話便又咽了回去。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繼而才望向自己的房門。
他的房間旁邊便是她的房間。她不知道,離開景陽城前的那一夜,他曾徹夜坐在她的房門前,安靜的望着燭火將她的剪影投在門窗上。而他只是看着,一直看到她起身吹燈了,才忍不住抬起了手來,隔着門碰了碰她的影子。
只是剎那間房內便暗了下去,他的指尖只碰到冷硬的門框,久久的沒有收回來。
沈寂從回憶中回過神來,進了房間。卻見家具擺設都擦得一塵不染,就連他的包裹也被解開了放在床上,他也就不必再費力用一隻手去解開。
這房間不會是謝青芙安排的,她若是想這樣做,必定會詢問自己的想法。也不會是謝紅藥的丫鬟,明知謝紅藥不喜歡自己,丫鬟不會膽大包天去觸主子的逆鱗。
只能是謝紅藥。
沈寂坐在床邊,心亂如麻。許久才想起伸手去整理包裹中的衣裳,只是拿出了沒兩件衣裳,他的動作便猛地頓住,接着提起包裹將所有的衣裳都倒了出來,一件一件的抖散了,也沒能從其中找到他昨晚換完衣裳後放進去的那件東西。
他閉眼深吸了口氣,從未覺得心中有這樣無力過。
許是謝青芙將窗子關得牢了,他覺得自己呼吸都困難了起來。走到窗前去將窗戶推開了,近乎自虐的讓冷風吹進來,吹得他的傷處都泛起疼痛,他才覺得好受了一些。窗外的天際浮着幾縷雲,天空藍中透着灰白,不知道要蔓延到哪裏才是盡頭。
只是謝青芙送飯來的時候,放下飯菜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將窗戶重新又關上了。沈寂離窗戶並不遠,但她關上了也就關上了,他並未再犯倔將窗戶再推開。
&綠同菜市場賣豬肉的那位大叔認識,特地找他要了兩根骨頭,替你補補身體。」謝青芙說着握住沈寂的臂膀,將他帶到桌前坐下,言語輕快,「這骨頭湯不好煨,煨了一下午才煨好。我下午去看的時候,半綠還守着灶台睡着了,就怕火熄了你晚上喝不上湯。」她說着提起勺子來,替他盛了一碗湯,遞到他的面前,語帶期待,「我想你會喜歡的,香氣撲鼻。」
她這樣的言笑晏晏,似水中芙蓉在雨中綻開,脈脈幽香侵染心田,已經有許久沒有見過了。沈寂強自鎮定,沒有答話。只是在謝青芙等得臉上的笑容都快要掛不住的時候,才接過湯碗,將碗中湯一飲而盡。暖意從腸胃間一直瀰漫到五臟六腑,沈寂抬了頭正要回答她好喝,動作忽然便停住了。
謝青芙還淺淺笑着望着他,髮絲披散在肩頭。只是頭頂發間,卻簪着支他再熟悉不過的簪子,方才他翻遍了包裹也未找到的那支簪子。
數不盡的酸澀在心間漾開,明明知曉她這樣做只是隨心之舉,但他仍覺得眼前有些發熱,仿佛得到了這世上最好的東西。他望着她,眸中的湖水泛起漣漪,風過後仍是一片平靜,卻讓他品嘗到了其中的甘味。
謝青芙目不轉睛,親眼見他放下湯碗,雙唇微啟。
&是喜歡這簪子的。」他陳述道。
謝青芙點了點頭:「我從未不喜歡這簪子。」
&那時,你說了不喜歡。」
&說不喜歡你就相信麼?」她忽然覺得眼前也有些熱,明明沒有落淚,卻忍不住伸出手去蹭了蹭眼角,「若我說什麼你都相信,那麼我說我不喜歡你了,你相信麼?」
沈寂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一沉,他沉寂許久,才聲音發顫道:「我不相信。」
&相信好……」謝青芙抿了抿唇,然後就對他彎起唇角,溫暖的手指也撫過他的臉龐,溫聲道,「我希望……你永遠別相信。」
謝青芙說完這句話後,便望見自己覆在沈寂面上的手上覆上了另一隻手。這隻手有些涼,手指上有許多的傷痕,握住她手指的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
