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麼聲音?」寧遠問。
縣令公子忽然露出笑容,以袖掩面,笑得嫵媚,笑得溫柔,笑得連眼睛都彎出好看的弧度。
寧遠忽然背脊一陣生寒,卻見那縣令公子將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用層層錦帕包裹着,寧遠方才聽到的聲音便是從這裏傳出。
縣令公子一層層將帕子揭開,現出裏面一枚金色的小鈴鐺,只見那小鈴鐺正微微輕顫着,發出急促的鈴聲。
&遠。」
寧遠見縣令公子舉着金鈴向自己靠近,下意識後退,「這是什麼?」
&不要怕,這是我家傳的一樣寶貝,可以用它找到想要的東西。」
&要用他找什麼?」寧遠越發覺得這縣令公子不對勁,或者說整座縣令府都透着古怪,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縣令公子綻開大大的笑容,「找你啊。」
寧遠轉身就往門外跑,可惜已經晚了,地面上白光一閃,竟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圓形符陣,佈滿整個房間。寧遠覺得後頸一緊,被一股大力一下抓了回來,接着就看到那縣令公子祭出兩片金光閃閃的符紙,向他額頭上貼來。
符紙挨上身體的一瞬,寧遠頓時失去了行動的能力,他動也不能動,身體卻經受莫大痛苦,縣令公子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嘴裏連連嘀咕有意思,眼中露出興奮之色。
&然,連我所創噬魂魔陣都無法奈何於你,可見你並非凡人。」
寧遠不知道這突然發瘋的縣令公子在說什麼,那兩道貼在額上的符紙令他頭痛欲裂,好像不停有人想從他的腦子裏挖出東西來。他雙腿一軟,不得不跪伏於地,卻被縣令公子從旁扶住。
&然噬魂魔陣無法祭煉你的生魂,那麼你的屍首會不會被煉化?或者說,你會不會被殺死?」縣令公子貼着寧遠耳邊輕笑,符陣的靈光映亮他的臉,使那本就生得有些陰柔的眉眼變得更加妖異。
纖纖玉手輕柔地按在寧遠胸前,然後就在上面插出了一個血窟窿,將心窩子裏面的心掏出來。
寧遠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心在縣令公子手中跳動,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突然覺得身體空落落的,體溫急速下降。
&好像真的會死啊……」縣令公子裝作驚訝地瞪大眼睛,然後又再次將手插進寧遠的小腹,在裏面狠狠翻攪一通。
寧遠痛得說不出話,只是死死瞪着面前的人,就在方才,他居然還天真地救了他,將他放在自己背上背了回來……
&不是覺得很委屈,很憤怒?你明明救了我,可是卻死在我的手裏。怎麼會這樣?」
寧遠知道自己總歸是要死了,這一輩子活得窩囊,原以為長大成人就會改變命運,卻沒想到還沒有機會改變,命就到了盡頭,他不甘心……
&不是很不甘心?你死了以後,你那庶出的叔叔和嬸嬸就可以名正言順奪走你的家業,他們享受着你的東西,世世代代富貴安康,而你呢,死在這裏根本不會有人過問,甚至很快這世上就沒有人再記得你的名字……」
寧遠的意識逐漸模糊,他死死盯着縣令公子含笑的雙眼,想抬手扼住他的咽喉,他想要復仇,想要報復,可是卻已經沒有了一絲力氣。
&以啊,做個好人又有什麼用?天道本就有眼無珠,兄弟義氣,親人朋友,又有什麼是真正可靠的?唯有力量才是傍身之物,想想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被害到這步田地?是我嗎?不是啊,都是你身邊的人背叛了你……阿遠,想想你這次是如何被抓的?」
縣令公子如有魔性的聲音不停在寧遠的腦中催眠,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怎麼被縣令府的人抓起來的。
是小升。
他想要再看一眼小升他們撿到的墨玉風鈴,覺得那上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很特殊,可是他問小升他們要的時候,卻被告知風鈴已經賣到了自己家的古董行。
其實現在回想一下,當時堂哥寧廣身受重傷,他叔叔又怎麼可能有心思做生意收東西?那麼結論就只有一個,小升他們騙了他。
他曾視為兄弟,覺得是這世上唯一可以讓他覺得還有點溫暖的朋友們,居然也可以輕易將他出賣……
縣令公子仔細觀察着寧遠每一絲的表情變化,如蛇一樣產在他身上,輕聲呢喃這,阿遠,你恨麼?
恨!
寧遠恨,恨唯有自己才如此悲慘,從生到死,都被人踩在塵埃里。可是此生已矣,他卻再也沒有機會翻盤。
&遠,你覺得這天道還可信麼?」
寧遠閉上眼,腦子裏突然晃過很多陌生的畫面。
仁愛的兄長被親生父親滿門抄斬,母親身着盛裝吊死在鸞鳳殿含淚看着他的絕望眼神……碎石流中一直視為手足的大哥用腳踩在他扒在石岩的手,叫他去死的猙獰表情……他的叔叔嬸嬸,還有那些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一張張面孔飛速閃過,卻充滿着欺騙,冷漠,和背叛。
寧遠覺得天道不公,為何要讓他世世受罪?
