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相思緊
第二十九章
謝青芙看着沈寂,退了兩步,然後伸手拿起了他的包裹。他的包裹有整整兩個,包得都很嚴實。見謝青芙去碰包裹,他也沒有阻止,只是看着她低下頭去解開包裹,露出裏面疊好的衣裳,還有一小包碎銀子。
&準備什麼時候走?」
方才焦急委屈的模樣煙消雲散,她抬起頭看了一眼他微蹙的眉頭,顫了顫嘴唇問道。
沈寂頓了頓道:「若無意外,明早。」
謝青芙又問道:「你為什麼要走,是不是……」停了停,低下頭去,「是不是仍舊覺得不想與我在一起?」
她雖然只是詢問的口氣,但事實上卻已經無比確定了。她想她與他在一起,自己心中雖然十分快活,但他卻未必是那樣想的。他失去了記憶,同她在一起說不定便是為了找回記憶,偏偏她處處隱瞞,終於讓他厭倦了,想一走了之了。
沈寂本來像是想說什麼,卻在她這樣問以後將原來要說的話忍了回去。他看着她冷聲道:「若我不讓你纏,你又怎麼能纏得上我?既然已經讓你纏上了我,我又怎麼會厭倦?」
謝青芙從未聽過他說這樣的話,不由得一怔,隨後心中一軟,但視線落到那兩個包裹上,心中忽然覺得更委屈了。方才沒有掉淚,現在卻忍不住掉了滴眼淚:「既然不嫌我煩,你為什麼要走?」
沈寂抬起手,像是想替她擦去眼淚,卻在手指快碰到她臉頰的時候停下了動作。他想縮回手,她卻在這時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強硬的按到了自己的臉上。他沒有動作,她便一直用那雙含着眼淚的眼睛緊盯着他,他終於輕出一口氣,大拇指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將那滴眼淚拭去了。
謝青芙道:「我知道你是捨不得我的。」說罷,她放開手,重新去翻沈寂的包裹,順利的從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里翻出了一個包得嚴實的布包,她打開那布包,然後仰頭含着淚,吸了吸鼻子的遞到他的眼前。
&就知道。我送你的簪子,你還好好的帶在身上呢……我知道,你肯定捨不得離開我……」
沈寂微微蹙眉,卻終於是無法反駁她的話。只過了兩秒對她低聲道:「本來便沒有要離開你。」
謝青芙道:「那你這次要走……」頓了頓,還是繼續說下去,「你要去哪兒?」
沈寂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沉重。他看着她手上握着的那支白玉簪,低沉道:「我曾告訴過你,三年前我是在山野農家醒來的。那時候我幾乎相當於一個廢人,連自己吃飯都做不到。但即便我脾氣暴躁,惡言相向,那花家的大娘卻仍舊不離不棄的照顧我,直到我傷好恢復,仍是她,花了許多時間,教我學會用單手做其他事情。」
謝青芙怔了怔,握着簪子的手指也緊了幾分:「我記得的……」
沈寂接着道:「今早山中的郎中派人送信來,說花大娘病得很嚴重,讓我回去照顧。」頓了頓,「大娘是我的恩人,若我在這時都不肯回去,便是忘恩負義,這樣的事情我做不到。」
謝青芙急急道:「那你應當今早就……」
沈寂道:「若我今早便走了,你此刻大約已經急得大哭起來。」
謝青芙反駁道:「我怎麼會……」
沈寂於是抬起手指,讓她看到自己大拇指上殘留着的一抹濕痕,那是他方才為她擦去的淚。
謝青芙於是閉了嘴,只顧手上動作。等到反應過來,她已經將那隻白玉簪子重新包好了,又怔了怔,終於將簪子放回行李里,仔細把包裹系好。
她吶吶道:「那你就回去吧……是我不懂事,還專門跑過來質問你。」
沈寂道:「我本來也打算,在你來的時候便告訴你。」
謝青芙下意識點了點頭,手指玩弄着包裹布,彼此靜默無言了一會兒,她安靜地又站了起來,有些舉措無措。
&你便收拾罷……我先,先回去了。」
說話間有些語無倫次,沈寂微微蹙眉的看着她,卻見她果然說着說着就要往門口走去。於是他伸出手,將她的手緊緊的攥在了手裏。
&才剛來。」
謝青芙不願意回頭看他,只急急道:「可你忙着收拾東西,我在這裏豈不是礙手礙腳……」
他打斷她:「我刻意多在這裏留一天,並不是為了收拾東西。」
謝青芙手指一抖,回過頭看他,卻見他平靜的望着她,只那一雙清冷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情緒,裏面仿佛藏着千萬年不化的積雪,如不久前久別重逢再見面時一般,看起來落寞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下意識便搖了搖頭,然後退回到他的面前:「你是……」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是為了留下來多陪我一天麼?」
