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的樂章 第一百三十四節：領導者（上）

    空氣有些涼。

    此時尚且是八月中旬，若按照帝國南方本地人的習慣來說，正值深夏。

    但也不知道是天氣問題，還是那着落不定的生活與迷惘的，無法看清的未來帶來的不安感，讓人的身體不由得的發起冷來。

    斯特－洛安－德里克城堡面前這片廣闊的山中平原，說實在的，真的是相當不錯的定居點。

    穩固的山脈與豐富的降雨使得這片土壤十分肥沃，山林之中存在的各種野生的動植物也是應有盡有。加上背後熙熙攘攘的城市明媚的燈光和城防魔法陣散發出來的不祥氣息，識相的魔獸們也都會繞過這裏。

    但即便如此，數百至上千萬的貧民生活在這裏，也必然會產生許許多多的問題。

    領主們無視這片龐大的甚至比整座城堡都要大上數百倍的土地上所發生的事實這件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畢竟這數百上千萬的人口不可能是一次性集體遷移過來的，實際上這其中的一些家庭在此繁衍生息的年代甚至要比住在城堡內的大部分人都要久遠。

    因此你很難——用隻言片語去形容這一片廣闊不已的『區域』。

    當你不去注視着它的時候，那些數百萬，上千萬的貧民，僅僅只是一個單純的數字，一個或許讓你印象有些深刻，但不會有其他想法，僅僅是一閃而過的數字。

    但當你真的把注意力放到這上面的時候。

    你會發現它是如此的不可思議。

    簡直是可以用奇蹟來宣稱的程度。

    理由大家都可以想得通透——領主們——不論是奧佛龍家，還是西森克家都——沒有精力又或者說並不在乎這些人，於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居住在這裏，或許是短時間地，或許是一輩子地生活下去。

    明明僅僅一牆之隔。

    明明彼此都是人類，都是奧托洛帝國的子民。

    但連續數任的千重領主，卻能夠將他們視為無物——除了在作戰的時候可以充當己方軍隊的緩衝縱深，為敵人的進攻形成一道由血肉組成的非自願的防線以外，那數百上千萬的人民，對大公們而言就好像並不存在於那裏一樣。

    這需要奇蹟——

    需要延綿數代公爵的奇蹟程度的荒唐和無能。

    才能夠讓這種程度壯觀的場景，以這樣的形式，於此時此地展現在我們的黑髮少女面前。

    ——她並沒有立即出發。

    薩妮婭並非衝動的之人，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的口才能夠好到隨便一說就說服那一千萬的貧民——因此她做了任何一個有些腦子的人都會做的事情——稍稍花了一些時間，在出發之前先做了點調查。

    正如我們前面所述，這數百萬至上千萬人規模的廣大貧民區，有着許多在這裏居住的歷史甚至比城堡內居民都要悠久的家族存在。

    這也是為什麼在之前的薩妮婭看來，當她命令自己手下的軍隊去遣散他們的時候，他們反應會如此劇烈的原因。

    領主們從未在乎過他們，甚至一牆之隔的城堡內居民也鮮有將他們看作是人的——因此他們之所以能夠在這裏存活，並且從天知道什麼地方獲得了足以養活這龐大人口的糧食以維持整個貧民區不陷入飢餓引發的暴亂，完全憑藉的是自己的力量——而不得不說，當你真正把注意力放到斯特洛安德里克城堡外圍佔地廣大的貧民窟時，有些東西必定會引發你的深思。

    統領一個十幾人隊伍的可能是武勇與聰慧；統領一支萬人軍隊的可能是冷靜的決斷與豐富的經驗；但統領數百到上千萬的貧民的，必須是一套行之有效的，由一層一層如同金字塔一般堆砌而成的嚴格行政系統。

    ——換句話說，這些貧民擁有着自己的階級。

    正如同一個國家一般。從幾個人的家庭之中的家長；到數十數百人村落的村長；再到上千上萬人的鎮長。於基層一步步建立起來的管理系統——唯一能夠讓如此人數的貧民窟不陷入持續的動亂並且維持人口的增長，僅僅只有這一種方法。

    ——而我們的薩妮婭依此得知的第一個事實。

    便是這個貧民窟之中。

    這些貧民之中——

    『有着他們自己的領主』

    她抿着嘴唇，漆黑的雙眸倒映着路邊零散佈置火炬的火苗，顯得搖移不定。但步子堅定又有力，護甲裙板下的鏈甲隨着動作一擺一擺地，拍在皓月的劍鞘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貧民們擁有自己的領主。

