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人常道「偶然中有必然」,有些事情看似概率不大,實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www.yibigЕ.com這不,且就在齊國君臣聚焦漢中的當口,時任鴻臚寺卿的林飛已然率領齊國使團於延康二年歲末抵達帝都襄陽向漢天子進貢。
漢廷方面照例還是派出少府孔融來接待林飛一行人。誠然這位老夫子過去與蔡吉多有不和,但看在齊國送來的豐厚貢品面子上,孔融還是在府中為身為齊使的林飛擺下了接風之宴。是夜一同應邀赴宴的賓客之中除了魏使楊修、荊使徐庶之外還有蜀使張松。此三人所代表的三方勢力恰好都與齊國君臣分析的西北局勢有關。此刻三國使者同時出現在孔府,可謂即在情理之中,又透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巧合。
林飛並不知曉西北已成為蔡吉着重關注的熱點。不過憑藉多年來與達官顯貴打交道的經驗,他很快便敏銳地意識到自己這位齊使僅是接風宴上的一道幌子,今日宴會的真正主角乃是坐在孔融身旁的蜀使張松。
按說依漢朝人對外貌和風儀的執着,像張松着等五短身材、相貌醜陋、性格又陰鬱的人便是有再高的地位,再重的權勢也很難受人待見。然而在今夜的孔府,不管是出身名門的楊修,還是為人直爽的徐庶,皆主動向張松示好,讓人不免懷疑二人另有所圖。
曹操與劉備欲拉攏西蜀劉璋乎?林飛一面在心中暗自腹誹着楊修、徐庶二人的目的,一面笑盈盈頻頻地與對方推杯換盞。另一頭的張松在享受眾星捧月待遇的同時,心裏也十分清楚楊修和徐庶這會兒拉攏的不是他張松,而是他背後的蜀主劉璋。
話說張松本就身負為劉璋求援之責。此刻眼見楊修、徐庶雙雙懷有交好之意,他旋即搖晃起手中的酒盞兀自感慨道。「松相貌粗陋,為人短小,能得諸君青睞,實乃松之幸也。可惜蜀國而今深受張魯侵擾,松便是瓊漿玉液在口亦是澀如苦水也。」
楊修聽張松這麼一說,立馬擱下酒盞義正詞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魏、蜀、齊、荊、吳皆乃漢天子所封,魏國絕不坐視張魯進犯蜀國!」
徐庶雖不及楊修反應敏捷,卻也跟着信誓旦旦地向張松保證道。「吾家君上與貴主同為漢宗親,蜀國若有困難,吾家君上必出手相助!」
張松醉眼朦朧地看了看楊修,又瞅了瞅徐庶。最終還是將目光停留在了林飛的身上。在張松看來齊國雖遠在東北濱海之地,卻終究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大國。就算不能以武力直接介入劉璋與張魯之間的爭鬥,至少也能對局勢產生一定的影響。例如當曹魏兌現今日承諾出兵援蜀時,北方齊國的動向將直接關係到魏軍介入的力度。所以張松很想聽聽齊國方面對西蜀的態度。
林飛出使前曾得蔡吉親口囑咐,要他在在上京納貢的同時。結交劉備一系伺機牽制曹魏。此刻面對張松投來的視線,林飛淡然一笑道,「子喬兄大可放心。有天子做主。各路諸侯斷不會坐視張魯進犯蜀地。更毋庸說區區張魯不足為懼,魏軍一到必能蕩滌群醜。」
然而林飛此話一出。張松反倒是沒法放心了。因為倘若魏軍如林飛所言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漢中,那曹操若要順勢入蜀當然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張松雖說看不慣劉璋的為人處事,可他同樣也對凶名在外的曹操頗為忌憚。無怪乎,張松聽罷林飛所言臉色頓時就變得不自然起來。
