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煦和,開業大吉。
褚青摸出根煙,點着火,抽了一口,看着星點慢慢燎裂開暗黃的煙絲,略微鬱悶。
幾掛萬響長鞭門前鋪滿,再用煙火一點,噼里啪啦的紅屑亂飛,漫天塵煙,這才有個開張的樣。可惜京城從93年就不讓放鞭了,老百姓只能逢年過節自個貓院裏放掛小鞭過過癮,但他這店可在大馬路邊,萬一被舉報了合不上。
其實就是罰幾百塊錢的事,但第一天開張,就被罰款,太觸霉頭。所以,他這嘴裏叼着煙,心裏卻叫一個空虛。
辦喜事要是沒點動靜,自己都沒底,放不了鞭炮,只好請了個舞獅隊。也不搞剪綵那一套,人就聚在大門兩側,招牌上蒙着紅布,范小爺站在底下,拽根繩一扯,露出黑底金字的長匾。
「咚咚咚!」
緊跟着鼓點響起,一紅一白兩個扁毛獅搖頭晃腦的就開始蹦躂,圍觀群眾也很給面的喝了聲彩。
大門敞開,人都涌了進去,劉曄跟在他屁股後面,偷偷摸摸的問:「我說哥,那店名誰起的,太,太那個了點。」
褚青沖前頭的女朋友一努嘴,特無辜道:「別問我。」
事實上,在場的每個人看了匾上那仨字後,都面色古怪,但稍後一想,倒還真符合這兩口的傻缺屬性。
范小爺一搞定《青春出動》,就急急忙忙的飛了回來,總算趕上了那場集思廣益大會暨給飯店取個好名字共同奮進會議。
在會上,丫頭霸氣四射,把那些個「冰青閣」「知味亭」「鴛鴦樓」神馬的直接踢出局。拎出自己早就想好的一個:兩味爺。
范媽范爸當時臉都綠了,恨不得按住她揍一頓,丫頭卻倍兒有底氣:第一,這店是咱們倆開的;第二,店裏主打東北菜和魯菜。
合起來。正好是兩味爺……
褚青也不樂意,太沒特色,知道的是飯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鴨店。不過在她的逼迫兼撒嬌下,也只能點頭。畢竟是他們倆自己的生意,范媽范爸給給建議還成。不好多插手,捏着鼻也認了。
當然,最後做成品的時候,還是改動了下,那個爺字,換成了繁體字。並且縮小,把兩味放大些,這樣看起來總算沒那麼逗比。
店門臉有點像古時的垂花門,兩側檐廊背靠落地大窗,正一級高階,周邊的方磚道留出車位,空間很是寬闊。
此時自然沒有車停的。都被紅紅艷艷的花籃堆滿,成對成雙,怕是有幾十個,門口放不下,已經拐到牆根底。大紅條貼在上面,蓋住半個花籃,字也特大,尤其是落款,一個字能毀半拉燒餅,就像故意讓人看見似的。
獅還在哪兒蹦躂。不少閒人在觀熱鬧,顯得很擁擠。有好事的湊過去瞅瞅花籃,剛瞄了一眼,就被驚着了。
「利澤源頭水,生意錦上花——林心茹」
再往下看:
「昌期開景運。泰象啟陽春——趙微」
這哥們不信邪,一個個往下扒拉,蘇友鵬、張鐵霖、王燕、周遜、吳晶、張國利、王鋼……又忽略掉賈璋柯和樓燁,直奔最後,紅條上印着倆大字:姜聞。
他不由抬頭往門裏面望了眼,咂吧咂吧嘴。
不遠處站着的一兄弟看他扒拉的特歡實,也好奇起來,過來挨個翻,然後也抬頭往門裏瞅了瞅,咂吧咂吧嘴……
此時是上午,沒到飯點,廚服務員已經全部就位,褚青范小爺領着親友團在樓上聚餐,等到了午,就可以正式迎客。
幾天之前,他們本來是想通知各自朋友圈的,能拉來一個算一個。
褚青最先打電話的就是老賈,結果還沒開口邀請,那貨就嚷嚷着剛在一師範學校挑演員,相個舞蹈老師,人家還沒吊他。
