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莫辰覺得那些字跡很熟悉。他似乎在哪裏看到過,卻不記得了。
雖然惱怒,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看得多了,那新出現字跡的主人很多見解要比天極門主更高一籌。如果說天極門主是一團燃燒的火焰,那麼這人就是不溫不火的水,滅了火,化了冰,自身卻依然只是一泓平淡。
莫辰簡直恨得牙痒痒,這人到底是誰啊,為什麼要如此討人嫌地跑出來?打斷了他對天極門主的戀慕不說,還打擊了他好不容易放飛的一顆自由奔放的心。畢竟看天極門主的批註,總能勾起心底最陰暗的想法,那種毀天滅地的破壞性,那種蔑視一切規矩方圓的狂妄感,真是讀得讓人暢快不已。可是每當莫辰沉湎其中,也要隨着天極門主一起瘋狂一起沉淪,那個人的隻言片語卻總能適時蹦出來破壞氣氛,仿佛一隻大手,不輕不重揪住他的狐狸脖子,重新將他提溜回來,關進籠子裏。
真是太討厭了!
因為這人的批語不是一次性出現的,而是每天多一點,所以莫辰每天都會把天極門主所有的玉簡翻出來,看有沒有哪裏多了那人的話。漸漸地,他開始將所有精力放在這個人身上,想要找出他,不知不覺對那天極門主的迷戀竟也淡了些。
&店家,昨天我走之後還有誰來?」這個問題莫辰不知問了多少遍。
怪老頭卻總是搖頭晃腦地裝傻。
莫辰急了,終於忍不住揍了老頭。
然後在一地雞毛中被攆了出來。
於是這天莫辰離開書鋪之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附近藏起來,豎着耳朵蹲在巷子口,看會有什麼人來。可惜等到天黑,他都沒看到半個人影,還不知不覺睡着了。
&麼在這裏?」
莫辰是被男人推醒的,醒的時候還有點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偵查失敗,懊惱不已。
&餓了。」莫辰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兮兮地說。
男人笑,伸出手:「回家吧。」
莫辰抽了抽鼻子,抓住男人的手站起身,被他領回家。
因為把人家書鋪老闆揍了,莫辰白天沒有了消遣時間的去處,心煩意亂也不想修煉,於是跑去金玉樓找男人,想給他搗搗亂添添堵。不料剛大搖大擺走到金玉樓門口,身形便一下頓住,默默又退回去幾步,抬起頭看着那高懸的匾額。「金玉」兩個字淡雅清俊,看着就不像是個飯店名。
莫辰盯着那個「玉」字看了半晌,好像要把它盯穿一個窟窿,然後忽然轉身,穿過幾條街,徑直衝進那怪老頭的書鋪,也不顧老頭敲着手杖反對,直接稀里嘩啦翻出天極門主那些玉簡,將那個人留下的批語一字字看過去,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終於,找到一個「玉>
竟然,一模一樣的字體。
莫辰愣愣地盯着那個「玉」字,心裏忽然百味雜陳,說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喜還是怒。
男人竟然一直知道他偷偷溜出來,而且也一直知道他在做什麼,甚至可能猜出他對那天極門主的心思。可是這算什麼?知道自己可能喜歡上了別人,就要證明一下他比那個人更有見識更加超脫嗎?還弄得這麼偷偷摸摸的,在人家的玉簡上作惡!
哼!幼稚!
莫辰磨磨蹭蹭地重新回到金玉樓,卻被告知男人已經走了。
&小爺上午來時,我們已經稟報過副掌柜,副掌柜說了句知道,也沒再吩咐什麼,不過倒是將店裏的事務交代給幾個賬簿先生,提前回去了。」
突然一陣心慌,竟有種不祥的預感,腦子裏猛地生出一個問題:要是男人就這麼離開了九天妖界,他該去哪裏找他?他不知道他從哪裏來,不知道他是誰,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是人修,來自一個他不曾了解的世界。
莫辰突然意識到,他與男人之間的關係看似親密,其實距離很遙遠,他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右手下意識摸了摸左手的手腕,觸手一片冰涼。莫辰心中有點委屈,他和男人,居然是連送一串手珠都要再討回去的關係。
可是腳步還是不由加快,最後竟是一路跑回了男人的洞府,看到洞府禁制已經被人打開,莫辰心裏一沉,忙衝進去。
人去屋空。
洞府外室的石桌上擺着一隻玉碗,碗裏是噴香的熱粥,裏面加了莫辰最愛的靈雞肉碎。
莫辰走過去,看到平滑的石桌面上,竟然閃過一行若隱若現的金字,字體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愛並非沉淪,而是解脫。
解脫……這是什麼意思?就是說他要丟下他嗎?
