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個混賬小子,你非得氣死我不可啊。」坐在主席台上的江老頭難得一次這麼長臉,結果江寄海又在台上給他弄事了,老頭氣了快發瘋,跳下主席台拿着板凳就追着江寄海打。
「江師傅,江師傅,有話好好說。」幾個幹部在邊上勸着。
「姥爺,不賴小舅。」葉梧桐攔着姥爺。
小舅被姥爺抽打了幾下卻是站定,很有些光棍樣的挺着背:「爸,各位領導,我知道我打人是不對的,我給各位領導認錯了。但我也是氣過頭了呀。你們說這人吧,那甭管什麼樣的都要朝着好日子去奔,比如說我吧,讀書時不用心,沒什麼文化,下過鄉回城了找不到工作。沒辦法如今闖深圳那口兒,日子是見好了,但這苦吃的也大了,人離鄉賤哪,當然只要有出息,吃苦咱也甘願。但我還是想着,哪一天咱鄉里鄉親的日子紅火,但還不吃這離鄉之苦,那多好呀……」小舅說着頓了一下。
「小伙子繼續說……」幾個幹部沒想到今天居然能聽到這樣的話,這算是百姓心聲了。
「那葉白慧吧,一來是咱外甥女的姑姑,跟咱是親戚,咱肯定是要護着的。二來,她放棄京城的好工作回到家裏,是奔着建設家張的,市里辦公室她也不去,就擱城關鎮這小池子裏。一個姑娘家為着拉這建設資金,一大早天不亮,就幫阿春婆起爐子擺攤賣早點,為着現在建設的那幾條公路,一個姑娘家愣是見天的往那窮山溝里鑽,做出了這麼厚一疊子調研報告,這些付出,別人看不到,但這鳳凰祠以及那還散發着瀝青味道的公路看得到……巍巍梧桐能做見證。」
說到這裏,小舅又指着周賓:「你剛才那些話就不是人話,就不是爺兒們!」
小舅一番話說的周賓面紅耳赤。
說的真好,葉梧桐在邊上衝着小舅豎着大拇指。梧桐里這條小街孕育了小舅任俠,堅毅卻又玩世不恭的個性。
「說的好!」這時,人群里響起一陣鼓掌聲,張文鑒走了出來:「有句話今天我也得說一說。最近鎮裏區里人心浮動,謠言四起,聽聽這位江小弟的話,在場的各位不防捫心自問,虧不虧心……」
在場的一些人那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張文鑒卻不管,這會兒又一揚手說着:「對了,我再給大家介紹兩位同志,是京城日報,他們正好趕上今天的剪綵,大家歡迎……」
立刻的,所有的人都鼓起了掌。
剪綵開始,各就各位。
一場紛爭就這麼過去了,在張文鑒介紹京城日報記者是,葉梧桐知道小姑姑的風波過去了。當然未來也不會是一片坦途,這人在世上,只要想幹事兒,就沒有坦途可言,哪一個都不得披荊斬棘啊。
「小舅,你今天說的那些話牛大發了啊。」長長的梧桐里小街,葉梧桐跟着小舅邊走邊說。
「那可不,你小舅難得這麼有料。」江寄海咧着嘴自個兒得瑟一下。
說實話,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居然能當着這麼多的人說出這樣一番話。
不過那一刻,他實在是不吐不快。在蛇口夕陽的荒草里,在陌生的工地上,他努力奮鬥的時候,葉白慧的影像就曾不期而然的撞進他的腦海里。
他曾經嗤笑她為了弄清阿春婆跟姚老先生的關係而天天幫阿春婆起爐子。天天幫阿春婆做賣早點,忒假。也曾經對葉白慧天天下鄉鑽窮山溝的行為不屑,覺得忒裝。
只不過,在蛇口奮鬥的日子裏,他才明白那是怎麼樣的一種咬牙奮鬥和一往無前。
這一刻江寄海覺得他挺佩服葉白慧。
在姐夫生病的時候,她毅然回鄉。在單位里,她不聲不響的就抗起了重任,成了別人成不了的事。想着,江寄海便咧嘴,這個姑娘牛大發了。
他服!
