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出宮沒多久,弘昐就被雍正御筆親注過繼改為廉親王之子,彼時李氏甚至因為失勢,暗地裏早被皇后打壓欺負,日子過得還不如宋氏輕快。
 160160160;此等行為,幾乎與聖祖二廢立太子一般,牽一髮而動全身。對於弘昐,那幾乎就是雍正對他的失望和扔棄。若說心裏沒有想法,定然是不可能的。這不是當年十七阿哥胤祿過繼莊親王的情形,弘昐此番也自然地被剝奪了爭權的資格。在原來兄弟面前低了一頭,面對雍正,也不能再如原來那般關上門,喚一聲汗阿瑪。
 160160160;有了差落,那些高高在上,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心思也自然埋沒殆盡。苦頭,多得是在後面等着。須知人心隔肚皮,何況廉親王后院冷清可憐,至今也因當年聖祖強硬插手,這才留下了庶福晉之子弘旺。雖是庶子,卻也廉親王府的獨子,自來有廉親王的孜孜教誨,世子之位唾手可得。弘昐里外不得好,只怕皮肉也很難保存乾淨。
 160160160;此番禾青看着手裏的家書,恨得眉頭的豎了起來,聲色也尖銳了起來,「這孩子真是不聽話!」
 160160160;每回弘昰的家書送來,禾青都會喜不自勝,再殷切的收起來。這樣失了從容身份的表現,實在是多年難見。三兒眼皮子跳了跳,恨不得近身去看個明白。
 160160160;實際上,三兒也並沒費什麼功夫。只見禾青氣惱的揮袖,兩三張的信紙就這麼飄灑開來,三兒上前撿到手裏,不着眼的瞥了幾下。字很多,弘昰高興不高興的時候習字都極愛草書,潦草自有一派,三兒瞧得很是費勁,看得腰板都跟着勾了下去。
 160160160;劉氏瞪了過去,太明顯了。好在禾青自顧不過來,也沒注意三兒這幅作態,劉氏上前給禾青撫着身子,「主子氣什麼,值當這樣惱怒?六爺畢竟年輕,在外行走又諸多危險,若是哪裏不周全的,也還要主子耐心提點才是。」
 160160160;說到這個就生氣,禾青臉都紅了,當下氣得手就往一側的矮几上狠狠的拍了三下。一聲比一聲有勁,茶碗敲着矮几哐哐脆聲,「他不聽話,我還提點什麼?啊!」
 160160160;三兒被這動靜嚇了一跳,連忙把信紙擱在一處,上前給禾青遞了茶,溫言細語的順着禾青,很是耐心。
 160160160;禾青撫着額頭,很是傷神。
 160160160;弘昰出宮前,曾和雍正言說是少年狂,亦不懂大清江山。只等朝廷有所用到之時,他便快馬加鞭趕來復命。待到日後選定新君,他再虔誠效主,言辭姿態說的無一不好。與禾青更是笑說遊覽開闊,故而弘昰在外瀟灑風流,有心隱瞞自己□□中,早已添了幾位舊人陪伴。
 160160160;此人,便是禾青的二哥武有本,與那武有志曾提起的紅顏知己及身邊親近打理經濟的人。
 160160160;禾青不說對武有本偏見,但實在是隱約在武有志漸漸不再提起,以及武國柱的神色中窺見一二。何況武有本本是風流倜儻,自在逍遙的性子,禾青多少也明白他在外過的是什麼樣的神仙日子。便是原來吃過苦頭,可早些年就已經翻身,直到今日卻都不曾親近自家人,更不曾帶着紅顏知己踏進過武家的門。因此,禾青反而略有些閒情的想,武有本至今是否已經安家,也未可知。
 160160160;但自己的孩子跟着這樣不靠譜的二哥,情形也大有不同。禾青也失了那份無謂的冷靜,弘昰當年撒丫子歡的抄家追債,神情間的狂熱可不是雍正那種奉命行事的嚴謹可說的。若不是八爺黨的紛爭,禾青讓九貝勒照料牽引弘昰,也無不可。如今沒了顧忌,武有本輕狂放蕩,指不定把弘昰拐到哪個犄角旮旯。若說再見面,弘昰變成個滿嘴錢財的小子,禾青也是相信的。自己的二哥仗着無法尋他,這樣的事情,在他看來就如玩笑一般,也是輕易做得。
 160160160;禾青坐立不安,當下寫了封信給武有志,順道也讓武國柱抓主意。
 160160160;最好是尋到抓回家中,跪在列祖列宗前,恭恭敬敬的請罪才是。禾青以防萬一,還是和雍正遞了消息,只等後事發展。
禾青這一想,倒把給弘昰回信的事兒給忘了,一心一意的等着武府和雍正的意思。無奈春寒陡峭,禾青這一回心思略重,輾轉兩日歇息不好,倒是自己病倒了。院中跟着禾青的太醫連忙把脈寫好方子。