他的話瞬間憋在嘴裏,反倒聊了半天電影的事。老賈憑着《小武》的聲譽,終於獲得了日本法國兩地投資,新片已經在籌備階段,還順便提醒他預留檔期。等他毫無興致的說起自家飯店要開業,老賈愣了幾秒鐘,似乎很疑惑為什麼要跳轉到這種話題上,當然還是很客氣的恭喜幾句,並表示會托人送花籃。
第二個電話給趙微,她正在外邊拍《俠女闖天關》,對話過程大抵跟上面一樣,仍然客氣的恭喜幾句,結尾仍然提到了花籃。
再然後,是張鐵霖、林心茹、樓燁……只有周公表示會抽出半天來捧場,雖然她也在拍戲,褚青很慌張的婉拒掉。
因為他發現,自己很重視的事情,在別人眼,其實一點都不重要。當然,不是說他們交情很虛,而是,你就開個飯店而已啊,又不是結婚,更非生離死別,這算什麼大事情,還要我們犧牲原本就緊巴巴的時間跑過來。
送個花籃,以後有空去吃頓飯,拍幾張照片掛牆上讓你顯唄,難道這還不夠?
果然,范小爺那邊的情況也一樣,丫頭還有點生氣。褚青勸了勸,剩下還沒通知的也不打電話了,索性發請柬,特別是張國利王鋼這些還不算很熟的。
經過一番折騰,他總算明白請柬到底是幹嘛用的了,能給人家留出選擇或拒絕的餘地,不像直接對話那般,抹不開情面。
最後,褚青和范小爺商量了下,只請了黃穎和程老頭一家,這算親故。又覺着人少了點,乾脆叫上了班的同學,他們可不忙,能來蹭頓飯,又不用隨份,但也買了倆花籃,上面寫着——班全體贈。
放到十年後,這花籃價比黃金。
分開兩桌,坐的很鬆泛,范家和程家兩口坐在主座,褚青在旁邊陪着。丫頭在另一桌,主要跟同學們哈拉。
所謂的開張大吉,遠不如兩人想像的情景,明星扎堆,記者齊聚。第二天屠版各大頭條,顧客就跟攻佔向日葵似的往裏面沖。
褚青還罷,范小爺就不太開心,不過也想明白了,我們倆開店就是我們倆的事兒,除了自己爸媽。別人,都指望不上。
在這桌陪了會兒,褚青拎着酒瓶跑到另一桌挨個敬,這幫人已經明顯分化成兩個部分,名字大概叫「章依和她的同學們」。
章依仍在外面奮鬥着,導演是個叫李桉的人。而她的同學們,則沒日沒夜的泡在排練室,一個個累得趴在地板上想哭。
他非常喜歡跟他們打交道,年輕,純粹,對朋友熱心,今兒一大早就過來。里里外外幫了不少忙。
「對了哥,後天能來麼,看咱們演出。」敬到劉曄的時候,他忽然問了句。
褚青道:「你們那話劇排完了?」
「嗯,戲小劇場,下午四點。」
「行,我一定去。」
他說着摟過范小爺,笑道:「你嫂也去。」
「……」
劉曄抽了抽嘴角,叫你聲哥,你丫還真敢順杆爬。
…………
「貝絲。我忘不了家鄉的那條小河,每當我們吃過晚飯或是早晨醒來,推開窗戶,看到河面盪起的層層薄霧。我忘不了夏日裏當太陽把草地曬得發黃,和你散步時聞到的芳香……」
小劇場裏。褚青和范小爺坐在前面第三排,看得很清楚。
劉曄對着秦海路,又念叨起這段齁長的台詞,比起上次聽,消去了刻意的激動和煽情,要更加自然一些。這一段,有二百多個字,全靠念白功力,處理的不好很容易讓人冷場。他耍了個小聰明,拉着秦海路的手,輕輕踩着步點,在舞台上慢慢轉動,用肢體動作來填充空白。
看起來效果還不錯,立體感一下就出來了。
《靈魂拒葬》大意是說,幾個士兵因為己方冒進,被無差別炮擊幹掉了。結果怨念滿滿,就是不死,就是不願意被埋掉。軍官只好找來他們最親近的人,一個個勸慰,趕緊跳坑安息。
