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倫走進來,帶來一室風雨氣息,卓一凡抬頭看他,他卻扭頭望向了窗外。
那裏生長着一顆梧桐樹,葉子浸了水,**沉甸甸,一如凱倫現在的心情。
如果今天測試的結果,自己沒有對卡頓動心的話,他或許還好受些——他承認,他驕傲,自負,功利心很強,做事總帶着目的性,連挑選伴侶也是如此。
都說這樣的人冷血無情,事事以自己的利益為先,一向不會吃虧。
可是為什麼,他偏偏對一個根本看不上自己人動了真情?
凱倫覺得有些滑稽,從心底瀰漫上來一抹悲哀,他愛上的人,偏偏看上了別人——還是一個媒介嚮導,一個根本不能跟哨兵結合的媒介嚮導!
凱倫狠狠的咬着嘴唇,直到破皮出血,疼痛順着神經傳達到腦部,才回過神來,蒼白如雪的臉上呈現出沮喪的神色,暗淡的眼眸深處又有一絲不甘,嫉妒如毒,吞噬着他的心。
&想跟你談談。」凱倫轉過頭,看着只在他剛進來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就立刻接着忙碌的卓一凡,平靜的開口。
對於卓一凡此人,他心中有太多的迷惑,無論是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敵意,還是冷靜的不像人類的反應,都讓他覺得困惑。
由於體質原因,媒介嚮導情緒波動比正常人要少的多,但是達到卓一凡這種程度的也是萬中無一了吧?
被卡頓·萊茵那樣優秀的哨兵表白了之後、看到測試結果,知道了媒介嚮導的感情內外核跟哨兵嚮導不同,可能真的無法結合之後,他怎麼還能那麼平靜的去擺弄那些冰冷的實驗儀器?心情一點兒都沒有被影響到嗎?
不,他確定在看到大屏幕上的影像的時候,卓一凡臉上出現了除了平靜之外的情緒,那是沮喪、失望、難過等參雜在一起的複雜情緒。
但僅僅只有一瞬,等他從實驗艙中鑽出來的時候,已經恢復了慣有的平靜。
那麼看來,卓一凡他……是喜歡卡頓的吧?
凱倫念頭飛轉,繼而想到剛剛發表於《星海前沿》上的那篇得到廣泛讚譽的論文,心情又開始變得放鬆了一點兒。
按照他自己的理論,如果產生結合熱的前提是感情內外核的結合,那麼,媒介嚮導永遠沒戲。
這是他的機會。
&說,喜不喜歡將軍這件事,你弄清楚了嗎?」語言,往往是最有利、最堅不可摧的武器,對於在演藝界生活多年的凱倫來說,他很清楚如何攻破一個人的心防。
輕輕轉動着細准焦螺旋的手指僵硬了片刻,卓一凡直起脊背,從目鏡前移開了目光。
他沒有看凱倫,而是低下頭細細思考,細長的手指慣性的在實驗台的金屬枱面上輕輕敲擊。
這種認真思考的態度讓凱倫不但沒有感到輕鬆,反而覺得憤怒,他幾乎是無法克制的低吼:「這種事情還需要思考嗎?到底喜不喜歡一個人,難道你都分不清楚?!你到底……有沒有感情?」
卓一凡奇怪的看他一眼,聲音依舊穩定沉着:
&是媒介嚮導。」
凱倫的憤怒像是戳破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替代而來的是沉重的無力感。
媒介嚮導感情越少越好,這樣才能在工作的時候做出最準確的決定,卓一凡被《星海前沿》譽為最年輕最出色的媒介嚮導,自然是其中翹楚,有時候,沉靜的像機械人。
誰也不可否認,這是這個年輕人之所以成功的最重要的品質,可是現在,凱倫卻煩透了他這種絕對冷靜的特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凱倫扭頭去看窗外那些冷雨,細細的雨滴靜悄悄的飄落,密密麻麻的沾滿透明的窗戶,又順着玻璃窗滑落,像傷心的淚滴。