對於林飛這番話裏帶話的挑撥,楊修也是頗為尷尬。滿口應下的話,會讓張松對曹魏愈發警惕。但他要是表現出謙遜姿態的話,又會顯得曹魏是口惠而實不至。於是楊修只得故作輕鬆地乾笑道,「林兄謬讚也。齊國虎賁亦是名滿天下。」
「彼此彼此。」林飛朝楊修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跟着他便端起酒盞向孔融與在場的賓客朗聲敬酒道,「來!今日幸得諸君為飛洗塵,飛在此敬諸位一杯。」
身為主人的孔融見狀也跟着舉杯附和,「同飲,同飲。」
一時間酒宴上的主題又轉回了替林飛接風上。至此眾人只談風月,不提國事,期間林飛被楊修等人輪番勸酒,一直推杯換盞到月上梢頭方才散席。以至於他在與孔融等人道別時已然腳下虛浮醉意醺醺。
不過當滿身酒氣的林飛一頭栽進牛車後,這位齊國大使眨眼間就恢復了平日裏的沉着與幹練。且見他一面整了整皺巴巴的衣袖,一面向身旁充當陪客的褐衣男子沉聲詢問道,「仲維,蜀使張松何時進的京?進京後又與何人交往?」
這位被喚作仲維的男子,姓杜,名度,字仲維,乃琅琊臨沂人士。此人現在明面上的身份是往來徐、揚、荊三州的富商,實際上的真實身份則是齊國安插在襄陽的情報頭子。杜度平日裏結交甚廣,對襄陽城的情況更是了如指掌。故而面對林飛冷不丁冒出的問題,杜度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道,「回郎君,張松於延康二年四月初八抵京,期間與少府孔融往來甚密,常出入孔府同世家名流宴飲。」
「世家名流?都有何人?」林飛忙不迭地追問道。
杜度當即如數家珍地報出了一連串名字,「有議郎崔均、都鄉侯糜芳、郎中伊默以及潁川名士司馬徽和沔南名士黃承彥。」
「都鄉侯糜芳在場…」林飛低頭回味了一番名單,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孔融宴請之人皆是親南荊人士?」
「正是如此。」杜度欣然頷首道,「自天子定都襄陽後,漢廷與劉備關係日漸親密,大有唇齒相依之勢。」
「唇齒相依?漢廷不懼劉玄德擁兵自重架空天子乎?」林飛眉毛一揚抬頭問道。
杜度卻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天子歷經董卓、曹操之亂。豈敢再召諸侯進京。漢廷不過是出資僱傭荊軍為其守疆衛土罷了。倘若劉備敢有二心,不說天子一道詔書便可召各路諸侯前來勤王。漢廷亦只需封閉關隘,便可令劉備困守荊南貧瘠之地!」
杜度一席話可謂同時道出了襄陽小朝廷與劉備兩家的尷尬處境。即漢天子坐擁人口充沛的荊北魚米之鄉,手下僅有文聘、李達算得上可以獨當一面的將才。其中文聘曾先後在劉表、曹操帳下效力。而他如今之所以會留在襄陽為將,與其說是遵從漢室,不如說是為了文氏一族在荊北的根基所以才「故土難離」。至於李達對漢室的忠誠度雖高於文聘,但他終究是蔡氏家將出身。論名氣。論年紀都還不足以服眾。因此眼下偏安一隅的漢室小朝廷只得僱傭劉備部替其看家護院。
另一方面劉備帳下雖有人稱萬人敵的關羽、張飛坐鎮軍中,卻苦於荊南地貧人稀,從而不得不在經濟上受制於荊北的朝廷。依劉備的野心自然不會甘心安於現狀。再聯想到剛才宴會上魏、荊、蜀三國使臣的表現,林飛相信劉備必會拿劉璋與張魯之間的矛盾做文章。而一旦劉備自荊南脫困,漢天子還能像現在這樣拿捏他的皇叔嗎?