她眨了一下眼睛,沈寂的唇角便在她的眼前浮起了微微的笑,淺得像一個夢,溫和得像是春天的時候,屋頂上細嫩的青草隨風舞蹈。
她於是也笑了起來,將另一隻手也捧住了他的臉,肆無忌憚的感受他肌膚上的溫度。這是真的,再也不是夢中。心中的酸意還未來得及褪去,便又重新的被甘甜佔領。
入夜了,沈寂的房中燃起了燭火,許是因為燈芯太短,火焰跳躍了好幾次,才終於將四周的牆照亮。一側的謝青芙房中卻仍舊是一片漆黑,本應待在自己房中的謝青芙正坐在沈寂的床邊,靠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疊着自己的衣裳。
她並未去幫忙,因她知道他可以將事情做得很好,不需要別人的幫忙。
半綠曾來收謝青芙帶來的湯碗,只是才剛走到門口,便聽得門內謝青芙的聲音,生機勃勃教她不忍心去打擾。
&間的窗戶似乎有些漏風,明日我對完賬,找些紙替你糊一糊罷。」
半綠聽到這裏,暗暗記下了明日要來糊窗戶上的縫隙,卻聽沈寂答道:「你覺得冷嗎?冷的話,將我的被子先披上。」
謝青芙笑了一聲,當真就鑽進了他的被子中,只露出一顆腦袋來。將腳邊的兩角都掖得嚴嚴實實,不會再有一絲一毫的風透進來了,才道:「現在不冷了。有我替你將被褥暖一會兒,你再睡覺,應當也會溫暖一些。」
半綠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只覺得面紅耳赤,心跳說不出的快,熱血突突全都上涌到頭頂。她顧不得敲門收湯碗,輕手輕腳的退了幾步,捂着臉便回身融進了夜色中。
房中,謝青芙裹在沈寂的被子裏,覺得周身都暖融融的,比她從前錦衣玉食還要舒適。一抬眼便能見到沈寂專心疊衣裳的模樣,她本來好好的躺在枕頭上離他有一些距離,只是見他正經的模樣便覺得心中似有根野草搔來搔去,癢了起來。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撐起來,將腦袋枕在了他的腿上,才舒出一口氣來。
沈寂拿着一件衣裳,微微皺眉有些愕然:「做什麼?」
&還是冷。」她轉了轉頭,將臉埋在他的腹前,深吸了口氣答道,「這樣就不冷了,你做你的事,不必管我。」她的聲音又低又軟,沈寂本想讓她不要胡鬧,只是話出口便不知不覺拐了個彎,還蒙上了一層柔軟:「這樣蓋不好被子,會更冷的。」
&冷,我就喜歡這樣。溫暖極了。」她說罷得寸進尺,又蹭了蹭他的腰。他心中升起一陣無奈,知曉自己永遠拿她沒有辦法,終是嘆了口氣,加快疊衣裳的動作。
謝青芙將臉埋在沈寂腹前,沈寂看不到她的臉,自然也就不知道,她雖對他撒着嬌,臉上卻半分的笑意也無。她閉了眼,才感覺到沈寂到底有多清瘦,他瘦得教她心中都發酸。
&聽說……紅藥下午曾找過你。」
沈寂平靜了片刻,才回答道:>
謝青芙便伸出一隻手來,死死地摟住了他的腰,卻不再說任何的話。沈寂低眸望着她散在他膝上的黑髮,將最後一件衣裳疊好,幽深黑眸里漸漸地便浮現處些微的柔軟。
&不問我們談了些什麼?」
謝青芙搖了搖頭,仍舊抱着他:「我想問。只是紅藥從小便比我聰慧。她若想告訴我,自然會告訴我。而且……同你有關的事,我總希望是你自己告訴我。」
沈寂撫了撫她柔順的發,嗓子啞了啞:「若我對你說的假話,你會怎麼想?」
謝青芙好像真的認真的在想他的問題,許久都沒有回答。等到她終於想通了,言語中便帶上了些許惆悵。
&你說的是假話,說不定我也會相信。只要是你說的話,我總是不會輕易去懷疑。」
不然從前又怎麼會傻傻的被他當做復仇工具,玩弄在掌心。
想到這裏謝青芙笑了一聲,聲音越發依戀。
&以……你以後永遠不要騙我,沈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