就在凱倫認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時候,卓一凡毫無預兆的開口了。
清冽的嗓音打破幾乎凝滯的空氣,凱倫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從來沒有過喜歡這種體驗,當然也不能說清楚對將軍的感情——或者根本沒有感情。但是不可否認,解決他的問題,是我努力研究的目標,或者說是動力,而且,我的確對他擁有超越其他任何人的關心。所以,喜歡或者不喜歡這個問題,我現在不能回答你,但是我會盡力去弄清楚。其實,在你進來打斷我之間,我正準備對自己的精神領域進行分析……」
&瘋了嗎?」凱倫震驚的打斷他:「你不能同時扮演實驗者和實驗對象的角色,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有什麼不可能,在一萬年前,人類還以為掙脫星球引力,飛上天空是不可能的。」卓一凡在實驗日記上飛速的寫了幾行字,放下了筆,將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凱倫身上。
&想談什麼呢?」卓一凡望着他的眼睛:「我已經看到了測試結果,不得不承認,你對將軍的感情是真實的,但是遺憾的是,將軍並沒有對你產生感情。」
凱倫涼涼的掀起一邊唇角,扯出一個諷刺無比的笑容:「看來我們剛好相反,將軍對你產生了感情,而你卻沒有。」
話題又回到原點,凱倫果然抓住了重點,一下就戳到了卓一凡心中最痛處,他沉默下來,嘴唇抿成一條線,這是他生氣的表現,雖然並不明顯。
凱倫卻不依不饒:「我希望你能想一想,究竟怎樣做對將軍才最好,既然你對他沒有感情,那何不做一些對他而言有利的事情,也不辜負他對你的這份真心。」
凱倫又轉頭看了看玻璃窗外的梧桐樹,仿佛有些艱難的開口:「也許,那個人並不是我,但只要將軍能好,我就好了。」
這句話說的情真意切,比覆蓋天空的烏雲還要沉重三分,卓一凡有些吃驚的抬頭,正好凱倫回頭,眼角隱隱有水光閃爍:「我不指望你一個媒介嚮導能明白我的心情,只是請求你,能多為他考慮。」
話畢,凱倫踩過金屬地板,走進了雨中。
&當」一聲,一直被捏在手中的實驗日記被扔在了金屬枱面上,卓一凡頹喪地坐下來,無力的閉上眼睛。
細雨中,凱倫穿過那片已經結果的海棠樹,走出了小花園,然後沿着花和樹木交織而成的圍牆,轉到了實驗室的另一側,長着梧桐樹的那一側。
梧桐樹的不遠處,有一座涼亭。
涼亭跟梧桐樹之間被一道矮牆隔開,這裏已經是屬於另外一個學院地界,又有茂盛的梧桐樹遮掩,所以,卓一凡從來沒有注意過這裏有個涼亭。
今夜有雨,梧桐樹葉因為被雨水浸濕,所以許多枝丫都低垂着,凱倫目力很好,他看到了這座涼亭,和涼亭里的那個人。
於是,他結束了跟卓一凡的對話,尋了過來。
冥冥之中,直覺告訴他,他尋過來會有收穫。
當看清楚涼亭里的那個人時,凱倫發自內心的欣喜,他開始覺得有趣。
&然是你。」
艾格斯沒有轉身,目光專注的盯着金屬實驗室里的那一點亮光,面容表情被晦暗的夜色完全籠罩,看不清楚。
&你以為是誰呢?」
&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這裏的人是你。」因為開心,凱倫的聲音帶着笑意:「或許咱們可以做個交易。」
