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的樂章 第一百四十三節：賢者與惡魔
「你是在小瞧我們嗎？」
「這種方案怎麼可能實現！」
空氣之中瀰漫的火藥味是個人都能察覺得出，仿佛有電光閃現的情形讓旁邊本應是這座大指揮所主人的一眾軍官們都縮到了角落不願被捲入其中。我們的薩妮婭和依琳也位列其中，只不過相比其他人只是一臉冷汗地看着那對峙分明的兩個陣營。黑色與淡紫色頭髮的少女是扶着額頭表現出一股無奈伴隨意料之中的意思。
「抱歉，我早該料想到會有這種發展了」身高已經達到一米九左右的依琳站在薩妮婭旁邊顯得她愈發嬌小，這讓黑髮少女稍稍有些鬱悶，不過眼下不是計較這種小事情的時候，因為更大的麻煩就在眼前。
偌大的指揮所中間擺放着巨大沙盤的長方形木桌兩端，劍拔弩張的雙方在人數上面極為不對等——靠近牆壁的那一側是穿着軍隊法師袍，數十名臉色嚴肅的隨軍法師；而在靠近門的這邊，站着的僅僅只有一名身高和正常人相當，但有着一頭和依琳一般無二的淡紫色頭髮的女性。
她穿着十分不起眼，甚至可以說有些土氣的冒險者裝束——之所以說土氣是因為這種款式顯然是十幾乃至於幾十年前的設計了。和修身又耐磨的當下武士服裝不同，只有厚帆布作為素材的上一代冒險者們為了經久耐用，衣物都儘可能地設計成寬大甚至有些臃腫的款式。
這種設計的好處在於倘若某個地方被磨破了，在緊急情況下可以直接將破口的兩側簡單地縫在一起。由於布料有相當充足的餘裕因此只要這樣應急處理一下便能繼續使用，這一點是強調修身輕便不影響行動的現代武士服所無法做到的。加上相對更為廉價，它們在現如今仍舊有很大的市場需求——但無論如何一般的女性即便是冒險者都不會選擇它作為衣物。
但即便是這樣的服裝依然不能掩蓋靜靜站立着的女性的魅力。
她的外表十分出眾，纖細的肢體和卡密西亞人普遍擁有的比正常人更白皙一些的肌膚由那長長的帶有些微卷的淡紫色頭髮所襯托更顯靜雅——搭配精緻的五官和即便戴着眼鏡也讓人感覺十分漂亮的雙眸，她只需要站在那兒，你就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向她。
——不過，對於天生性冷淡（劃掉）自制力極佳的法師們而言，這些都是可以忽視的。
能讓一眾法師緊盯着對方的原因只有一個——
她說了法師們決計無法忽視的話。
而且是兩次。
「所以我說，你們太無能了——」
嗯，三次了。
她用不算高的聲音開口說道，語調冷冽而平靜不帶一絲感情和起伏，相比起那些普遍年紀都在30－40歲上下的法師們更像是一個成熟的年長者——而這也確實是事實。
「魔法這種東西從一開始就是將自然之中存在的現象通過一系列複雜化、分段化的手段弱化變成人類可以使用的力量，而在有更加簡單有效的手段的前提下你們還死腦筋地只想着用魔法解決，這是無能的第一點——」
她豎起了一根手指，而以無可辯駁的事實作為理由的這一點也讓法師們識相地閉上了嘴。女性接着說。
「超空間窗口和逆轉法陣之間的糾結狀態乃至於產生了魔力異常點的原因，作為法術研究者的你們就身在此時此刻，但卻未能夠察覺到真正的原因，這是無能的第二點——」
她如是說着，而這句話立馬引起了法師們的反彈。
「可你說的這些都基於假設的基礎，誰知道魔力異常點的產生是否真的是你說的那樣，假如在這件事情上面判斷失誤的話那麼我們豈不是完全在浪費時間，而與此同時另一側的惡魔則在時刻做着準備！」在場的數十名法師當中最年輕的那一位衝動地站出來喊叫道：「說起來你這種完全沒有魔力的人到底有什麼資格對我們指手畫——」
「退下，里昂尼斯」他的話被一名怎麼看都應該是領導者的年長法師阻止了下來。
老人說話的語調平緩又沉穩，顯然和年輕（但也有三十多歲）的法師不是一個檔次的——對方臉帶尊敬地退了下去，而老法師往前踏了一步，開口說道。
「這位閣下所提出的事情確切屬於一種考慮，魔力異常點的產生，老朽本以為只不過是兩大超位魔法之間的抗衡所造成的……眼下看來，確實這個觀點是有失水準的。」