    這對於黑髮少女而言，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算作是一個好消息。

    身為奧佛龍公爵家最高司令官的她身後站着的那位銀髮的蘿莉大公——甚至於蘿莉大公背後的帝國皇室，若是跑到別的什麼地方，或許能夠對居民們產生一定的威懾力。

    然而對於這些接連幾代人都被大公乃至於帝國當成空氣的貧民們而言，這個僅僅一牆之隔便存在的公爵，就像是兒童畫冊上面傳說之中的鬼怪一般——拿來嚇嚇小孩子還行，但也就那樣了。

    所以假如這些數量眾多的貧民是以自己的意志決定留在那裏的，我們的黑髮少女只能面臨兩個艱難的選擇——

    一是拋下他們不理，賭那個『自己的軍隊能夠徹底攔下惡魔不放出一條漏網之魚』的可能性——而這一點，即便以她這個最高司令官所擁有的最充足的情報來做一個最樂觀的判斷，賭贏的幾率也幾乎為零。

    因為直到現在薩妮婭她們仍舊不知道對面到底會派來什麼樣的惡魔，更別提惡魔的數量有多少。

    她和貝拉·尤法吉爾兩人至今為止的佈置都僅僅是儘可能地完善防禦，但即便如此擺在一灰一黑兩位少女司令官面前的難題也是如此的明顯與艱巨——

    天空。

    千重本地並不盛產飛龍，即便常備軍制度讓大公麾下的軍隊裏頭擁有了最低限度的飛龍騎士，但這些因為水土不服而戰鬥力本身就縮水了不少的飛龍在之前雙方的內戰之中就已經折損了不少，更別提其中絕大多數還是一到夜晚就基本喪失戰鬥能力的緋火龍。

    被城牆兩面夾擊的指定地域，地面上是里三層外三層的重裝包圍圈，簡直可以說武裝到了每一個角落。

    但是天空——卻是一望無垠的。

    多數惡魔都長有翅膀，除了一部分在嚴謹的法術書籍上被區分為魔怪的犬型惡魔以外，即便是蠻魔這種體積龐大不已的怪物都長着一對退化了的小翅膀。

    更不要提作為惡魔軍隊的絕對主力，煩人程度和哥布林這種被智慧生物們聯合排斥為亞人的繁殖速度和蟑螂一樣快的生物有的一拼的小惡魔的存在。

    鋪天蓋地猶如蝗蟲的小惡魔一旦出現，即便薩妮婭命令第二城牆上面的火炮全部更換為對空發射的榴彈炮炮彈①。以這些沉重的，每發射一次就需要相當長時間來轉動把手重新復位的大傢伙那數分鐘才能有一次的火力的密集度而言，顯然也是遠遠不夠的。

    ——若這還不夠糟的話，那麼還有——斯特－洛安－德里克自建立以來從未遭受過大規模的空襲僅僅是常規防空用的弩炮就已經十分足夠因此這些火炮僅僅象徵性地配備了極為少數的對空炮彈——並且堆放在庫房之中，一直以來都在吃灰能否使用都還是一個問號。

    加上沒有任何火炮操作手擁有對空射擊的經驗以及火炮仰角等等的許多問題——可以說一旦從那個超空間窗口之中出現的是小惡魔這種東西，薩妮婭她們佈置的軍隊，就絕無可能將對方全數攔下。

    ——因此假如是這種情況的話，我們的黑髮少女最有可能選擇的，便是第二個方案。

    從已經佈置好的軍隊裏頭抽調出一部分，進行武力驅散——這一點先不提貧民們的反感情緒可能進一步惡化甚至直接引發暴動，在不知道敵人有多少的情況下抽調手頭的兵力——並且因為貧民窟的龐大這部分軍隊必然需要相當的數量——這件事就已經是相當冒險的了。

    ——糟和更糟，擺在她面前的兩個選擇哪一個都談不上是一個不錯的方案。

    但——

    這是以我們的黑髮少女沒有思考，愣頭愣腦地就開始用自己的方法解決為前提——我們都知道不可能發生的一個條件來決定的。

    在經過細密的調查和詢問——要知道貧民窟的人也是需要跟外界交流的，數百上千萬的人誰都無法管住所有人的嘴巴因此在足夠利益的誘惑下總有人會說出訊息——以後，薩妮婭明白了貧民窟之中存在一個根深錯節並且自成一體，延續了許多年的統治組織。

    這讓她的行動在某種意義上變得更加容易的同時，也在另一種意義上變得更加困難了。

    首當其衝的便是主動權的喪失。

    對於有實質性影響力和號召力，並且坐擁數百上千萬貧民的對方而言，在眼下這種關頭，我們的黑髮少女沒有任何可以要挾到他的手段存在。

    倘若是在別的情況下，她完全可以派遣軍隊捉拿這位地下領主或者以其他強力而主動的方式達成對己方有利的協議——但在這種緊要關頭，一旦薩妮婭派遣軍隊或者作出其他刺激性的舉動了，對方發動這數量龐大並且早就有所不滿的貧民們開始暴動的話——

