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芽神經質的坐立不安抖來抖去,自以為心驚膽戰了半晌午,幸好直到婆麼回來也沒發生令他無法解決的大事件,頻率不規律的心臟終於回歸原始狀態,柳春芽深深地覺得陪伴冷酷冷漠外加格外冷冰冰的嫂麼若是沒有過高抗壓能力還真不能完成這項不尋常的任務。
劉芬芬拎着籃子進門,臉上倒是平靜,晨間的不愉快沒有留下啥影子,看了梅畫一眼,把籃子交給柳春芽後就進屋了。
梅畫在他走過夾道就站起來了,神情不似方才那般無悲無喜,蔫頭蔫腦的跟在劉芬芬後頭,沒精打采,往日裏吵架過後斗聖的狀態全然不見。
劉芬芬知道梅畫在後頭跟着,也不言語,也不回頭,自顧自的換了衣裳往床上一坐,凝視着低頭垂目的人,半餉才問,「做什麼?不是不理我麼?」
梅畫也不說話,也不知怎麼想的,突然兩步走到床前貼着人坐下來身子依偎過去,雙手環過劉芬芬的腰部,腦袋緊挨着人的胸口,啥也不說。
劉芬芬先是一驚,發愣的時候人就貼上來了,不知為何,從未有過的一種美好的溫情的感覺從心底滋生出來,席捲全身,他這輩子除了被自己男人摟過抱過,再就是兒子孫子小時候親香過,再未與人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一時間不知如何動作。
不過很快的他就做出了反應,雙手慢慢的附上順滑的脊背,像是對待夢想中的奇珍異寶一般,連臉色都是從未有過的柔和;將人摟在懷裏,這是幾年來一直鬥雞眼似的兩人頭一次如此親近。
劉芬芬有的時候很羨慕家裏有哥兒的人家,母子兩個時時說些只有他們之間知道的悄悄話,有煩惱時有人在耳邊輕聲細語的寬解,遇到開心的事情母子兩個一起快樂的分享,可奈何這一切都是嚮往,原本他打算這幾年添一個小哥兒的,只是一直懷不上,漸漸的也就失了期盼。
摩挲着人的手臂,劉芬芬心中微微感嘆,細細想想這小畫也是不容易,未及笄就嫁了過來,山高水遠沒個親人,起初還是待罪之身,縱使有嫁妝如何,他又不是生活在深山老林里周圍都是未開智的畜生;一來了就有了身孕,甭管有多不願意仍是穩穩噹噹的生下了大娃,接下來幾年肚子從來就沒落空過,也是這孩子命好,身子強健,娃子跟大人從來沒遭過罪;
雖然平日子性情乖張喜怒無常,可終究沒犯啥大錯,雖然愛頂撞愛吃愛喝愛耍心眼不受約束懶惰成性小心眼……這麼一想缺點還真多啊,真叫人鬱悶;罷了罷了,人無完人,誰讓他們老艾家攤上這麼一個侯門貴地的酸臉大少爺呢。
「可知錯了?」劉芬芬假裝板着臉,「再惹我生氣我可不饒你,管你肚子有沒有娃,照例給我去做活,天天兒大少爺似的嬌養着,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你瞅瞅旁人家誰像你一樣,站起來比誰都高,也不知道害臊,生在福中不知福。」
梅畫依偎一番,起先那種孤獨感寂寞感空虛感消失了,再說本就沒什麼大事,完全是一股無名火作祟,跟自己無干係,心裏滿足了,痛快了,劉芬芬說什麼是什麼,況且他也是嘴上厲害,回回威脅自己的話不就是綁床上,要麼就是攤派重活,可每次都只是說說,從未動過真章;
膩歪一頓,倆人又和好了。
擁抱是一種潛在的含蓄的博大的力量。
晌午飯前柳春芽跟梅畫回家一趟,摘些菜,看看門啥的,等回來的時候艾美正抱着娃子在那玩。
正趕上午飯,劉芬芬留他倆在這吃,艾美帶了兩隻鹵熟的豬耳朵,半塊豬臉肉,笑說,
「這是我嫂麼他哥送來的,過來瞧瞧人,蘭蘭又送到我家的。」
「呵,這回他可是大出血了啊,往常間可不見這麼大方。」劉芬芬明褒暗貶,皺眉道,「甭是有什麼事求來了吧?」
艾美也有同樣的猜測,就說,「蘭蘭沒說,興許是日子好過了,勤走動一些,起先時候是離的遠家裏走不開。」
「哦,照他的意思這會兒到是不遠了,」劉芬芬滿臉嘲諷,又對艾美說,「你警醒着些,人可不是那麼善變的,性子啊打一出生就定下了,老話不是常說三歲看老么,跑不了!」
艾美用力的點着頭,很是明白,「我曉得,嬸麼,不過我跟他本來就沒關係,再者,我們又不住一處。」
「不住一處又如何,你們又沒分家,就說先頭你婆麼病了你不照例扔下家從早到晚的伺候麼?」劉芬芬打斷他,刻意提醒,話一轉頭又譏諷道,
「不過這回麥收你婆麼到叫人贊一回,其實那老傢伙猴精猴精着呢,在他面前你就記住,少說多做,越說越錯,他眼裏有誰啊,只剩他們一家人。」