沈寂不說話,只是握着她手的手指輕放開了一些,像是害怕將她傷到。他道:「我這一去,即便大娘的病好得再快,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你若有什麼地方要我同你一起去,只有現在了。」
他說得很輕,仿佛真的不在意,但謝青芙聽着他聲音里微微喑啞,其中的複雜感情像是要將她都捲入其中,溫柔又讓人覺得感傷。她便明白他並非毫不在意。她只覺鼻子一酸,傾身抱住了他:「我哪裏也不想去。只要你留在這裏,與我一起安靜的待上一天就好了。」
沈寂低道:「一起待了那麼多天,你怎麼總也不嫌膩?」
謝青芙抓着他空蕩蕩的袖子,埋首在他懷中用力搖搖頭:「不膩,再待幾個月,幾年,幾十年都不會膩。同你待在一起,怎麼可能會有膩的時候。」
明明是露骨至極的話,他卻絲毫不覺得她是在說謊。這些話溫暖又帶着一種不真實的美好,聽得他心跳加劇,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失態,於是向後退了一退,小心翼翼的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
過了許久,他終於道:「你說的所有事情……我都想答應。只是有許多的事情,並不是你和我想就可以做到,沒有別人成全,許多事情終其一生都不能夠實現。」
謝青芙聽他說得薄涼,仿佛飽嘗了世人的惡意。心中不由的便既酸澀又心疼,她道:「就算他們不肯成全,我們不能在一起……」
說到這裏,彼此的呼吸都是一窒,像是真的到了那一天一般。
謝青芙強忍心酸接着說道:「沈寂。就算以後我們沒有在一起,你也要記住,我最大的願望便是想你一世快樂,我不想你心中自卑,卻要裝出一副冰冷的模樣,我也不想你只是被別人多看了一眼,便覺得那是嘲諷。沈寂,不管別人用怎麼樣的眼神看你,你記得我說過的話,將那個人想像成我,我是永遠不會看不起你的,那些眼神一定是你的錯覺。」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一直都微微的顫抖着。她知道,沈寂這次離開以後再回來的時候,謝榛應當也已經回來了。到那時,即便每日散步都能看到他,她卻已經不能再同他像現在這樣親密了。
她有許多想說的話,最後說出來卻只剩心酸的一句。
&寂,你要小心。不要讓我擔心。」
謝青芙一字一句說得像是訣別一般,以至於沈寂也發現了不對。但他卻只是收緊握住她手指的手,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沈寂坐在床邊,謝青芙便坐在他的身側,緊緊地抱住他,兩個人一直從一直擁抱到中午。不知謝紅藥是不是知道了沈寂要走,還是半綠偷了懶沒來尋她,這一日直到黃昏,也沒有人來打擾他們。
直到夜深了,謝青芙才極慢極慢的一個人挪到了渡水院門口。低低的垂着頭,整個人看上去都仿佛馬上便要哭出來一般。
沈寂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便跟在她的身後,見她一步一挪,終於出聲低道:「我送你回去。」
謝青芙卻拒絕了,她搖了搖頭,並看他:「你能送我回枕眠居,然後呢?」
他的腳步停住了。
卻聽她繼續說道:「你不能因為我捨不得你便不走,也不該因為我捨不得你,便讓步送我回去。你總不可能讓我一輩子的。」
頓了頓,像是強忍着淚意將他向渡水院推了推:「不必管我,你回去吧。」見他紋絲不動,像是下定了決心不肯動,便也收回了手,只低低的說道,「你知道我愛哭,若明日送你離開的時候哭出來便壞事了。所以……你明早自己走吧,我不會來送你。」
沈寂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卻見她抬眸看他,一雙眼睛紅紅的,一對上他的目光便很快的又低了頭,退了兩步躲開他的手:「你不要為我擔心,我也不一定就會哭……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將自己想得太脆弱了,說不定你走了以後,我並不難過,會很開心也說不定……」
說到這裏卻是連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匆匆的抬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轉身便跑出了渡水院。這一次她沒有像從前一樣的頻頻回頭,自然也就不知道,她走後他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多久,像是一棵老樹,只有空蕩蕩的袖子被夜風吹得胡亂拂動。
桂花樹已經長出了新的嫩葉,那些葉子不似以前堅韌墨綠,只風一吹便在枝上互相碰撞,發出沙沙的聲響。
若說這只是暫別,怎的卻教人覺得會一別不見,無端便添了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