&啊,天道不公,何以修煉了千萬年的心血,到最後成與不成,只由它說了算?」縣令公子好像能聽到寧遠的心聲,他的看着寧遠漸漸失去光澤的瞳孔,自己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隱去,眼中迸發出懾人的精光,好像也在為自己吶喊出心中的不甘,「萬年雪蓮,不過是場欺世騙局,成仙成神,根本就是痴人說夢!十二片蓮葉換得十二次生老病死,最後又有幾人真的修得天道?這是場騙局,信了,就只有死路一條!」
沒錯,為什麼要遵從天道?為何就不能逆天而行?
縣令公子看着少年漸漸沒有了生息的身體,攥緊的拳頭昭示着他的不甘和絕望,不由笑了。他突然想到方才在製造出來的妖物追擊幻象里,這人不肯扔下自己一定要背着他逃命的樣子。
&人所悟,願你今生便能醒覺。寧遠,我會等着你。」縣令公子用手輕輕拂過寧遠冰冷的臉頰,卻忽然覺察到什麼,警惕地向旁邊一瞥,大袖一揮,將寧遠的屍身捲起,同時向旁邊輕輕一躍,躲避開一道凌厲的夾雜寒氣的冰屬性靈光。
莫辰渾身是傷,好不容易從那千年妖狐手上逃脫,卻沒想到看到的竟是寧遠的屍體,被人挖了心肝,攪碎了臟腑。
從未有過的瘋狂殺意從體內蔓延,讓他原本清澈烏黑的眼眸染上白霜,他看着那個將自己偽裝成柔弱工資的魔修,恨不得撲上去撕碎!然而與那妖修相對已經耗盡了他身上全部靈力,再也沒有能力進行新一輪惡戰。
&小白狐,到底和寧遠有什麼關係……為何他上一次在梁仁帝墓里不願讓你知道萬年雪蓮瓣的事?」縣令公子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
莫辰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但此時他已經知曉了這人的身份。
是癸靈,奪舍之後的癸靈。
這個三十幾年前的鍊氣期魔修,如今竟然已經有了金丹初期修為,可恨不知事先用了什麼方法隱藏修為,竟然完全沒有叫他察覺……
癸靈看出莫辰身體不支,眼中漸漸陰冷,也漫上殺意。為了得到寧遠的身體,之前他費了好大一番周折,就是想要將這白狐引到半山坊市困住,雖然自己如今已經是金丹修士,可是要對上一個五級妖獸,也頗為費力,更何況之前他見識過這妖獸的法寶,一個怪模怪樣的枕頭,威力頗大,因此十分忌憚,用計策調虎離山遠比硬來好。
可是眼前這隻白狐已經被那千年狐妖打得就剩一口氣,他還有何畏懼的?
微微翻動手腕,從掌心聚起一股濃濃的黑霧,癸靈一步一步走向莫辰。兩人只過了一個回合,莫辰就徹底倒地不支,只能仰着頭死死盯着寧遠,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悲傷。
這個人又因為他而死,這一世他並未有想起他,也不知道再次往生輪迴,還會不會記得當初的承諾。想到這裏莫辰,又不禁自嘲,心說這次連他的小命也要沒了,又想這麼多何用?
眼看白狐如待宰的羔羊,癸靈再次抬起手,正要給莫辰以致命一擊,卻忽然覺得窗外大亮,竟然有兩隻發着光的鴛鴦穿牆而入!
癸靈心中一驚,意識到這兩隻水鳥就是上次讓他栽跟頭的器靈,不由心生忌憚,正猶豫是否要繼續鬥法,卻察覺到一股龐大的威壓在飛速靠近。
不好!是那千年狐妖追了來!
癸靈再不敢耽擱,他雖然也曾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幾乎可以與天地並存於世的大能,可此時的修為的確實打實只有金丹初期,可不是那千年妖狐的對手,因此卷了寧遠的屍身化作一團黑霧匆匆離空遁走。
莫辰眼睜睜看着寧遠被人帶走,卻沒法再追,知道千年狐妖已經追來,若被找到必死無疑,於是拼着最後一絲力氣將鴛鴦枕召回體內,想着以前寧遠傳授給他的土遁之術法訣,飛快潛入地下,直到再也感覺不到千年妖狐的威壓,才將鴛鴦枕釋放出來,自己進入空間之中。
這一經便又是十五年光陰,期間那千年狐妖又不甘心地來這附近搜索過,卻始終找不到白狐的蹤跡,大概持續了五六年,漸漸地也就不再來了。
莫辰用這十五年時間將傷調理好,再出來時,發現原來的清風縣竟然已經變成了一座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