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之下,雍正已有一月不曾踏入後宮。
禾青藉此撫平了心頭的不憤,皇后之事過去,後宮連着年節的各路章程也排到面上。禾青無暇顧及那些心緒,整個人鑽進了宮務里。
臘八當日按例,禾青把單子拿給內務府,讓其給雍正過目再且下放。今日亦是佛祖釋迦牟尼成道之日,乃是佛教盛大的節日,俗稱法寶節。雍正早早起身,就為此忙活。禾青去露了臉後,自己也不是虔誠信者,故而沒有多留的回到鍾粹宮中。
禾青心知今日不能得閒,也不換下衣裳,歪在榻上翻着冊子,一手拿着毛筆,不時的圈畫或是問上一句。
幾位身着寶藍色的諳達俯身受命,中有三位姑姑在前,其中一位着淺褐色的宮裝袖口有素色繡線描的纏枝小花兒,面容上因着年節的緣故,抹了淡淡的胭脂,兩手互執在身前,垂首肅立,「戶部昨日遞來的冊子,說是皇上言令一如從簡,蟒緞、織金、妝緞等一匹的皆不能省。潞綢、衣素緞、里紗、綾一等盡數減一匹。雞鴨茶糖還要娘娘斟酌一番,略一減度。」
按着位份,雞鴨一月有十隻,茶糖對於閒來無事的嬪妃而言,偶爾點心吃食都是少不了的。禾青瞧着不由皺了眉頭,「再看吧。」
禾青把冊子一放,又拿了庫房的翻了翻,「今年的賞賜單子呢?」
三兒往前一遞,那位姑姑順勢退了回去,另一位諳達躬身上前。
禾青免不得又操持按着往年慣例對比,查閱了單子上的玉器賞玩,倒也沒什麼好更改的。
「主子,聖旨來了。」
禾青手上一頓,連忙甩了冊子上濃墨的一點,「聖旨?」
「蘇諳達捧着聖旨,就要進來了。」鏡兒眼裏滿是歡喜,狠狠點頭。
禾青視線在墨點上逡視半刻,無奈起身拂了拂衣裳,出門去迎接聖旨。那些諳達姑姑也隨之走了出去,跪在門前。
晉封皇貴妃上諭
。
寧貴妃敬慎柔嘉。溫恭端淑。自膺冊禮。內治克勷。應晉冊為皇貴妃。以昭壼範。欽此。所有應行典禮,各該衙門照例舉行。
「皇貴妃娘娘大喜,娘娘快起來吧。」蘇培盛側過身子,把聖旨一合,遞到禾青的手裏。
禾青嘴角有些冷硬的扯了扯,俯首大禮,「謝主隆恩。」
「皇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蘇培盛領着奴才又俯身給禾青行禮,禾青手上緊了緊,捏着聖旨心神不定,輕問一聲,「皇上禮佛回去了?」
「回去了,說是讓娘娘齊整些,等夜裏宴席上再見。」蘇培盛笑呵呵的道。
禾青淺笑,讓三兒上前一一賞錢。錢不在多,重在意思。蘇培盛拿着分量很足的錢袋,施施然的離去。
原來在鍾粹宮候着辦差的奴才也由此說着吉祥話,禾青心不在焉的賞了錢又讓他們先回去。如今後宮無後,禾青晉升皇貴妃,這就是奠基後宮之主的意思。不論爬不爬得上後宮尊位,卻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榮華。奴才只當禾青是欣喜若狂,便捧着錢歡歡喜喜的走了。
三兒把奴才都散開,只見禾青冷靜的把方才的賬冊都收了起來。三兒略有躊躇,「主子。」
旁人還罷,緊跟着禾青的三兒,如何沒有察覺近日來雍正和禾青的詭異。只是身份有別,三兒往日裏也不是頂細心的人,對此只是略微明白,卻不敢冒犯疑問禾青。就怕為此添了禾青的憂煩,更是罪過。
禾青頭疼的擺了擺手,嘆了口氣,「皇后走的不甘心,只怕是擺了我一道。」
「皇上是不信主子?」三兒瞪圓了眼,很是吃驚。
禾青聞言好笑,「你且叫他皇上,為人極貴,他怕是誰都不信。」
三兒扁了扁嘴,很是委屈的瞧着禾青,低聲不忿,「皇后以往還心口不一,脅迫害過主子。主子至今,又害過誰不成?」
說到這個,禾青緩緩拉下眼帘,頗不是滋味,「不曾親手害過,但是推波助瀾,火上澆油,真真假假混人是非的事情,也是有的。」
三兒一滯,「這麼說,主子就活該打了左臉還要奉上右臉不成?」
禾青搖頭,「自然不是,但我如此難免顯得心重,不比皇后在身後出謀劃策的單純多少。」甚至她的偶爾無辜,受到有人的挑撥,難免不會讓神經敏捷的皇上多慮。
尤其是自己的孩子個個顯得出眾,皇上要往裏面鑽,她也沒法子。
這個晉封,並不是什麼好事。她爬的高,他就離得遠。
禾青強顏歡笑,她雖然心頭不暢快,但也明白不能表露太多。若是他信她有疑,她縱是如何折騰也不過枉然。興許是自己被寵了多年,如此不順倒是難受的緊。禾青安撫自己,哪個人受罪還能步步高升的?自己已是很好,何必做那副怏怏不振之態?
