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相思緊
第三十三章
沈寂背了謝青芙,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出了深山老林。
謝青芙見遠處隱隱約約終於有了些燈光,不由的輕舒了一口氣。她已經將身上的火摺子幾乎全都用光了,若是再走不出去,她想她與沈寂便真的只能摸着黑,整晚都被困在這裏了。
半山腰那間低矮的草廬慢慢地出現在視線里,夜色中,即便是借着草廬中微弱的燈光,也只能看得清楚大概的輪廓。謝青芙悄悄的回頭看了一眼一路走來的路,心中一陣心疼,湊到沈寂耳邊輕輕說道:「原來你為了找我走了那麼遠的路,難怪一見到我就發脾氣了。要是我……大約也會不耐煩了罷。」
沈寂腳步一頓,他低聲道:「我發脾氣,並非是因為找你找得不耐煩。」
謝青芙臉上一燙,摟着他的脖子:「那是因為什麼?因為擔心我?」
沈寂聽她問得直白,便低低的吸了口氣,卻又是不回答她了。謝青芙覺得無趣,但見到他,被他背在背上的那種歡喜和雀躍順利的將無趣掩蓋了,所以她也不生他的氣,只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將雙腿更緊的盤在他的腰上,緊緊的摟着他的肩膀,像是再也不想下來。
沈寂也不生氣,只是她實在鬧騰,他不得已道:「輕一些,若是跌下去,我只有一隻手沒辦法將你撈起來。」
謝青芙用力點點頭,但嘴角的笑意卻絲毫沒有收斂。沈寂便也拿她沒有辦法,只能用那唯一的一隻手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
快要走到那草廬前的時候,沈寂終於停下腳步,嚴肅道:「不要再鬧,花大娘大病初癒,大約已經歇下了。」
謝青芙聽他語氣嚴肅,心中不由得也一緊。直到她乖乖的閉了嘴,他才背着她緩步走進了草廬的門。
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門是用青竹編成的,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佈滿了蟲洞與污痕。門上攀着些青翠欲滴的藤蔓,蔓上點綴着幾朵嫩黃怡人的早開迎春花。
進門便是個寬大的院子,種着些蔥與花,一進院子,謝青芙便見那院子中間擺着桌椅,桌上擺着盞火焰搖曳的油燈。沈寂將謝青芙放在那凳子上,等她聽話的坐好了,才聲音極低的說道:「你就在這裏,我去替你拿藥。」
&她愣了一愣,這才感覺到臉上的傷口生疼,她抓住他的袖子下意識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沈寂掙開她的手:「花大娘大約已經睡了,你吵吵鬧鬧的將她吵醒了反而不好。你就待在這裏,我很快便會回來。」
聽他用一種吩咐不聽話的孩子般的語氣對她吩咐,她的心中暖得驚人。輕輕地便放開了他的袖子:「那你快些回來……」
沈寂進了屋去,院子裏便只剩下謝青芙一個人。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想着待會兒讓他替她脫鞋的話實在太不成體統,於是便咬了牙,低頭將自己的手放在了鞋子上,微微用力。
為了方便趕路,她穿的是一雙有些緊的繡花鞋,腳後跟處大約起了許多的血泡,只是微微的摩擦過皮膚,便痛得撕心裂肺。謝青芙怕讓沈寂聽到了笑話她,遂緊咬下唇,手上一狠心一用力,鞋子「啪」一聲掉在了地上,腳後跟處沾着一大片血跡。
謝青芙再用同樣自虐般的方式脫去另一隻鞋子,再脫去兩隻襪子,卻見兩隻腳的後跟處都已經磨去了一塊皮,腳底與腳趾也好不到哪裏去,好幾個巨大的血泡長起又破掉,看起來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夜風冷冷的吹拂在傷口上,傷口處傳來一陣緊繃繃的痛。謝青芙只覺得自己疼得整個人都快要低吟出來了,歇上了一歇,臉上傷口處又痛又癢,她正要下意識伸出手去摸上一摸,卻聽屋檐下幽幽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的手剛碰完腳,再去碰傷口,會毀容的。」
謝青芙嚇得手上動作一頓,抬起頭看去,卻見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站在屋檐下,粗布衣裳,斑白兩鬢,面容顯得雍容華貴,絲毫不像是這山野間每日勞作的農婦。她一手拄着一根竹杖,另一隻手端着一隻大木盤,慢慢的挪到了謝青芙面前。
見謝青芙愕然又驚訝的望着她,許久之後似乎還在想着要喚她什麼,婦人也不生氣,只平靜的將托盤放在了謝青芙面前的小桌上:「我姓花,你同阿寂一樣,喚我大娘就好了。」
謝青芙於是便低低的,有些緊張的喚了一聲大娘。
花大娘淡淡應了,將托盤中的兩碟青菜與兩個饅頭放在了她的面前:「你從景陽城自己步行來的?」
