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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義勇在車裏,望着車窗外人來人往的大街和滾滾車流,心裏升起一陣莫名的恐懼,怕陸天一像那隻黑貓那樣,被現實的車流壓成貓片。
阮義勇開車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到了監獄附近,他搖開車窗問路,碰到一位妝化得有點過的中年婦女,用紅繩子牽着一隻白色捲毛狗,那狗穿着小紅襖,汪汪叫個不停。
阮義勇伸出頭,問那位中年婦女:「請問,北京第十一看守所往哪走?」
中年婦女往前一指,說:「前面紅綠燈路口左轉一百米。」
阮義勇開車過去,在一棟商業大廈背後發現那棟五層的灰色建築。門口牌子上寫着一列大字:「北京第十一看守所」。
看守所的入口,是一扇鐵絲網門,高聳的門扉,上方繞着好多圈帶刺的鐵絲網。四周是高高的圍牆,每隔幾米,就有一個瞭望塔樓,比圍牆高出半截。塔樓里有軍警衛兵站崗。
那天是陰天,看守所附近的白樺樹筆直挺立,光禿禿的,風一吹,地面上的黃葉和灰塵在半空飛舞。看大門的警衛兵穿着嶄新的制服,肩上挎着長槍,兩眼充滿血絲和對敵人的警惕。阮義勇的車子一走進,他便伸手攔住。阮義勇很低調下了車,進了看守所。
接待阮義勇的,是一位腰身粗像水桶一樣的男獄警,臉上的肉很厚。下巴是圓的,胖得幾乎看不到眼睛。那獄警不知道阮義勇的身份,眼睛射出尖刻不屑的目光。好像他是剛刑滿釋放的犯人。阮義勇跟着獄警通過密封的走廊,轉過幾道鐵門,才到內層監舍的大門。
那是一個綠色的大牢籠,朝裏面望去,裏面的監舍像是學生宿舍,上下的床鋪,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像豆腐塊,比軍訓教官疊的還要好。監舍看上去整齊潔淨。每座牢房關了十二個人,只有很小的玻璃窗。風扇往裏吹風。走廊上面是石灰白牆,下面被油漆刷成了綠色,底部是紅漆,但已經脫落了一半。露出裏面的石灰。
男警察很「自豪」地向阮義勇炫耀。監獄裏的犯人,睡覺不許關燈,吃飯出操上廁所都要報告,見到警官面牆站好,出去沿着牆壁慢慢移動,牢裏內部牆壁底部的紅漆,基本上是被犯人的褲子蹭掉的。
阮義勇說:「犯人也應該有基本的人權。」
「人權?」男獄警隨地吐了一口濃痰,說:「這裏面關着犯人。大都是殺人犯,強姦犯。搶劫犯。在這裏,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罪犯,用一個代號表示。」他翻閱了一下手中的花名冊,陸天一的代號是8527,於是朝監獄裏面大聲喊:「8527,去會面室。」
大約過了半小時,阮義勇見到陸天一,他坐在桌子的那一頭,穿着粗布灰色囚服和褲子,濃密的黑髮已經被剃成光頭,兩眼深陷,只剩下眼珠間或轉動。陸天一原本一米八的大個,瘦得像一根細竹竿,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似的。
阮義勇懷疑陸天一在看守所受了虐待。他們是高中同桌,陸天一雖然家裏很窮,但學習成績很好,還是學校學生會的主席,老師故意把他安排在阮義勇的身邊,監督他學習,兩人不打不相識,竟然成了好朋友。後來阮義勇去了美國西點軍校,陸天一考上了北京一所著名政法高校念法律。
一想到陸天一這樣的陽光青年,和一群殺人犯、強姦犯關在一起,阮義勇的心裏直發怵,害怕他被基友摧殘。
陸天一剛開始也沒理阮義勇,兩眼呆若木雞,手瑟瑟發抖,沒有血色的嘴唇蠕動,口裏念念有詞——「愛情有毒」。隱隱約約中,阮義勇還聽見他在叫一個女孩的名字:羅佳佳。
羅佳佳很漂亮,成績也非常好,是陸天一和阮義勇班上的班花,羅佳佳和陸天一當時是學校出名的眷侶。阮義勇聽到陸天一喊「羅佳佳」的名字,心頭一震,大聲對他說:「天一,你還記得以前我偷偷把你給羅佳佳的那首情詩改了嗎,將其中『當你輕柔的秀髮/拂過我的臉龐』改成『當你輕柔的秀髮/拂過我的黑槍』,你記得麼?」
那是在生物課上,年輕漂亮的生物老師在黑板寫完板書,把粉筆隨手扔在桌上,用手一縷她的秀髮,微笑向阮義勇走去,阮義勇的下半身馬上有了反應。當美女老師走近,一陣誘人的香水味,從她白皙的皮膚里飄出,阮義勇腦中的中樞神經條件反射,想像如下片段:烈日當空,蟲子都被烤焦,發不出聲來,阮義勇大汗淋漓,赤身平躺在一片麥浪翻滾的黃土地上,小和尚直指長空,她緩緩向阮義勇走去,輕撩白裙,坐到我的身上,然後嬌軀大震,氣喘吁吁,揮汗如雨。
坐在阮義勇旁邊的陸天一這時正在給羅佳佳寫情詩:「當你輕柔的秀髮/拂過我的臉龐」。課間休息,阮義勇趁他去上廁所的時候,偷偷把這句改成了「當你輕柔的秀髮/拂過我的黑槍」。為此,陸天一在學校追打了阮義勇半個月。