    派遣軍隊鎮壓？並且趕在惡魔來臨之前鎮壓成功之後再戰勝惡魔？

    ——只要是稍稍懂點常識的人都明白做到這一切的可能性有多麼的卑微。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的黑髮少女此刻會孤身一人前往貧民窟的原因。誰都不知道惡魔什麼時候會攻來，並且不能做出任何刺激性的舉動，所以來人要儘可能地少。

    而她的身份足夠高，擁有和那位地下領導者面對面交談的資格——眼下南還有依琳她們這些薩妮婭的部下與友人又都離不開自己的崗位——實際上，擁有貝拉·尤法吉爾這位鬼才指揮官作為另一位司令官，我們的黑髮少女幾乎是現在唯一一個可以談得上是閒人的人。

    所以非她莫屬。

    女孩繼續前進着，她們在這邊打探消息的事情脈絡遍佈整個貧民窟的那位地下領導者必然也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薩妮婭現在便是照着對方的指示——或者說邀請。前往他們的所在。

    她抿着嘴唇，時時刻刻警惕着四周。

    兩世為人的我們的薩妮婭可不會相信那位地下的領導者會是一個多麼好說話的大善人——這也是為什麼說這件事情在某種程度上變得更加困難的另一個原因——說實在的，在這種關鍵時刻為什麼那些貧民開始集體拒絕撤離，在搞清楚有一位地下領導者以後答案簡直明顯得不行。

    如果再聯繫到奧蘭多這位蘿莉年紀便已經成為大公，顯然有賢主之才的公爵繼承人在最近的出眾表現的話，那麼對方的一系列行為，表達的意味顯然就不需要解釋了。

    ——在這場戰鬥結束以後，不同於前幾代奧佛龍公爵無能又或者西森克家主無力治理的狀況。目的便是為了改善這片土地並且也擁有足夠的手腕和力量去達到的奧蘭多第一個下手的必然會是眼前的這片佔地廣闊的貧民窟。

    而千重，可不需要兩位大公。

    所以挑着這種緊要關頭髮難，顯然是對方在為之後的事情做考慮。

    貧民的動向全憑對方一己之見，但考慮到之後的以及長久的情況，薩妮婭希望對方會做出冷靜的判斷。

    黑髮少女小步快速地走着。貧民窟很大，非常大，但對身為九階職業者並且天賦異稟的她來說，這種程度的路途僅僅算得上是熱身。

    周圍一片寂靜，不少的人影在搖曳火光的黑暗之中看着一襲盔甲的女孩快步地小跑着——她甚至沒有騎馬，因為軍馬必須全部用於警戒部隊的機動之中，而劣等的馱馬，那可悲的速度甚至不如我們的薩妮婭自己跑步來得快。

    目的地接近了。

    因為悶在盔甲之中小跑而感到身體有些發熱的薩妮婭如是想着——

    她稍稍有些緊張。

    那位領導者不可能是簡單的角色，能夠維持這個貧民窟的秩序這一點證明他的手腕十分了得，而在這種混亂的地方運用暴力解決的情況自然也不可能少見。

    無論如何，對方是絕對不可以小看的。

    薩妮婭這樣想着，看到了面前一整排手持火把站在西森克派系的軍隊之前開闢出來的『街道』兩側的人。

    那顯然是來迎接她的。

    ……

    注釋：對空炮彈。

    在定裝火炮彈藥誕生了一段時間，並且常規的火炮用炮彈，也就是由火元素魔晶混合火藥作為炸藥，內部分成許多金屬層（在爆炸之後會變成高速飛行的破片）的榴彈工藝日漸成熟，炮彈的可靠性和安全性日漸提高的時候，有人便異想天開的地結合煙花綻放的場景想到是否可以將同樣原理的炮彈用於對空射擊上面。

    而由此誕生的便是延遲引信炮彈，原理為利用事先埋入炮彈彈頭內部的定時火元素法陣，在發射出去的數秒（可以調整）內內部引爆，直接在半空之中爆炸開來彈射出無數金屬破片用以殺傷空中目標——但想法是美好的，經歷過數代的發展，炮彈彈種也算作有一定的成熟度。可由於火炮仰角不足導致無法命中，以及火炮只能水平裝填導致每次發射以後必須調整回來裝填完了再重新瞄準，加上空中目標活動範圍極大等等諸多複雜的實戰因素，此類彈藥只作為出廠配置贈送而極少有國家實際購買作為庫存。……R:嗯，確定了能夠做到的復更，現在三天一更。這是今天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