謝青芙來不及去想花大娘為何知道她是從景陽城來的,下意識便回答道:「是車夫將我送來的。」
花大娘仍舊平淡點頭,只道:「我想也是,千里迢迢的,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如何使得。」接着將飯碗擺好,又將兩雙筷子放在桌上,站直了身體道,「你還未用晚飯罷?」謝青芙提線木偶般點了點頭,便聽她繼續道,「晌午時,阿寂聽胡郎中說有個少女獨自在山中尋人,因為擔心是你,遂連午飯也不曾用過便出門尋你,一直到現在才回來。他身體不好,你便陪着他一起用了飯吧。」
她的口氣淡淡的,帶着種滄桑與冷淡,仿佛這世間什麼樣的事情都與她無關。謝青芙只聽她說到沈寂找了自己一個下午便覺得心中一揪,抬起頭看她,卻見她拄着拐杖,慢慢的轉身便往一個竹門裏走去:「用完飯,你們將飯碗放在廚房裏便行了。明早我會起來洗。」
「……謝謝您,大娘。」
等謝青芙反應過來,花大娘已是走進了竹門。她只
能微微放大了聲音,想讓花大娘聽見。這時沈寂已是手中拿着幾枝綠油油的葉子從裏屋走了出來,他將葉子放在桌上,又轉身回去,拿出一隻乾淨的碗來,把碗放好了,又回去拿了一隻石槌。
謝青芙看他因為只有一隻手拿不了太多東西,而一趟一趟的走着,心中覺得心酸,但卻並不能說出來。她想他這樣自尊得近乎自卑的人,受不得她的同情與可憐,遂安靜的坐在凳子上,看着他跑了許多趟,才將需要的東西拿出來完。
見到桌上的飯菜,沈寂微微蹙眉,望向竹門:「大娘還未歇下?」
謝青芙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大娘現在應當歇下了。她方才告訴我,說你中午開始便出去找我了。你找了我一個下午,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的語氣軟軟的,仿佛貓兒的爪子撓在他的心上,暖得微微發疼。沈寂手指一動,強裝冷淡道:「既已找到了你,這些都無所謂了。」說罷又站起來,謝青芙匆匆拉住他的手,「你就不能坐下來用過飯,再同我安靜地待一會兒嗎?你又要去哪裏?」
沈寂道:「我去替你打桶水來洗手。」
謝青芙想起在謝府時,他為了打水不知費了多少的力,不由的便更緊的拉住了他的手:「你已經走了一下午,方才又背了我回來,先歇上一歇再去不行嗎。」
沈寂見她小心翼翼望着自己,明白是「打水」二字讓她想到了謝府中發生的事情,心中一冷。但看她生怕傷到他的模樣,眸中又浮現出幾分悲戚。頓了頓,他道:「只是打水而已,不會有問題。」
謝青芙見他神情變冷了一些,頓時有些挫敗,只好放開了他的手。他便自顧自進了屋,大約是去了後院,過了許久,他才單手端着一盆水走了出來。謝青芙見他獨臂將水端得艱難,但面上仍舊平靜,強忍下那種莫名悲戚與心酸的感覺,對他露出個笑臉:「快些,我餓了。」
&了的話就自己先用,飯就擺在你的面前,不必等我。」他口氣低沉得像是責備,但聽在謝青芙耳中卻已讓她輕鬆了一些。他將水放在謝青芙面前,看着她將手浸入冰涼的水中,整隻白皙的手都凍得微微發紅,眉頭不由得便一皺。
謝青芙怕他多想,匆匆的將手拿出來,吸了口氣:「還好不是熱水。拿了一整日的包裹,我的手可是累得很,被這冷水一泡舒服多啦,要是熱水可沒這效果。」
沈寂輕搖了下頭,再次低斥她:「不止拿了一整日的包裹,更是自己在深山無頭蒼蠅般亂撞了一日。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一些。」
謝青芙忙道:「別說那些了,我替你拿好了筷子,快來用飯。」
沈寂卻低眸看着她的腳道:「你先用着,我替你搗藥。」說罷在謝青芙身邊坐下,將那葉子放進碗中,再用石槌耐心的搗碎。
她道:「我要與你一起。」
他瞥了她一眼,第二次道:「你先用着。」
謝青芙見他不吃,雖然腹中飢餓,但也強忍了飢餓不去動那饅頭與菜,只是捧臉盯着他。
沈寂搗了不過幾十下,便放下了石槌。他沉默着將饅頭放到她的面前,又自己拿了個饅頭,咬了一口。
他雖沉默着沒有任何的表示,但謝青芙卻是自覺地放下捧臉的手,輕笑了一聲。
他果然受不得她用那樣的目光,一直望着他。
她拿起那饅頭,咬下一大口,再拿起筷子夾了根青菜,一口饅頭一口青菜,嚼得香甜。
&好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聽她發出由衷的感嘆,沈寂不由的便停了動作。他望着她臉上的傷痕與狼狽的模樣,輕冷道:「你覺得這些東西好吃,不過是因為餓得狠了。事實上這些東西,就連謝府丫鬟吃的食物都比不上。」
謝青芙一怔,轉眸望着他,慢慢的彎起了嘴角:「沈寂,你這樣說,難道這是你做的飯麼?」
他還未回答,她已然確信般笑得滿足:「即便你說這些東西不好吃,但我卻覺得美味無比。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吃到過最美味的食物了。」
有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