阮義勇提起這事,陸天一都仿佛掉進了一個與世隔絕的深井裏,沒有理他。這時走進一位身穿檢察官制服的女人,年紀跟阮義勇相仿,她整齊的劉海兒,直鼻小嘴,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鑲嵌在白淨秀氣的瓜子臉上,阮義勇盯着她看了好幾秒,她渾圓的胸部把制服撐得鼓鼓的,水蛇腰讓她充分發育的臀部也更顯豐滿。她的身材和臉蛋,如果在當時的演藝圈裏混,絕對是被潛規則的猛料。她叫劉丹霞,負責陸天一案子的檢察官。聽到「秀髮拂過黑槍」,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一旁的男獄警聽到這樣三俗的話。坐不住了,他把煙頭往地上一扔,雙手叉腰。嚇唬阮義勇:「你嘴巴放乾淨一些!」
男獄警滿臉的橫肉和陸天一憔悴的樣子形成強烈反差,阮義勇心情很不爽,站起來朝他吼道:「一邊呆着。」
劉丹霞見阮義勇情緒激動地站了起來,指着白牆上「禁止大聲喧譁」的標語對他說,「這不是你的家,請遵守這裏的秩序。吵吵嚷嚷的,你想幹嘛?」
「想呀。和你,什麼時候干都可以。」 阮義勇故意扭曲了劉丹霞的話,壞笑道。
劉丹霞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臉紅到脖子根,半天從雪白的牙齒縫間擠出兩個字:「流氓!」
那位男獄警見劉丹霞的臉色很難看,覺得在美女面前表現的機會到了,他把手中的煙頭按在桌面上熄滅掉。然後。像一頭被激怒的野豬,狂奔過來用厚厚的手掌推搡阮義勇,邊推還邊咧着嘴往阮義勇臉的方向飛唾沫:「你這小流氓,敢跑到這裏來撒野,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阮義勇瞪着男獄警滿身的油脂,心想這得多少民脂民膏才能養出這麼個東西,太不容易,於是君子動口不動手。警告他說:「你別亂來,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男獄警沒想到阮義勇還敢咄咄逼人。往前走了一步,吼道:「亂來?你這小兔崽子,表情那麼凶幹什麼??想打人?來,打我一下試試看。」 他掏出警棍,想把阮義勇的腦袋砸出個拳頭大的窟窿。
「打你一下試試?好吧。」阮義勇從沒見過這麼賤的要求,竟然主動把臉伸過來找抽,握緊拳頭,使出全身的力量,一拳頭砸在了男獄警肥厚的臉上,滿足了他被打的願望。沒想到,男獄警的臉軟得像一堆棉花,肥大的身軀在挨了阮義勇那一拳後,竟然像一堵牆一樣轟然倒地。
阮義勇驚呆了,正擔心如果警察都是這種體質,真遇到犯罪分子,廣大人民群眾該依靠誰?這時,看守所里一下子衝出來五六個獄警,他們一個個身穿制服,手拿警棍,好像阮義勇是手握重型武器的恐怖分子。
阮義勇趕緊雙手高高舉起,抱頭投降。這時誰還不知道投降,那就真是傻瓜了。
阮義勇打了男獄警,本想體驗一下看守所里的生活,看監獄是否虐待犯人。可惜這個美好的願望並沒實現。傍晚,阮義勇正躺在看守所冰冷的鐵床上發呆,那位挨打的男獄警走了進來,道:「換上自己的衣服,檢查一下東西,要是沒什麼遺漏,可以出去了。」
阮義勇不理他, 男獄警摸了摸紅腫的臉,白了他一眼,警告說:「要不是你有一個好老子,這次有你好受。」
說完,男獄警怒目圓睜,牙齒咬得嘣嘣響,那樣子像要把阮義勇生吞活剝,再放到油鍋里炸幾遍。
阮義勇的心裏突然覺得很悲哀,心想,要是他沒有一個當總統府秘書長的老爸,他是不是也會像陸天一那樣,在牢裏和一堆殺人犯,強姦犯一起滑向精神崩潰的邊緣?
出了看守所,阮義勇的哥哥阮義強的奔馳在外面等着,北京十一看守所的所長正在對阮義強點頭哈腰。
回家的路上,奔馳車子在刷得黑亮的主幹道上行駛,阮義勇抬頭看看遠方的路,路燈飛快向後移動,燈光讓整個世界變得模糊。經過北京美術展覽館的時候,阮義勇看了看車窗外,這座城市依然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展覽館前的廣場上,音樂噴泉噴出的水柱,像一把透明的傘,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流光溢彩,只有一些路燈的影子,落寞躺在地上,漆黑一團。阮義勇的心空空的,仿佛自己和這些暗影一樣,已經變成這大都市裏的陰暗面了,他實在想不通,連雞都沒有殺過的陸天一,為什麼會殺人,而且殺的,是政法大學的常務副校長!這可真是一個荒誕的世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