&興趣。」艾格斯想都不想就拒絕,收回目光,就要轉身離開。
&望而不可即,很痛苦吧?反正他是媒介嚮導,跟哨兵糾纏註定沒有好結果,與其在將來痛苦,為什麼不現在就幫他一把呢?畢竟這也是他心心念念想要達到的目的不是嗎?」
艾格斯腳步停在了涼亭邊沿,雨水沿着琉璃瓦的飛檐滴下,一滴,又一滴,沾濕了靴子的前端。
最終,他收回了腳,沒有踏進雨水之中。
今夜插曲太多,註定不可能讓卓一凡完成實驗,他乾脆收拾了器材,回去算了。
一頭雪白的老虎突然從腳下冒了出來,親昵的蹭他的褲腳,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圓溜溜的虎目討好的看着他。
卓一凡摸了摸它的大腦袋,望向門口,將軍左手撐着一把黑色的大傘,隔着玻璃門看他,嘴角的微笑溫暖如四月驕陽。
卓一凡目光下垂,看了一眼台面,捏起一根筆在手裏轉圈,有些不想過去,白虎王立刻人立而起,伸舌頭舔他的臉。
精神嚮導沒有實體,卻能給人帶來真實的觸感,卓一凡被舔的發癢,向後仰頭避開一下,無奈的順從了。
鑽進黑傘之下,卡頓·萊茵要去抓他的手,卓一凡避開;再抓,再次避開;第三次……沒避開,卓一凡從了。
哨兵認真起來,他第一次就躲不過,所以拒絕的態度什麼的,表示一下也就可以了。
卡頓·萊茵牽着他的手慢慢走,一路上靜悄悄的,卡頓什麼都沒問,卓一凡什麼都沒說。
直到回到了他那個一室一廳的小宿舍,卡頓才鬆開他的手,自然無比的坐到沙發上:「我口渴了,給我泡點茶好嗎?」
卓一凡點頭,走到廚房去泡茶,20克柚子皮用開水沖泡,晾涼到55°的時候加入兩勺蜂蜜,就是將軍最愛喝的蜂蜜柚子茶了。
等着茶水溫度降下來的時候,白光一閃,一顆蛋咻的出現,剛好落到一個碗裏,朱朱恨鐵不成鋼的數落他:「卓一凡你腦子被豬啃了嗎?」
&有。」
朱朱被他噎了一下:「我不是指實際上,我是比喻!比喻你聽不聽得懂?」
&那也沒有。」
&你精神領域活躍成這樣是要鬧哪樣啊?我呆在裏面很心驚膽戰好不好,生怕下一秒就一下子崩潰,我就死啦!」
&是精神嚮導,理論上來說,是不會死亡的。」
&了懶得跟你廢話,但是你要記住,不要輕易的做決定,多用腦子想想!」朱朱老氣橫秋的指點他。
卓一凡認真的點頭:「我知道了。」
端着柚子茶出去的時候,朱朱還呆在那個碗裏,卓一凡問它:「你不回去?」
&要,你精神領域現在不適合居住,我在這裏呆着挺好。」朱朱滾了滾,似乎對自己的新家十分滿意。
卓一凡一向尊重它,端着茶出去了。
清新柚子茶酸甜可口,溫度適宜,濃淡適中,卡頓·萊茵喝了幾口,十分滿意的放下杯子,探過身體去拉卓一凡的手。
卓一凡躲開,態度嚴厲的拒絕卡頓·萊茵耍流氓的舉動:「將軍,我還沒有沒有弄明白我是不是適合您——即便我研究出了解決的辦法,在締結婚約之前,性行為還是有違帝國法律的。」
前半句聽的卡頓直皺眉頭,後半句卻讓他眉開眼笑,他的小媒介嚮導,太好玩了,誰說拉拉小手就意味着要上床?
&果你同意,我們明天就可以舉行締結婚約的儀式。」卡頓調皮的沖他眨了眨眼睛。
卓一凡愣住,用了整整二十秒的時間才意識到自己被調戲了,如果他善於吐槽,內心一定在崩潰的大吼:我英明神武英俊不凡英姿颯爽的將軍去哪兒了?酷愛把這個流氓給我弄走,把我將軍給我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