胸口掛着九階法師徽章的老人繼續開口說道：「但正如里昂尼斯法師所言，閣下的言論沒有任何的證據——倘若僅僅因為一個推測，就要命令內部的部隊全數撤離，那麼老朽敢問，閣下可擔當得起這個責任？」
「又或者說——閣下來此不過一日，可有這個資格，來擔當這個責任呀？」
場面陷入了寂靜。
城府極深的老法師在之前吵鬧的過程中都一言未發，而此刻僅僅隻言片語，就道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不少軍官都伴隨着法師們將眼光投向了卡密西亞的女性，以及將她帶領到這裏的薩妮婭和依琳二人——黑髮少女可以清楚地看見哪些人眼中帶着的是關切的情感，而另外的哪些人則是幸災樂禍以及懷疑。
只要有人的地方，必然就會有各種不同。
薩妮婭以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不少的事情，但不論她如何努力，這個本就由敵對雙方媾和形成的司令部裏頭，對她懷有不滿的人仍然會存在。
而這種人顯然十分樂於見到薩妮婭帶領一個不受信任的陌生人，來與隨軍法師團產生矛盾這件事情發生——知曉這件事情卻依然選擇帶領僅僅是在前天夜晚才到達這個地方的這名卡密西亞女性來到大指揮所，除了因為薩妮婭毫無保留地信任着自己的友人以外，還因為和對方結伴而行的是她上輩子的師父。
上一世那位浪蕩劍客從未提及自己的過去，但僅僅是出於對他品行與性格的了解，結伴而行這件事情就足以讓薩妮婭確信這位出身卡密西亞的女性有着相當的實力了。
但就算是這樣黑髮少女也免不了為眼下的狀況頭疼，法師們在某件事情上能夠達到的固執程度是世人有目共睹的，為了探討一個新法陣之中某個符文組合的搭配而產生分歧，原本是親密同伴的兩名法師吵到拳腳相加的傳聞也時常能夠聽得到——但正是這種不厭其煩認死理一根筋的行為，讓法師們成為了精準有效又功能繁多的戰鬥生活全能精英。
所以當這位卡密西亞的女性當着他們的面說他們無能的時候，一直都被其他戰鬥職業還有各類領導人好聲好氣軟言相待的法師們，炸毛了。
此情此景本就不善言辭的薩妮婭只能是無奈地扶額，她多麼希望小米拉現在就在這兒——然而仍舊處於戰備狀態下也只有作為第一當事人的依琳能夠抽出時間跑來大指揮所了。
「依琳，你真的不能告訴我她到底是什麼人嗎……」薩妮婭皺着她的小眉毛，在一片沉默之中小聲開口詢問自己的友人。
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起來其實一句話就已經足夠——忽然出現在這裏的卡密西亞女性碰上了依琳，好奇之下了解了情況以後她決定要前往大指揮所與一眾指揮官還有負責的法師商談。
令人無法理解的地方就在於一個剛剛出現在這裏的陌生人為何可以做到踏入這裏，薩妮婭的話前面已經解釋過了，但依琳又是怎麼一回事？
卡密西亞少女顯然不可能因為對方和自己有着相同的血脈就簡單地相信了她，雖然依琳在魔法上不俗的造詣令她與薩妮婭還有其他人一樣可以判斷出對方所言確實有一定道理的事實——但僅僅是這樣的話依琳完全可以自己前往大指揮所，身為隊伍指揮官的她說起話來顯然要比一個陌生人更加地有說服力。
並非天真的依琳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只有一個可能性——那就是那名卡密西亞女性依琳十分了解以及信賴，相信她可以說明並解釋清楚這件事——薩妮婭之前也是這麼相信着的，但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僅僅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將整件事情搞得劍拔弩張。
十分目中無人的尖銳語氣讓薩妮婭在忍不住扶額的時候也有些迷糊為什麼包括依琳在內的許多人都用微妙的表情看向了自己——
「這個……我想還是讓她自己來解釋比較好。」沉默僅僅持續了數秒，剛好在依琳開口回答薩妮婭的同時，黑髮少女的眼眸之中注意到那名女性伸出手去解開了自己的腰帶。
「？！」