「小舅,你是不是有些喜歡我小姑。」葉梧桐斜睨着眼。
「切,小孩子家的說什麼喜歡不喜歡,就你小姑那樣的我伺候不起,愛乾淨,就我這樣的分分鐘被她掃地出門……」小舅的聲音頗有些幽怨的。
「還忒小氣,就上回沒租下城區那房子,就為這事兒,你姑到現在見我就從來不掃一眼。」小舅咧着嘴:「還特顯擺,什麼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以為我不知道這是顧城寫詩啊,還一幅別人都不懂的樣子……」
小舅碎碎念不少。
兩人身後,噠噠的腳步聲響起,葉梧桐一回頭,就看到姑姑棚着一張臉跟在兩人身後,兩眼瞪着自家小舅。
「姑……」葉梧桐打着招呼。
「呃。」江寄海回頭,咧了咧嘴,特尷尬,橫了葉梧桐一眼,都這丫頭引他說話。
「你什麼時候有這毛病了?」小舅又突然咧着嘴道。
「什麼毛病?」小姑姑一時被說的有些莫名其妙。
「偷聽人話的毛病啊。」小舅道。
「什麼偷聽人說話啊,我就過來給你說聲謝謝,合着這青天白日的,有人敢說,我還不敢聽啦。」葉白慧氣壞了。
「別謝了,誰叫咱是雷峰呢。」江寄海淡淡的道。
葉梧桐沒好氣,小舅這是犯二找抽呢?側過臉打量着小舅,小舅的眼神在夕陽中顯得特沉深,隱隱的葉梧桐感到小舅的神色似有一股壯士斷腕的悲壯。
突然葉梧桐明白了,小舅非是犯二找抽,是故意的,有些情他藏的深沉。
論嘴上功夫,十個葉白慧也抵不上一個江寄海,這會兒葉白慧一握拳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要走。轉角,幾個年青小伙子捧着鞭炮擺地上,一個抽了口煙,然後點着,噼里啪啦的就響聲不掉,然後打頭一輛吉普車,上面粘着大大的喜字。
車開的很慢,路過江寄海和葉梧桐時,從敞開的車窗。葉梧桐看到裏面坐着的是章華。
章華也看到了小舅,笑的有些不自在。小舅看了一眼,咧嘴一笑,手放在頭邊敬禮似的點頭:「恭喜。」
「謝謝……」章華也紅着臉笑了。婚車漸行漸遠,每個人都正邁向成熟。
「那個,江寄海,聽說你現在在那邊讀夜校,要是有什麼不懂的。或者要什麼資料你可以寫信問我。」姑姑突然道,然後一扭身,甩着馬尾辮離開。
那馬尾辮一擺一擺的,跳動着韻律。
不遠處,一男一女兩位京城日報的同志正等着採訪她。
「那行,到時給你寫信啊。」小舅回頭一揚手,搓了搓臉:「大鵬一日同風起,拂搖直上九萬里啊,過了今日,你小姑就是那大鵬了。」
「小舅也是。」葉梧桐說着。小舅這輩子,開始是迷茫着掙扎着,憑着他那一顆不甘的心,一步步衝破人生的繭。如今見到了天高,見到了海闊,正是破繭騰飛之時。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體膚……增益其所不能。
「三兒有血性,仗義,這回得虧他為白慧出頭。」後院。鳳凰祠前發生的事情早就傳開了,爺爺跟奶奶說着話。
奶奶仍然是板着臉哼啊了兩聲,看着葉梧桐溜溜達達的進門,便沒好氣的吼:「一天到晚瞎晃悠。有空拿拿頂,練練眼。」
拿頂就是倒立,練的就是腰上的活兒,練眼主要是轉眼球,提眼珠,還得練鬥雞眼。
行話中有一句:「上台全憑眼。眼法心中生。」
葉梧桐咧了咧嘴,到牆邊一個倒立,那睛珠子轉悠着,她發現倒立的世界別有趣味,本來奶奶的臉色一向是難看的,不和人,可這倒立時卻發現,奶奶本來是耷拉下來的嘴角變成了往上翹,很有喜感。
過了正月十五,小舅再一次踏上南下之路。
而正如小舅所說,大鵬一日同風起,拂搖直上九萬里。經過小舅那一翻話,再加上張鎮長發話了,針對小姑姑的謠言不攻自破,又有京城日報記者的採訪,幾日後,梅城日報以專題的方式報道了葉白慧事跡,同時還引用了當初京城日報的報道,小姑姑算是在梅市政壇狠狠的刷了一把存在感。
小姑姑就以這樣一種突兀,但水到渠成的方式崛起於梅市政壇,而隨着小姑姑冒頭,鎮並區的事件也漸漸地塵埃落定。
最終張文鑒如願成了新梧桐區的第一任區長,原來梅城區的區長平調昭縣任昭縣縣長。
而張文鑒上任的第一炮就是擴建濱河路,建濱河大市場。這工作就交在葉白慧的手裏。
那一天葉白慧格外的興奮,她推着自行車,讓葉梧桐坐在自行車的後坐,象是將軍巡視她的戰場一樣巡視着整條白馬河。
白馬河水悠悠,梅城自宋時建成,這條白馬河連同着曾經高高的城牆護佑着梅城老城。
幾百年,白馬河水潮潮漲漲,開避出了下城區這塊肥沃的土地,再後來土地變城鎮,就有了現在繁榮的下城區。
而見證這一切歷史也就只剩下白馬河,以及白馬河岸邊一段段的故舊城牆,一段段的殘垣斷壁。
如今,葉白慧要在這片殘垣斷壁上書寫新的篇章。
「姑,這事情太累了,咱們不接這事兒不行嗎?」不記得是明年或者是後年,白馬河迎來五十年一遇的大水災。
「那怎麼成,工作的事情可不能討價還價的。」葉白慧樂呵。她喜歡這種創造,看着平地起高樓,荒灘變繁茂,格外有成就感。
「那把這河挖的再深一點,不然一到夏天,水都幹了,臭也臭死。另外河邊不要建房,建一個大公園,公園裏種上樹,這些老城牆也不要拆掉,把它們修好,我想站在這城牆上看着梧桐里,說不定能見着鳳凰於天……另外河堤要修的高一些,萬一漲水不好了。」
葉梧桐絮絮叨叨的跟個老媽子似的。
當然,葉梧桐知道這些事情姑姑不一定能作得了主,但多注意一點總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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