正當林飛低頭思索之際,且聽杜度又進一步介紹道。「除卻天子與劉備各取所需,荊南、荊北世家名士亦是同氣連枝。互有聯姻。像是襄陽步兵校尉龐林便娶了荊國尚書郎習禎之妹。劉備帳下謀主諸葛亮亦許諾迎娶沔南名士黃承彥之女。」
聽聞黃承彥要嫁女,林飛身子不由微微一顫。可一旁的杜度卻是渾然不覺地繼續八卦道,「只是黃承彥之女,黃頭黑色。其貌不揚。故此番諸葛亮娶此醜女為妻,鄉里皆為之諺曰,莫作孔明擇婦。正得阿承醜女。」
耳聽杜度揶揄起了黃承彥女兒的外貌,林飛驟然板起臉冷冷地說道。「娶妻自當娶賢。昔有無鹽之女,干說齊宣,分別四殆,稱國亂煩,宣王從之,四辟公門,遂立太子,拜無鹽君。黃家娘子自有其獨到之處,豈可以貌取人。」
杜度見林飛神色不愉,趕緊將話鋒一轉點頭附和道,「郎君言之有理。據聞黃承彥之女懷有奇才,上通天文,下察地理,韜略近於諸書無所不曉。此外黃承彥之妻乃蔡諷長女,蔡瑁之姊。現今蔡瑁姐弟雖已北遷齊國,然南陽諸蔡之中仍有蔡瓚於鄢郡為相,蔡琰任巴郡太守。故諸葛亮此番迎娶黃承彥之女,不僅能得沔南黃氏襄助,亦可乘勢拉攏南陽諸蔡。」
誠然在杜度的補充中黃承彥的女兒被形容成了天下少有的才女,可林飛此刻的臉色依舊陰沉得好似能擰出水來。且見他低頭沉思片刻,便向杜度吩咐道,「仲維,替余備輛車,餘明日要出城。」
杜度雖摸不清林飛的底,但他眼下的主要任務就是配合林飛在襄陽活動。所以他二話不說趕緊拱手稱,「諾。」
別說杜度八卦歸八卦,做事倒是極其乾淨利落。翌日一早,林飛以一襲布衣葛袍的文士打扮坐上杜度為其備下的牛車悄然出城,來到了位於襄陽城南二十里外的峴山腳下。襄陽峴山俗稱「三峴」,包括峴首山(下峴)、紫蓋山(中峴)、萬山(上峴),她背靠巍巍大荊山,東臨漢江,與一水相隔的鹿門山形成東西對峙,嚴如扼守在江漢平原北部的兩扇大門。無怪乎,歷史上不少文人墨客會在此留下千古佳句。
不過林飛今日到峴山可不是來遊山玩水的。在吩咐車夫將牛車停在山腳後,這位齊國使節獨自走下牛車沿着山間小徑一路上山。許是缺乏鍛煉的關係,林飛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上走了大半個時辰便已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扶着路邊樹幹歇息片刻再行趕路。如此這般歇歇停停走了大約兩個時辰,林飛方才透過層層枝丫看見前方山腰間隱隱約約露着幾幢黃澄澄的草屋。
這幾幢屋舍遠遠看着好似尋常的山裏人家,周遭所栽的樹木亦與山間的草木無異。但是普通人若想要靠近屋舍,最終都會在不知不覺間繞開這幾幢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房子。不過這等障眼法可難不倒林飛,且見他駕輕就熟地穿過層層樹林,不多時便已站到了柴扉前。院落的主人似乎一早就料到林飛會來,不等其自報家門,便有兩個身着粗布短衣的孿生少年開門相迎道,「正杰師兄,月英師姐已在里院等候多時。」
「有勞二位師弟領路。」林飛從容還禮道。原來此間草堂乃是墨門位於峴山的總壇。其實墨門的總壇本設在雲夢山,但之前受累於黃巾之亂,墨門長老為躲避兵災只得由冀州遷徙到荊州。此番林飛南下襄陽除了以齊使的身份向漢天子進貢之外,同時也身負着替蔡吉聯絡墨門的重任。
此刻林飛跟隨兩位少年一路繞過數間茅舍,最終在一間載有雪梅的草堂前停下了腳步。就見兩個孿生少年異口同聲地向林飛伸手邀請道,「師兄請進。」
林飛沖兩位孿生少年點了點頭,隨即脫鞋着襪步入草堂落座。話說墨家提倡節用,崇尚儉樸,不僅墨家子弟個個粗衣糲食,此間草堂亦是佈置極其簡樸,除了正中央掛着的竹簾與竹簾前燒着的一盆炭火外幾乎空無一物。當然透過竹簾林飛隱隱還能看到草堂的另一頭端坐着一抹窈窕倩影。
「正杰,汝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從竹簾背後傳來的這聲清冷而又熟悉的問話,令林飛心頭由不得微微一顫。之前想好的各種說辭,最終只化作一句木訥的,「月英近來可好?」
竹簾後頭的女子顯然沒料到素來伶牙俐齒的林飛會來這麼一句。在沉默了半晌後,女子又一次問道,「正杰,汝今日來總壇所為何事?」
女子清麗而又嚴肅的聲音將林飛拉回了現實。於是他當即收斂起心緒,拱手應答道,「余今日來總壇,乃是代齊主邀長老北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