弘昰半月後送來的家書,反是到了雍正的手裏。
直到禾青身子熬瘦了,精神許多的時候,便見到弘昰風塵僕僕而來。模樣身形還是原來的樣子,倒不見得有多壯實了。禾青瞥一眼,便知道弘昰長大了,身姿更顯得高挑,面容亦是硬朗成熟許多。
弘昰連忙上前請安,又搶了三兒手裏的藥碗,在鼻下嗅了嗅,「這藥味倒是不濃,就讓小六伺候額吉用藥吧。」
禾青翻過身,背着人,「吃了一個月的藥,這不過是調養罷了,用不着六爺伺候。」
弘昰一怔,臉上的殷勤愈發的濃,低聲好意的道,「是小六不不懂孝順,看見了外面的山水景色竟忘了回家給額吉磕頭請安。路途遙遠,快馬加鞭直到今日才趕了回來,額吉要是心裏不痛快,隨意打罵小六都好。萬不要這樣憋着,倒忍着心頭難受。」
禾青冷哼一聲,回頭睨着弘昰,「好話倒是讓你說的乾淨,平白倒覺得是我痴長了年歲,欺負你不成?」
「怎麼會?是小六胡言亂語的,說錯了話,且先記下。還請額吉快吃藥,等身子好了,再好好把這些怒氣使出來,可好?」弘昰笑呵呵的坐在了腳榻上,蹭着又靠近禾青一些。
禾青端着藥碗,仰頭就喝了乾淨,驀地看了弘昰一眼,冷道,「是哪個和你通風報信,說我病的?」
弘昰出門一年多都未曾提起回來,偏偏她一病,反而趕了回來。禾青有些敏感的挑了眉頭,搶着又問,「是你自己一個人回來的?」
「自然不是,還有小六身邊的隨從。」弘昰露着好看的牙齒,見禾青面色一松,續道,「還有小那克出。」
禾青臉色一青,武有本與自己同父異母,陳姨娘身份卑微,原就是李氏太太房裏挑出去的。勝在她知規導矩,禾青這才和武有本相處的多。但自己幼時親近,這個庶出的二哥身無建樹,年輕時就離家□□,再是富貴家產,在武國柱的眼裏那都是混子。更不要提,是在京城之中。
弘昰也有些驚色,輕聲喚了禾青一聲。
禾青擺手,待身側的奴才盡都退下,方道,「你出了京城不表露身份,如何叫他都可。但在京中,尤其是在你阿瑪跟前,絕不能這樣稱呼。」
武有志在雍正面前積攢了數十年才到今日地步,禾青對於武有本今日如何脾性,可有變換都心有疑慮。
弘昰不想禾青是說這個,笑着反而安慰禾青,「額吉不用擔心,這個小六自然明白。小那克出也說了,他野路子經商,早年行事叛亂,在人前向來都是略長些歲數的朋友相稱,對小六也很是照顧,路上也省了不少麻煩。」
禾青自覺被掐着脾氣,氣悶不願再聽,「敢情你回來時幫着他的,既然是心知肚明,那還跟着你來京城做什麼?」
「額吉不是病了麼?小那克出手上有許多山上水下的藥材,都是天生天長的,比宮裏存着的要好多了。再說了,若這回不見,額吉只怕這輩子也見不得小那克出了。」武有本自知理虧,又見禾青行至今日富貴,雖是高興,卻也唯恐自己上前玷污,徒惹是非,故而這些年大清江山處處遊覽,唯獨是京城,從未踏進半步。
便是武府,他見陳姨娘壽寢正終,也只是後武府之人半步,前去弔唁。便是人見不到,但是蛛絲馬跡,多少還是能摸到的。
弘昰這一說,禾青也心裏一軟。略坐一會兒,起身更衣,再想自己臥榻一月,難免神情憔悴又讓三兒幫着洗漱一番,這才在院子裏,見到了武有本。
兩舅甥都是身形長挑,略顯單薄的身子。不同的是,武有本眉宇猶如清風出塵,嘴帶淺笑,初春的天卻擺着一把摺扇,一如當年見了禾青便是笑話,「都說寧貴妃金貴挑剔,擅長吃食藥理,可今兒一看咱們武家的掌上明珠瘦的面無二兩肉,嘖嘖,皇上怎麼忍得你這性子?」只吃不長肉,真是糟蹋了銀兩。
禾青聽出了武有本的別意,眼神卻是犀利的看出了武有本面上藏下的滄桑。那是和武有志不同的勞累所致,更似是心中所傷。心中一動,禾青蔑視的徑直坐到了美人靠上,「那裏比得江湖人士,在外風流暢快?」
站在身後的弘昰見兩人開口如此,嘴唇翕動正要說話,武有本卻是蒲扇着摺扇,優哉游哉的指使他,「說了些話,倒是渴了。小六,去拿杯茶來。」
「春寒摺扇,冷的是手又不是腳,要喝茶自己去拿。」禾青白了一眼,徑直說道。
「千里長途奔來,怎麼連杯茶都討不得?真是小氣!」武有志意料之中的皺着眉頭,嗬了一聲,把扇子一合,「小六快去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