褚青看了好幾遍排練,這會還能裝大掰蒜給女朋友上上課。
「貝絲,我應該去的地方是地上面,做的事情也應該在地上面,而不是他*媽的地下!」
台上,背景黯淡,兩個人手握着手,面對面,被揉進月亮一般的冷光里。
劉曄的身影顯得特別動人,明明是清冷的色調,照在他身上卻散出很溫暖的光朵,柔軟得像棉花。
褚青四處瞅瞅,見左邊的小女生一眨不眨盯着那個身影,睫毛下都閃爍着一種真摯。不由偏頭跟范小爺咬耳朵,低聲笑道:「這貨演完,肯定有不少小姑娘追他。」
「你羨慕啊,那你也被幾個小姑娘追追?」丫頭也笑道,還挑了挑眉毛。
褚青知道她啥意思,不甘示弱,道:「我還告訴你啊,我真有人追。」
「誰?你說誰?」范小爺立馬追問。
「呃……」他根本就隨口一說,這讓他怎麼接。
「小穎姐姐?嗯,不對。」丫頭開始神經病一樣的自言自語:「以前我信,現在她那眼神可不像……」
「心茹?也不是,人家看不上你。」
「趙微?不對不對。」
「周遜!」范小爺猛地一抬頭,眼睛閃着光亮,道:「果然還是這個小狐狸精!」
褚青聽着她碎碎念,臉色越來越像便秘許久的狀態,啪地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賤。
五點半的時候,演出結束。劉曄本想叫上他倆一起去聚餐,褚青看還有幾個老師跟着,也不認識,就推掉了。
「咱去哪吃啊?」
倆人到了外面,丫頭憋得無精打采的,看話劇對她來說太糟心了,道:「隨便,就近吃吧。」
「去上次那家?」他問。
「行啊,他們家黃瓜拉皮還挺好吃的。」
褚青笑了笑,拉着她手,下了台階,不時有學生認出來,也沒上前搭話,只稍稍瞅一眼。這二位談戀愛的事兒,經常看電視的人大概都知道了。
順着小石路往校門走,路過一溜平房,他指了指道:「喏,那就是圖書館。」
「真寒磣。」丫頭左晃右晃的打量幾眼,表示不感興趣。
「你那是……」
他說了一半,猛地沖前面大聲喊:「張婧初!」
正往門口走的那個人回過身,停在原地,目光先落在了他臉上,隨後又掃過倆人緊握住的手。
「你也剛看完啊?」他拉着范小爺走過去。
「嗯,剛看完。」
「這我女朋友,范兵兵。」
「你好。」張婧初跟丫頭點點頭,頓了下,又道:「前天我有課,不好意思。」
「哎沒事,上課重要。」他笑道。
范小爺在他邊上站着,瞅這倆人說話,眯着眼睛,還微微揚起了下巴。
「你這幹嘛去?」褚青問。
「吃飯。
「我們也吃飯去,那……」他想說改天再聊,卻被范小爺打斷:「那咱們一塊吃吧!」
褚青偏頭看她,你搞什麼?
丫頭沒甩他,自來熟的挽着張婧初的胳膊,笑道:「你幾歲?」
「十。」
范小爺嘻嘻笑道:「比我大一歲,小初姐姐走吃飯去!」
張婧初忙道:「不用不用,我一會還有事……」
「哎呀,有什麼事啊!好容易認識你呢,走走!我請客!」
不由分說,丫頭硬拽着她出了校門,褚青在後面跟着,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着涼之後果然是發燒,虛弱,我討厭換季!謝謝大家貢獻的店名,特別感謝馬甲同學的「二味爺」,我們倆審美相近哦……)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