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綾立在上房的裏屋原封不動回話,大致內容如下。
羅姑娘遊園時不小心弄髒鞋襪,怕驚了夫人,便先回府,方才差霓羽回話,改日再來登門謝罪。
冷哼了聲,簡夫人信她才有鬼,吩咐紅綾,「去把玲瓏喊來。」
「是」
玲瓏心地寬和,卻不代表不會看人。
秦如眉精於內宅算計,長久相處不免給人惺惺虛假,簡珩又是個心眼多的,太容易看穿那些讓人不愉快的東西,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不會快樂的。
自己竟幫着夫人瞎撮合。
糊塗!
朝夕對着不喜歡的人什麼感覺?此處玲瓏自動幻想自己跟程紹凡在一起,立時打個寒噤!
怪不得簡珩那麼反感她提秦如眉!總譏諷她吃裏扒外,唯夫人馬首是瞻。
明明最關心的莫過於他,處處以他為重,到頭來卻惹得他反感。玲瓏又愧又疚。
話題扯遠了,再說玲瓏對羅棲的看法。
接觸的少,看不出大毛病,畢竟人無完人,只要簡珩喜歡就行。
在玲瓏心裏,簡珩便是高山仰止般的人物,看上的人肯定錯不了。
再說還有什麼比兒子的幸福更重要,夫人總有一天會理解她的苦心,從此簡府上下和和美美的,光想想玲瓏就很開心。
這些年自己也攢了筆銀子,待簡珩休了她,府里若不缺幫手,她就回雲歌城,說不定還能見到老家的人,也說不定……還能打探出父母的消息。
縱使爹娘不要她,還有親姐姐和親弟弟呢。
自我感覺很圓滿,玲瓏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精神猶如鼓足的風帆,笑着走進裏屋,欠身給夫人行禮,夫人拉她坐下,兩人講了會雁安最近發生的趣事。
夫人忽然問,「珩兒是不是與棲丫頭吵架了,外門的婆子說她臉色很不好。」
玲瓏笑道,「逛園子的時候棲妹妹不小心踩了花泥,那麼體面的人?大概覺得不好意思,便提前離開。」
花泥唉,裏面還有臭臭!
簡夫人笑着點頭,這說法與下人稟報的一致。玲瓏不會幫棲丫頭的,更沒時間串通,那便是真的了。
棲妹妹果然用這個理由搪塞夫人。玲瓏驚喜的發現自己猜對了。
羅棲走的突然,若想尋個合理的藉口也就只有弄髒鞋襪衣裙,剛巧花園裏培育了稀有花樹,撒了草木灰的泥土尚且鬆軟,聰明如棲妹妹,肯定會用這個藉口。
她還以為夫人太容易相信自己,根本不覺得自己考慮問題比尋常人細緻入微,結構縝密。
簡珩的思維方式一直在潛移默化的影響她。
不過該勸誡的時候還是會勸誡,這個念頭閃過她的心裏,可不能讓簡珩十五歲前犯糊塗。
夫人又問了些問題,沒有套出對羅棲不利的信息,此事暫且揭過。
不日便是乞巧節,雁安繁華的街區已經別開生面的火熱,鮮衣怒馬的少年還有彩衣飄飄的佳人傾巢出動。聽說丹朱河畔佈滿猜謎花燈,曲水流觴,熱鬧極了。
紅娟給玲瓏做了身新衣裙,煙霞銀羅綃紗短襦,繫着高腰鵝黃長裙,長長的青絲全部挽起,盤成螺髻,別了幾粒蓮子米大小的珍珠珠花,非常適合好動的她。
連夫人看着也讚不絕口,玲瓏露出靦腆的笑,她向來不看重打扮,衣飾簡潔,夫人給什麼就穿什麼。
誰知剛出府門就撞見羅棲上了簡珩的馬車。
抓不到羅棲把柄,簡夫人又不想做的太明顯引起兒子反感,左右為難,臉都氣白了。
玲瓏急忙打圓場,「夫人,您看今晚新月如鈎,多美的天氣。」
「像你半張臉一樣圓的鈎?」簡珩忽然轉身。
少年長身玉立,荼白的直裰束着藍玉錦帶,多漂亮的人,為什麼總是針對我,我可是在幫你!