所有人都呆滯住了，特別是在場的男性——一名有着高嶺之花氣質的美麗女性當着他們的面寬衣解帶什麼的，要說福利這也是贈送過頭了。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香艷的展開，沉默不語地褪下身上老土衣物的女性露出的是遮蓋住軀幹部位的黑色緊身服裝——但令所有人，準確地來說是以那名老法師為主的一眾法師們瞪大了瞳孔的，是她裸露出來的手臂，大腿，小腿以及鎖骨的位置，那感應到魔力就開始微微發光的紋身，還有脖子上掛着的一枚小小的圓環飾物。
「大……大賢者」①
淡淡的光暈籠罩着女性的身姿，而她伸手摘下了眼鏡，用淡紅色的瞳孔緊盯着面前的法師們，輕聲說道。
「請問你，我有這個資格來承擔這份責任嗎」
……
事情已經無需再多辯駁，身份已經暴露的卡密西亞女性自稱為阿嘉莎——這個名字眾人略微在腦海當中搜索，便對應上了一個響噹噹的名號。
封號劍聖——神速劍阿嘉莎。
據稱擁有絕高戰鬥力和與之相襯的美貌的女性劍士——然而這個傳說已經有七十年未曾更新，也就是說面前這個看起來十分年輕女人其實是一個老太——
詳細的隱秘沒有人膽敢去探究，但那特殊的紋身以及掛飾顯然是不會說謊的。古老的文字和對魔力特殊的反應即便是普通人想要造假也是極為困難並且沒有意義，因為賢者這個稱號所代表的僅僅是知識含量遠遠超出了普通人的程度，在同為知識尋求者的法師們眼裏這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但就普通人而言，如果要裝逼的話還不如買點好看的衣服假扮貴族子弟來得輕鬆。
——話歸原處，法師們態度一下子轉變了以後，方案自然而然地就通過了。
但通過是通過了，問題卻依然還是存在。不過從這開始就是薩妮婭還有貝拉這兩名司令官的職責了。
「阿嘉莎閣下所指出的解決方法基於『逆轉法陣的持續能量來源在於周遭的環境以及超空間窗口撕裂力量本身』這一剛剛被確認的事實。根據阿嘉莎閣下的推斷，逆轉法陣在被啟動的時候，其中的某一人臨時變更了法陣的內容，令本應全力發揮的法陣減弱到了恰好無法吞噬超空間窗口，卻又不會被對方吞噬的程度，但同時該人物變更的內容也令法陣擁有了不可思議的持續能力，最終導致目前的僵持發生。」
之前顯得十分衝動的那名較為年輕的法師用有條有理的話語向着聚集到沙盤前的指揮官們解答道：「而根據阿嘉莎閣下的推斷，該人物所變更的內容，應當就是將『出力』的部分改為了『汲取』。」
「換句話說本應由外部提供能量，一次性發揮作用的逆轉法陣，在該人物的操作下變成了能夠由周遭環境以及惡魔用來撕開空間的魔力那裏得到補足的『自我循環法陣』。」法師如是說着，而這時一名年輕的軍官抬起手來開口詢問道：「但這種事情能夠做得到嗎？超位魔法的內容改寫——」
「做不到。」法師下意識地搖頭否定，但站在身後重新變得沉默起來的阿嘉莎此時卻淡淡開口：「可以」她如是說道：「超位魔法本質上與普通魔法沒有太大的區別，只需要尋找到一個相當的平衡點維持法陣的形狀能夠發揮出足夠的能量就可以了」
「只需要耗費時間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嘗試，僅僅是改寫法陣的話是個法師都可以做得到——但這件事情從未被用在應對惡魔張開的空間窗口上面，在於汲取法陣本身的特殊性。」有着賢者之名的女性人形百科全書晃了晃手指接着用不急不緩的語氣說道。
「若是要汲取周遭空間的元素作為能量，那麼就只能固定在某一坐標，無法移動。」
「而若是要汲取某一具體事物的魔力——那麼必須先了解對方的魔力波長以及屬性，針對這些做一些細節的調整。」她接着說：「惡魔的魔力是偏向暗與負的進攻型屬性，換句話說是一種強調爆發的極其不穩定的能量，因此不同的惡魔之間的波長差距會非常的大。」
「所以……」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為何看向了薩妮婭，而此時低頭看着沙盤沉思着的我們的黑髮少女無意識地跟着這句話喃喃自語道：「所以應對並改寫了逆轉法陣的人不單單知曉惡魔要來襲這件事情，甚至連對面是誰都知根知底。」