莫辰大腦有片刻空白,忽然聽到聲音,若有所覺猛地回過頭,正看到男人端着兩疊小菜走進來。
一手一個玉碟,端得平穩,卻像是敞開一個懷抱。
那一瞬間,所有的情緒,包括對欺騙的懊悔,對背叛的愧疚,對感情的質疑,對分別的恐慌,竟然全都化成一股酸意,直衝進眼睛裏。
莫辰一下撲進男人懷裏抱着他嗷嗷大哭,鼻涕眼淚都擦在男人衣服上。
男人將碟子放到桌上,攬住莫辰,輕輕撫着他的頭給他順毛。
&和你說謊了。」
&
&偷懶沒有練功。」
&
&愛上了別人。」
&
莫辰放開男人,通紅的眼睛盯着他,「我喜歡你,可是我不愛你。」
&我知道。」男人的表情依然平和,甚至唇邊帶着淡淡的笑意。
&你就不生氣麼?!」
男人搖頭,「我喜歡你,既然你也喜歡我,我為何要生氣?」
&實你,你也不愛我的,對吧!」剛嘲笑完別人幼稚的人,竟然也開始像小孩般質問起來,似乎只要男人說他也只是喜歡他,而不是愛他,那他們就扯平了,他內心的愧疚也能消解,可以再心安理得享受男人對他的好。
男人只是無奈地笑,放下碗筷,「吃飯。」
莫辰也學乖了,不再糾結於那個問題,只是在男人拉他到石桌旁坐下時說:「方才我以為你離開了。」見男人沒有說話,他又抬起頭看他,問:「你會離開我嗎?」
見男人良久沒有回答,莫辰端起粥默默喝,直到聽到男人說:>
&還是生我的氣了。」莫辰愣愣地問。
&道我死了以後,還要化為鬼魂陪在你身邊?」男人笑着反問。
莫辰這才反應過來男人是什麼意思,「死?可是你是金丹後期修士啊,怎麼可能輕易死。」
男人搖頭,拉着莫辰抱在懷裏,「懂得愛只是開始,是善念之源,或許可藉此窺得天地間一二玄機,可終究也不過是一場空無。活着時開心,死以後無憾,何必計較得與失,多與少?喜與不喜,愛與不愛,其實並無區別。」
莫辰不懂,這是說的什麼狗屁?
不過既然知道自己做錯事在先,莫辰覺得男人就算神神叨叨念他幾句,他也能忍了,誰讓是自己移情別戀在先呢?總之通過男人的表現來看,他似乎真的沒有動怒,也沒有怨自己。於是莫辰又振奮起來,不免覺得男人這樣生生死死的說些煽情的話,其實是愛自己愛慘了的表現,又忍不住偷偷地自鳴得意。
晚上躺在男人溫暖的懷抱里,莫辰發現,對於這個人,他好像比喜歡要多那麼一點點。
因為揍了那鳥嘴怪老頭,莫辰決定再也不去他的書鋪,可是男人卻讓他提着禮物去給人家賠禮道歉,莫辰好不情願,最後還是不得不帶着手信去給人家上門認錯。
老頭一看到莫辰就瞪圓了老眼,顫巍巍拄着手杖就想關門,莫辰急忙擠進去,嘻嘻笑着給那老頭作揖,發揮厚臉皮的本領,嘴上抹了蜜一樣開始恭維老頭。
&了,我就當那事兒從沒發生過,小友可以閉嘴了嗎?」老頭被這狐妖煩得,為了換得清淨,只好指天指地說他們已經冰釋前嫌。
莫辰得寸進尺,「那我以後還能再來看書嗎?」
老頭斜覷他一眼,透着拉皮條老鴇般的不正經,「你還來看書?該看的不是已經看了麼?」
&前被一些雜事所誤,看了許多沒用的閒書,以後想一門心思鑽研修煉,想多看些功法方面的東西。」
老頭狐疑,完全不相信這狐狸的鬼話,不過最後還是耐不過糾纏,同意讓這揍過他的壞東西再來蹭書看,並給他指出了幾部講述功法基本原理的秘籍。
&這野狐狸性情跳脫,想必是憑着資質吸取天地靈氣僥倖成了精,底子太差,這幾塊講解天地萬靈和五行原理的玉簡,拿去好好研讀吧。」
莫辰將老頭推薦給他的玉簡全都扒拉進儲物袋裏收好,又貪心地抓了幾個講解人修修煉原理的玉簡。
老頭瞪眼道:「你一個妖精,看那人修修煉的東西幹什麼?還說不看閒書?」
莫辰自然心有盤算,他之前在那天極門主的批註上耽擱了很久,又不勤於練習,修煉進度上還是差了好多,其實他很希望儘早提高修為,修復好自己的妖丹,鑑於他現在和男人修煉鴛鴦枕的雙修功法,自然也要多了解些人修修煉的知識,也好有助於修行。
因為和老頭不打不相識,也算是混熟了,又無需再瞞着男人,莫辰便將那些選中的玉簡外帶回家,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竟然頭一個拿到的玉簡里,便有與人修靈根魔根相關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