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的事更麻煩。任放和小攤的老婦爭起來。老婦說是六毛可以買一個信封和一張郵票,也可以買五個信封。任放問那郵票呢,老婦說沒有。任放又推理,別說沒有了,就算有一張也配不齊五個信封。由此可見不是五個信封,而是一個信封一張郵票。於是買下了。
心想任務終於完成。剛待回去,忽聽得遠處喊一聲:「放屁!」是女聲。他以為村裏的女同學也來了,忙抬頭看是誰在叫他。但那女的不是叫他,而是被幾個流氓打扮的人圍着。周圍來往的大人和已經長大懂事了的學生依舊各走各的路,毫不理睬。
任放登時明白了怎麼回事。他胸中登時燃起了正義的烈火,快跑了過去,鏗鏘有力地喝道:「你們!……剛才誰叫我?」
雖然他已作好了戰鬥準備,但沒料到對方不僅不回答,反而立即給了他一拳。這比預料中的還早。他只覺得臉上作痛,可他從小幹活,力氣比城裏孩子大,即使沒有打架經驗,不知該打臉和腹,卻也還了一拳。他學對方,人家打他臉他也打人家的臉。那人一是沒想過這學校竟然還有學生敢打他;二來這一拳的確力道十足,直打得他犬牙交錯血花四濺,整個鼻子歪向一邊,站也沒站穩,向後退了好幾步,再歪歪斜斜地倒下,緊貼地面,呈法西斯狀
另兩個對望一眼,一個亮出了彈簧刀,喝道:「你丫找死?」
任放看見刀有些害怕。他不敢想像城裏竟有這樣的傢伙,動輒就打架,甚至拿出刀來。在任放的眼裏,刀子的正常用途是切菜剁肉殺雞宰豬,壞用途是殺人。所以他以為刀子一亮必定要殺人。殊不知對方只是在恐嚇他。豈料他不僅沒給嚇住,反而先行下手。他忽地抓住對方持刀的右手腕,狠狠一捏。對方如喪考妣般慘鳴不已。任放接着補了一記重拳,傾全力於太陽穴(可惜他不知那是太陽穴),「砰」一聲當場將人打暈。第三個親眼見識了這套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嚇得飛跑:「這小子會武術!」
旁邊的流動觀眾立即刮目相看。任放再次望向四周時,大家像看見流氓一樣不敢和他對視。這時他才看到那女的。
她和他差不多大,看樣子不像學生。一身前衛的打扮,略顯紅色的長髮散披在肩頭,美目流盼,明艷動人。她並未對任放這一義舉有多大感激,而是冷冷問:「你誰呀你?」
任放說:「我啊,我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那女孩上下把他打量個遍,問:「你為什麼幫我?」
任放振振有詞地回答:「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幫你是因為他們欺負你。」本來這句話挺不錯,可他太憨了,為顯完美愣是給補上一句,「要是你欺負他們的話,我也幫他們呀。」
那女的一愣,罵道:「放屁!」
任放一個激靈,忙問:「你認識我?」
那女的聽得一頭霧水,罵道:「我認識個屁!」
任放大惑不解:「你什麼時候認識我的?我怎麼不記得你了?」
那女孩想:弄不好這傻x腦子有毛病,剛才正好歪打正着陰差陽錯幫了我。我就說正常人哪敢和流氓打架。快點兒擺脫他才是正經,別被他發起性來也給我來頓暴揍。於是說,「謝謝你了!」從玲瓏別致的腰包里取出一張五十元紙幣遞給他。
任放問:「為什麼給我錢?」
女孩笑笑:「因為你幫了我啊。」
任放疑惑地問:「你們這裏……幫人要收錢啊?」他生怕自己不懂規矩,再鬧出笑話。
女孩不耐煩,說:「你怎麼這麼羅嗦,要還是不要?」
任放搖搖頭,說:「我媽說不能要來歷不明的錢。」
「你媽說,哼……果真是個智障。」女孩想,於是就轉頭招了輛的士,上了車,臨走時又回頭看了看智障。
任放搖搖晃晃地回到教室,這時才發覺自己的臉無端比常人多了塊肌肉。單晶晶大吃一驚,忙問:「你沒事兒吧?臉怎麼腫了?你讓誰打了?」
「沒……沒有。」任放很吃力地說謊。
單晶晶無不擔憂地說:「就你這憨勁,可別真惹上什麼事兒。」
任放這才想起信封和郵票。可剛拿出來,發現已經撕裂了,是剛才比武時弄的。他十分愧疚地說:「對,對不起,我實在不……」
單晶晶反過來安慰他:「沒事兒,不就六毛錢麼。你這麼老實,肯定不是你的錯。是讓壞人欺負了吧?」
任放半晌才點點頭。他實在不清楚是壞人欺負他還是他欺負壞人。進一步想,他連壞人都欺負,那他是個什麼?不知不覺把自己上升成警察了。單晶晶聽他滴水不漏地講完全過程,說你遇上了好人,一般問路得付十塊錢。
於忠獻乾咳了一聲,這代替貧困地區的上課鈴。班上安靜下來。他剛要講課,副校長徐犁怒氣沖沖地進來了。於忠獻受驚若寵,忙問您有什麼事?
徐犁把一封信「叭」地摔到桌上。由於信本身太輕摔不了多響,又補上一掌重重擊在桌面上,吼道:「反了反了!你們班韓耕呢?」
於忠獻意識到他又闖禍了,回答說:「他沒來上學呢。」又補充解釋道,「他不是經常這樣,特殊情況。」
「你看看這是什麼?」徐犁怒道,「八中校長的親筆信。上面說你們班韓耕帶人持械把他們學校三名男生打成重傷,有兩個是輕微腦震盪,一個已經骨折了,全在醫院。這……這還有王法嗎?他是學生還是黑手黨?」
任放已經不止一次聽到寒耕這個名字了,卻沒一次好話。據此分析,他一定是個壞得不能再壞的壞蛋,說不定比自己村里姚家的拴狗還壞。拴狗以欺負小孩子而惡名昭著,任放對他恨之入骨。
於忠獻更生氣,這讓他在全班面前丟盡了面子──徐犁竟然不單獨和他說!可反過來講這事兒的確嚴重極了,韓耕基本上是十四中建校三十年來出的最大一個人渣。韓耕也承認自己是人渣,他說除他以外,所有人都是豬渣。
全班議論紛紛,膽小的說韓耕真不應該,沒膽的一句話也不敢說。薛江冷笑着點評:「嘿,趁現在逞威風吧!等這魔王一回來,你們連氣兒也不敢喘粗了。」
於忠獻大吼道:「我一定要好好收拾這混小子!」具體怎麼收拾沒說。徐犁說學校已經考慮開除他了。於忠獻說,好哇,大快人心!心想這可是你說的。好心的班長把豬嘴伸到於忠獻耳旁,口條一轉說道:「老師,聽說韓耕跟金輪公司有關係,」
於忠獻硬吞了一個哈喇子。去年本市有大新聞,金輪公司走私汽車,一個副總給判了十五年。在濱都市民心目中,「金輪」已經跟黑社會是同義詞了。金輪公司在招遠開礦,為了挖金髮生械鬥和槍擊,聽說活埋了十多個人。最重要的是金輪公司跟市政府、市人大關係非常微妙。他們打架鬥毆爭地盤是常有的事。公安局只抓對方的人。就算全抓了,只要金輪老總一個電話,最多再加幾千塊就得放人。韓耕進去過四次。若是換了別人,早給警察打殘了,而他仍舊活得好好的。
於忠獻不得不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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