「換句話說」阿嘉莎不知為何語帶笑意地說道——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她嘴角掛起微微弧度的模樣顯得十分迷人，而抬起了小臉終於想通這一切的薩妮婭亮閃閃的黑色眸子正好對上了她。
帶着一些恍然大悟意味的少女聲音和平穩的成熟女性聲音一併響起：
「改寫法陣的人，正/就是引導那些惡魔來臨的人」
異口同聲的瞬間讓薩妮婭愣了一愣，而阿嘉莎卻只是露出嫵媚的一笑，然後重新戴上了眼鏡，退到了靠後一些的地方。
「呃……」負責說明的年輕法師有些無所適從的模樣，他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遲疑自己是否還要繼續講解。而薩妮婭無視了他，低下頭去指了指沙盤上代表魔力異常點的地方，開口說道。
「假定是這樣的情況的話，讓軍隊撤離第一與第二城牆之間的空地，而後按照阿嘉莎閣下的理論安插引雷針傳導閃電直擊魔力異常點對逆轉法陣進行補充，就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方案了。」薩妮婭如是說道，大部分人都點了點頭，然而還是有人一臉的雲裏霧裏：「我反對！司令官閣下！這樣的話，如果失敗了，惡魔降臨，我們不是毫無反抗能力嗎！」
開口說話的人有着粗豪的嗓門和與之相襯的壯碩體格，薩妮婭回過了頭，發現是之前露出幸災樂禍眼神的其中一人——顯然對方是想要讓她來背這個鍋，在這裏唱反調的話接下去假如這件事失敗了他和他的派系也可以拿來做文章。
想來這傢伙大概就是之前告發菲利普皇子那件事的嫌疑人之一了，薩妮婭想起這件事情就忍不住青筋暴起，假如不是眼下情況危急她真想一劍把這貨給劈了。
黑髮少女壓住了火氣，轉過頭正準備回答，另一個聲音卻比她先響起了。
「薩繆爾少校」代替薩妮婭回答的是另一名總司令官，一頭灰發的貝拉神態不悅地對着他開口說道：「我們都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你難道還不能判斷出整件事情的真正意圖所在嗎？」
被自己真正的頂頭上司破頭大罵的原西森克派系少校愣了一愣，但這還沒完，貝拉接着說道。
「一個與惡魔勾結的傢伙之所以改寫法陣讓它就這樣維持下去顯然不是為了阻止惡魔的降臨吧？我們以它為中心做了這麼久的戰備工作已經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了，然而即便如此魔力異常點依舊維持糾結的模樣到底有什麼樣的意義呢？——」
「很簡單」
「轉移我們的視線令我們背對着惡魔真正降臨的地方——」
以鬼才之名在軍中迅速嶄露頭角的尤法吉爾家的女孩伸出她纖細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沙盤上一直被眾人忽略的那個角落。
「貧民窟」
……
注釋：本書的世界觀中，『賢者』的稱號十分特殊，僅限頒佈給『沒有任何魔力或者魔法類天賦才能，但對於魔法以及其他諸多世事幾乎全知』的人的——換句話說擁有和賢者同等知識量的魔法師是不能被稱之為賢者的——他們被稱之為——魔法師。
這個特殊稱號之所以設立這種條件，是因為『魔法師探索知識乃是本能』這一前提所在，假如頒佈給魔法師就顯得十分畫蛇添足了。
擁有賢者稱號的人多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學者，只是（宅在家裏）一心鑽研某物以至於達到了人形百科全書的程度。但也有一部分賢者自身戰鬥能力極高，畢竟能夠在某一件事上刻苦鑽研乃至於得到賢者稱呼的人，倘若想要變強的話，努力起來也會是普通人感到可怕的程度。
……
R：某點在玩啥，連續兩次上傳新章節之後就頁面出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