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正德十四年,滑縣城西石獅子大街,清晨時分,只聽街口的一間院子裏,傳出一個少年人高昂的嗓音「提起當年淚不干,夫妻們寒窯受熬煎……」
這天剛亮就在院子裏唱京劇的年輕人,今年不過十七、八歲,生的身高體健,玉面薄唇,濃眉大眼,是個一等一的出挑人物。此時正是夏日天氣,他上身打着赤膊,露出一身雪花般的腱子肉。這人生的強壯偉岸,面目也英俊,嗓音也是中氣十足,一吊嗓子方圓左近的鄰居也全都聽的清楚。
幾戶鄰居一聽他吊嗓,紛紛在房中議論道:「這是楊家的小子又抽風了?都一個多月了吧,也不說請個郎中瞧瞧。」
「誰說不是呢?說來也可憐啊,挺好個孩子,先是沒了親娘,這爹又沒了。人得了場病,就成了這副模樣,可惜了啊。」
「是啊,放誰受的了啊。老爹拿命換了個錦衣百戶,可是才給實授了一個小旗,這換誰也受不住。再說了,他又指使不動人,放誰身上誰沒氣啊?尤其這年輕氣盛的,一口氣窩心裏,可不就這樣了?」
「還別說,他唱的這個還挺好聽的。不知道是哪學來的小調,這也是趕上好時候了,要是換到洪武爺那年頭,就沖他一個錦衣軍籍唱這個,就該割舌頭了。」
這大清早起來就破壞別人清淨的罪魁禍首楊承祖,倒是沒有這麼多的想法,於他而言,這只是他自己的功課,不能放下。沒錯,這就是他的功課。誰讓他本來是一名國家京劇二級演員,正宮老生,結果莫名其妙,正綵排呢,就莫名其妙的昏過去,醒來時,就到了這個倒霉孩子楊承祖身上。
這段日子下來,他算是把這身體本主的記憶全盤接受消化,理順了脈絡。現在自己是來到了明朝,這放在自己那個時代的小說上,管這現象叫穿越。這身體的本主叫楊承祖,他爹叫楊大興,是祖傳的錦衣衛,按戶籍算,就是軍籍。
錦衣衛這個軍籍,與大明其他衛所的軍籍一樣,世襲罔替,子襲父職。楊大興本人,是個從六品的試百戶實授總旗,在滑縣這地方,也正經算個人物。
前年韃靼小王子南犯,正德天子親征北邊,楊大興被徵召,隨軍出征。這種徵召也屬尋常,按說混混日子也能回來,錦衣不是兵,不用玩命。
可惜正德爺不是個按規矩出牌的主,居然親臨戰陣,並且手格一賊。然蒙古勢大,戰陣之中危險萬分,史載其役天子乘輿幾陷。亂軍之中,多虧楊大興捨命護駕而出,總算保住天家性命,可是自己卻中了韃子數箭。楊百戶於是光榮的就升了千戶。
人既是為救駕死的,那後事上就不能太過寒酸。朝廷先賞了口上好的棺材,又賞了彩緞十匹,白金五百兩。而經手的官員,看楊承祖可憐,也不好太過苛刻,實打實的發了三匹綢緞,一百兩官銀下來,算是不讓有功人員寒心。
楊承祖母親早死,自己父親倒是有兩個妾室,可惜卻沒留下後代,他襲職也就沒什麼壓力。按照規矩,錦衣衛一般都是降格襲職,可是他爹是為救駕死的,他如果再降一級使用,這面子上都不好看。
於是給他抬了半格,以正六品百戶銜襲職。不過楊承祖心眼實在,不懂得拿老爹的買命錢打點,結果實授上就被壓了半格,只實授了個小旗。
當然,滑縣這地方,也就是一個小旗所的規模,你放個總旗,跟放個小旗,管的人沒什麼區別。可是這地方的錦衣,一樣也是世襲。
現在當職的幾個錦衣衛,全都是楊大興那一代的老人,除了叔叔,就是伯伯,還有一個是楊大興的長輩,爺爺輩的高人,個頂個是老油子。
楊承祖本來就是小輩,現在職位又降了,威信地位都不夠,那些老人就看不上他。想要指揮人,根本就指揮不動。指揮不動人是小事,可是地面上錦衣衛的陋規,可就拿不到手裏,這是大事啊。
就在這當口,兩個妾室中有一個見到楊家失了倚靠,竟然卷了楊大興的大半撫恤,跑的沒了蹤跡。楊承祖連受打擊,一條好漢就那麼病倒了,若沒有另一個後娘柳氏的照顧,怕是這條命都要保不住。
也正因為他病的嚴重,這位京劇演員趙小山,才能那麼容易的附體到了楊承祖身上。不過他穿越之後,身體恢復的也快,沒用太多時間,就恢復了健康。
這身體的底子其實正經不錯,身強力壯,還有一身不錯的功夫,尤其生的又是英俊過人。讓趙小山不由暗中感謝老天,幸虧是讓我穿到這麼個人身上。要是按着我看的那些破書上寫的,動輒穿到個病鬼或是窮的掉底的家裏,這日子可怎麼過?
他既然好了,這功課就不能落下。沒錯,這功課指的就是唱戲,而不是武功。好把式不如爛戲子,趙小山前世身上就有功夫,再繼承了這身體本主的武功,身手自是了得。
不過對他而言,自己又不想去當強盜,也不想去前線玩命,武功好壞意義不大。反倒是這京劇,可是自己從小坐科學的功夫,不能扔下。哪怕以後沒了來源,自己搭個戲班不行麼。
此時是正德年間,皮黃定腔是大清朝的事,京劇是沒影子的玩意,現下是南戲的天下。可是這功夫,他不想廢了。而楊承祖先天的嗓音條件,竟是比趙小山還要好,短時間內,已經讓他恢復了自己七八分本事。
他正在這吊嗓子,外加鍛煉筋骨,就聽門外有人問道:「楊小旗是在這住麼?」
由於繼承了本主的記憶,對這聲音楊承祖並不陌生,眉頭微皺「這廝怎麼跑到這來了?」
不過不開門顯然不是辦法,只好捏着鼻子把門打開,只見外面站了一個四十開外的乾瘦漢子,生的五短身材,相貌猥瑣,尖嘴猴腮,偏生頭上還戴着四方平定巾,卻是個有功名的。一見楊承祖,他那張醜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露出了一口黃牙「楊小旗,一向可好?」
楊承祖臉上卻無笑容,聲音也冷冰冰的「這不是衙門的焦爺麼?今天哪陣風,把您送來了?我這廟小,招待不起您這尊大神,就不請您進去了。有話在這說吧。」
那人臉上抽動兩下,不過馬上又堆出笑容,硬是往院裏擠「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呢。我可跟你不是外人,你怎麼跟我還客氣上了,有話屋裏說。」
楊承祖剛要往外推他,那漢子卻壓低聲音道:「我的小爺,您可是快讓我進去吧,這眼看咱滑縣要出大事,您不搭把手,這天就要塌了,您這個時候,跟我置的什麼氣啊。」
他話說的凶,可是楊承祖沒往心裏去,胳膊如同鐵門閂一般橫在那,兩人體型差異在那,那猥瑣漢子真就進不了門。那人也實在是發了急,不住唱喏道:「小爺,過去算我混蛋行了吧,眼下咱的縣太爺都讓人架了票,您要是還跟我磨嘰,那就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