艾美默默低頭摘菜,說道辛酸處也不答話了,劉芬芬斜人一眼,還想說說過往的事,只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說了有什麼用,年月還能倒流啊。
梅畫回來瞧見有肉立刻歡騰起來,扯開嗓子叫喚,「春芽你多洗兩根黃瓜,咱們涼拌着吃,天兒這麼熱一頓都吃了,放到晚上准壞了。」
劉芬芬聽他胡吃海塞的德行就不忍直視,偏不如他意願,吩咐柳春芽,「那麼些你能吃了麼?切上一塊剩下的扣在井水裏,晚上吃。」
「哎呀,怎麼吃不了,這麼些人呢,」梅畫不樂意,故意笑嘻嘻道,「嬸麼你甭那么小氣,吃光再買,有啥啊,趕集的時候我給你買上十頭回來。」
「瞎丈話,我那是捨不得麼。」劉芬芬好面,被小輩當場說小氣能不咋呼麼,就算真是如此也不能如此直白啊,他氣咻咻地道,
「你多飯量不知道啊,眼大肚子小,那滷味加酌料剩下了難吃死了,各留一半黑夜吃,甭給我掰扯。」
梅畫扯扯嘴角,無奈地兩手一攤,好脾氣地商量,「咱們各退一步,那耳朵那麼點兒,兩筷子就夾沒了,耳朵都吃了吧,豬頭肉剩下一半兒,好不好啊嬸麼?」
劉芬芬一瞧他賊兮兮的樣,白楞他一眼,有了台階下,面上有光了,鬆口說道,
「就聽你一回吧。」
晌午飯自然又是熱鬧翻天,艾美吃過飯也沒回去,在這兒歇的午覺,起來後跟柳春芽倆人一起做針線,他們各色繁複的盤扣銷路非常緊俏,還有的成衣店鋪預定呢,雖然也有人買回家自己學然後向他們一樣賣高價,不過他們的生意並沒有被撬走,反而有過對比之後增加了幾戶穩定的客戶,年初的時候弟夫的大哥特意給他們捎來了好多別致的新穎的花樣子,可叫幾人興奮雀躍了好些日子。
大芝麻小小年紀嚴於律己,這時正坐在桌上寫大字,二寶幾個則圍着小桌子擺積木玩算珠,院子中充滿了童聲稚語。
半下午的時候家裏有人來交地租子,來人去二奇家碰着個大鎖頭,只好找到這來了。
梅畫家的地一年收兩次地租,與別人家的方式不同,他家是半年收,因為田地的糧食產量每年變化不大,中等土地和頭等土地的差距也是固定的,偶爾多出一些梅畫也不格外計算,只按照土地的平均產量,另外他家土地的地租比別處少一成,比如上等田地他家只收四成,中等的只收三成,而租種的人都是周圍村落的,當然,在同等條件下他只以自家村子的人為首選。
梅畫睡覺的時候長,他醒的時候人家已經走了,大芝麻負責記賬,柳春芽將銀子放到了一個荷包里。
梅畫看着賬本上的名字,挑眉笑着說,「年年他家最勤快,總是第一個來。」他表揚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給奶了一年孩子的傻子那家,是傻子夫郞過來交的。
艾美也覺得那人性子不錯,「可不是,你就說銀子捂上一年他也生不出銀子,有些人偏得等着看着張望着,難不成還等着你給他們降租子不成,這都夠低的了。」
「那可不行,我這又不是做慈善啊,」梅畫搖搖頭,往下看時,挑眉問,「秀才家也來了?他家今年收的早啊?」
柳春芽給梅畫攪了一碗炒麵放到跟前,湊話道,「沒聽說啊,桃李哥家回回比別家收割的晚,難不成今年不拖拉了?」
「哪啊,他家麥子還沒碾呢,租子又沒變,他只是按照去年的價錢交的。」這事艾美知道,昨兒還碰到他家小子往麥場跑呢,話一頓,轉向梅畫提點一句,
「不過畫畫,秀才秀才的只在家說就成了,到外頭可別禿嚕嘴,桃李哥比咱們大不少,你沒個輕重可不成。」
梅畫覺得無所謂,秀才這稱呼多響亮啊,看一眼大哥也不讓步的表情,只好退一步,囔囔道,「知道啦。」拉着長調。
他聲音還未落,門口傳來非常熟悉的聲音,梅畫驚喜地站起來,「二叔回來啦?」
艾美跟柳春芽也聽到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迎出去,艾美還不忘叫梅畫穩着些慢着些。
幾個娃子也爭先恐後的往大門跑,艾寒流先進門,快走幾步抱住了幾個孫子,四個娃在爺爺懷裏擠來擠去,誰也不讓誰,都想叫爺爺抱着。
大哥兒年齡最小,可他身子靈活,拱來拱去的拱到最裏面了,倒是把先頭地理位置優越的二寶擠到外面,二寶當然不高興了,他本身長的高壯又胖,手上有勁兒,二寶哼哼兩聲伸手抓住大哥兒後背的衣服往自己身上一拽,這小子心眼賊,他害怕大哥兒撞到自己,忙往三寶那邊挪兩步,待空間位置空出來他瞅准機會立刻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