玲瓏氣的有些結巴,抬頭看了看天,立刻噤聲。
空中一輪半圓的明月高懸。
夫人冷哼道:「頭疼,不想出門了,難得熱鬧一次,你就隨同珩兒的馬車一起去吧。」
我可以反對嗎?玲瓏悲催的瞄了一眼神色微變的簡珩。
夫人狠狠瞪了一眼,玲瓏再次噤聲。
忽然有種「我的出現就是為了討人嫌」的惆悵,玲瓏尷尬的沖簡珩笑笑,他愛搭不理,這段時間似乎都不待見她。
玲瓏又沖羅棲笑笑,羅棲勉強擠了個笑容,就這份胸襟比秦如眉強多了。
換成秦如眉,得想辦法一腳給她踹下馬車。
夫人,我也要臉啊,幹嘛總是利用我噁心羅棲呢?玲瓏垂頭喪氣。
磨蹭半天,她才小心翼翼爬進馬車,撿了個離簡珩最遠的角落縮着,就眼觀鼻,鼻觀心,儘量減少存在感,卻總覺得有道炙炙的目光時不時掃來。
偷眼瞄了下羅棲,香雪般的小臉一片漠然。
棲妹妹,你若不高興夫人就得逞了,千萬別胡思亂想,只管好好珍惜簡珩。
她在心裏祈禱。
可是簡珩不放過她。
玲瓏有副好脾氣,又自以為理解簡珩的難處,便覺得他情有可原,畢竟談情說愛的時候被打攪換成誰心情都不好。
於是不管聽見多難聽的話,玲瓏都不生氣,權當在聽戲。
被無視了!簡珩怒火中燒。
天大的冤屈,忍氣吞聲的玲瓏還沒意識到自己的一片苦心被人理解錯了。
馬車徐徐前進,幸虧羅棲解圍,說起雁安的風俗民情,兩個聰明人很快找到了共同話題,氣氛漸漸融洽,笨蛋玲瓏也聽得津津有味。
「聽說疊在一起的塔燈足有丹朱河畔的引鳳樓高,金碧輝煌,猶如白晝。」簡珩說道。
一直裝透明的玲瓏悄悄豎起耳朵,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便偷偷從眼角瞄過去,想知道怎麼回事,赫然發現簡珩正皮笑肉不笑看着她。
急忙收回目光,她繼續扮演精神遊離的狀態。
簡珩把玩玉佩的長指狠狠一緊。
甫一下車,人聲鼎沸,不愧標着空前盛大的旗號,今天的乞巧節囊括了各大節慶才會出現的節目。
竹清比她還興奮,指着遠處噴火的雜耍藝人,玲瓏循聲望去,兩個人一起發出驚呼。
直到身後傳來簡珩不悅的聲音,「好看是不是?」
始終被無視的他,總想找她麻煩。
玲瓏與竹清遲疑的點了點頭。
「你們就留在這裏看個夠,別跟着我。」他的臉色可以媲美鍋底。
莫名其妙被吼了,玲瓏詫異的瞅着簡珩,幹嘛喊這麼大聲,我又不是聾子!
還來不及反擊,簡珩已經拉着羅棲的手氣勢洶洶擠進人群,好像竹清跟自己是什麼難以甩掉的蒼蠅似的。
竹清與玲瓏面面相覷,驚訝過後兩人很快發現更好玩的走鋼絲,突然覺得不在簡珩身邊礙事也挺好。是簡珩不礙你們的事挺好吧?
「快看那邊,有人划船,除了端午節的龍舟,我還第一次看見這麼漂亮的船。」竹清愉悅的大喊,尚不足十二歲的年紀,聲音略有些尖細。
玲瓏兩手提滿了猜謎贏來的花燈,猴兒似的躍上高處,只見悠遠的丹朱河,仿佛淬了明珠的玄色綢緞。
一艘艘佈置惹眼的船隻來來往往,船上有貨郎,唱曲的,說書的,那什麼盛世繁華的詞,就是形容此時此刻的吧,玲瓏興奮的雙眸在夜色下熠熠生輝。
別看竹清年紀小,十個大人也不是他的對手,所以簡珩才敢由着玲瓏在鬧市中瞎逛。而竹清玩歸玩,注意力始終沒離開玲瓏,且也自信沒人能在他眼皮底下把玲瓏變沒了。
一陣熱鬧的人群涌過,好多枝葉錯節的花燈在視線里亂晃,竹清有點暈,再定神,渾身就僵住了,神色大變。
薛姑娘呢?
不可能,就一眨眼的功夫!
明明見她站在最高的地方,手一伸就能夠到!
少爺會殺了他的!竹清哇的一聲哭出來,不知情的路人還以為誰家迷路的孩子。
倒霉催的,還沒看清黑色的船上除了豌豆黃,糖炒栗子還有什麼,玲瓏就感覺到了強勁的人/流力量,不由自主淹沒在人海里,恍惚中還聽見竹清呼喚自己,她試着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尋找竹清。
被人左推一把,右推一下,連鞋都踩掉了!
「哎呀,別推別推……」
她狼狽的撲向前面的人,已經做好被踩個底朝天的準備,忽然橫來一隻手臂,身體就被這股乾脆的力道帶進了寬闊的懷中。
「嘭」的一聲,兩眼冒金星的玲瓏發出一聲感嘆,「你身上好硬!」
緊接着天旋地轉,那人騰空而起,氣勢猶如雲中飛燕,她看見了燈火輝煌的雁安在腳下流轉。
從驚惶轉為驚喜!
這不是做夢吧?
飛檐走壁唉!
不知何時雙腳終於着陸,可是魂兒似乎還沒回來,目瞪口呆的玲瓏,眨了眨眼,赫然發現自己站在丹朱河畔的上游,鼻尖縈繞沁人心脾的花香,原來桂子開了。
救她的人,眼眸猶如靜懸夜空的寒星,一身窄袖黑色勁裝,顯得格外勁瘦而結實,從頭到腳沒有一絲多餘的點綴,就連滿頭青絲也用黑色的緞帶整整齊齊的束在頭頂。
她撫掌驚嘆,「你長的可真好看!」
女孩的笑容真誠,眼眸清澈,就連讚美的語言也樸實無華。
辛世瞻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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