三兒很是不忍禾青這般,她自來看慣了禾青春風得意的模樣,這一回看得她很是難受。
眾人都坐看禾青何時才能入主母儀天下的尊貴,臘八宴席上,驀地熱鬧了許多。
但皇后畢竟去的不長,又依着雍正的節儉省錢,章程席面都是一切從簡。一無太過歌聲,二無珠光璀璨。禾青換了一身蘇繡金菊月白的滿服,不敢如原來那樣只顧吃喝造次。只是耳聞朝中大喜之事,一個個都在為雍正歌功頌德,禾青衣袖掩下困意,無趣的嘬酒一口,並不多話
。
雍正不用太多注意,眼側也能窺見禾青那副拘束自身的模樣。一如皇家嬪妃的不凡尊貴坐姿,自然要除了那混混沌沌的一雙眸子。
蘇培盛眼見雍正興致頗好的喝了一杯,連忙又倒上一杯。
雍正騰出兩指,往禾青處彎了彎一點。蘇培盛心領神會,上前給禾青倒了一杯。
禾青訥訥的端着酒盞,往雍正處一瞟,整個人一激靈,醒了。
雍正幾不可見的勾了勾嘴,把酒盞一抬。禾青順着小兒學步般一抬,兩人對酒而飲。眾人見此,不由點頭。
看來皇后一去,這位常青樹似乎更無所忌憚的奪得皇上歡心。
禾青沒有功夫去想旁人的思慮,她只是有些驚疑的含着酒,趁人不驚覺時自然的看了雍正一眼。撞上雍正從始而終淺淺淡笑的面容,又不可置信的低下頭來。鼻尖佳肴溫酒,香氣渾然其中。禾青覺得有些頭疼,一陣一陣,連着胸口也漸漸吵了起來。
不是應該對她冷淡三分,再讓她坐看他另擁新歡麼?
雖然有些滅自己威風,但禾青也是想着忍了。可,禾青眼珠子骨碌往下一轉,嬪妃之中除了她便只有三妃,一切都很是規矩,並無她所想的打臉之舉。
禾青沒出息的回味着雍正的態度,一頓宴席等到賞下臘八粥後,便盡數散去。
「娘娘,皇上叫您略等一刻。」
出了門,陳福上前叫住了禾青。
禾青回頭看着被官員攔在殿中的雍正,說不出的慌了慌,「叫,叫我做什麼?」
陳福聞言一驚,他雖然是養心殿的奴才,可籓邸時就和禾青親近一些。雖是個伶俐人,卻也沒見過禾青這樣嬌態又不情願的樣兒,倒有些不着調。
禾青緊着眉頭,生起了惱意。嘴裏卻是平下心緒,波瀾不驚恍若自然道,「宴席杯觥相對,不勝酒力。既是皇上有事吩咐,我便去側殿耳房坐守。」
陳福鬆了口氣,應下此話。
冬日裏本就生寒,禾青腹中一點酒意很快吹散。三兒拿着湯婆子遞到禾青手中,又叫人把耳房的爐子擱到禾青跟前來。設宴殿中不過是偶爾作用,耳房更是少有人來,雖說少了廊前冷風,卻也是微微涼意。禾青只覺得坐着冷,起身在爐子邊來回的走。
奴才奉上了熱茶,禾青喝了三五下,門帘一動,雍正方才進來。
禾青猛地回頭,頓覺啞口無言。雍正卻是一眼看中禾青的動作,眉宇微沉,「這麼冷?」
就是在門外,都能聽到禾青花盆底踩得很急,更是咔咔作響。
耳房不大,似乎又有吩咐,連着三兒也是一眨眼就不見了。禾青手背轉着貼向湯婆子,蹭了蹭,「房裏不暖和,坐着冷。」
「留在殿中就是,何必在耳房這裏麻煩。」雍正回了一口氣,上前碰了禾青手裏的湯婆子。禾青覺得手腳涼,抱着湯婆子只有些溫熱。
禾青心頭沒得一酸,哪怕覺得雍正待她不那麼放心,但畢竟這麼多年過來,見了人脾氣還是止不住的軟上三分,抬眼似嗔似怨,「不知四爺有何吩咐?」
嚇唬一回,倒是客氣了許多。
雍正想道,把湯婆子一扔,一手回握着柔荑,「爺不與你說話,你就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