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二叔明擺着是挑撥我跟澄澄關係,但長房的人自己也說錯了,他們大多憨厚,哪裏能想到那麼多曲折,就算是想到了,只怕也會順着意思來,人生只管當下者,何顧長遠?
我管事比澄澄松一些,當初剛做掌家之時、為了收買人心,還特意拿了一條街的收益出來放進公賬,今天可好了,迴旋鏢飛回來正中自己。
他們不是真的滿意我,不過是哪種選擇都好罷了,我若成了,將更多遺產拿回自己手中,管家也能讓大家鬆口氣,我若不成,澄澄跟我爭鋒相對,將我的財產奪過去,來年他賺取更多,也會有更多收益投入公賬,真是兩全其美,與表叔說的話一樣,我們才是一桌上的人,他們不過是遠親,無論怎樣,得失都是他們承擔,所以只管想辦法叫他們「得」好了,我們之間怎樣又有什麼干係。
想了許久,我總算忍下一口氣看向澄澄,他低着頭,沒什麼多餘的神色,只是睏乏,困得快睜不開眼了,這一天太累了。
我恨不能起身告訴眾人,這個位置,我沒心思也絕不可能再坐,可這樣也等同於斷了自己所有後路,他們那聲「共治」是我保着自己和漾漾在家有所依仗的詞語,我不能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壓上,或許、也就只有分家這一條路,只要踏出去,以後就沒有顧慮了。
我於是再次將目光轉向還在惡毒咒罵的傅疏儼:「夠了!」
堂內瞬間安靜下來,無論是悲哀的還是賀喜的,幾百雙眼睛齊刷刷的朝我這邊看,連傅疏儼都渾身一哆嗦,轉身又拉着他即將昏睡的爺爺擋在身前。
我起身:「二叔,如今這種局面,為何不提分家呢?我已辯得過那麼多人,我有足夠的理由。諸位堂叔表叔嬸嬸說的是,有心造我的反,覺得自己萬般超群的人,我趕出去就好了!不止是長房,就是二房三房,只要叔叔們肯認同我,又有什麼不可能?二叔,您為什麼不想一想,今天有人敢反我,難道將來一日不會成為哥哥的絆腳石,我尚且還有兩個弟弟,但哥哥可沒有骨肉同胞兄弟,以人度己啊……」
我慢悠悠的坐下去,但二叔神色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哥哥倒是多看了我幾眼,嘆了口氣,小叔靜默着,他沒有可以提醒我的了。
但我顧不上那麼多了,再次看台下,抄起手上的族譜將長房那一半撕下來,頂着眾人驚呼將另一半放回原處,又將家法扔出,咽下嗓子裏那口氣儘量冷靜:「好了,還有誰不服的,我今天就把他從長房冊子裏扯下來,想無名無姓留在老宅也好,想重新做個選擇歸入二房三房也好,我絕無怨言。」
傅疏儼沒想到我會這麼狠,估計心裏暗道失策,他心裏明鏡兒似的,就算他想走,二房三房也不會收他,但若「無名無姓」,那就是管事,誰都可以騎他頭上,榮華富貴一輩子,豈能承受這樣的屈辱?時至今日,只能魚死網破。
他一手將他家老爺子推到一邊,一手指着我,眼睛滴血似的通紅:「傅惜時!你這樣也配做傅家的女兒?你背棄祖宗,有臉說我!我早說過,丫頭片子就是往外潑的、留不住,這下你們該信了?榭雨書和才多大的院子,離了老宅、你們跟她出去連住的地方也沒有!難道一大家子擠在傭人院還是腆着臉去高家?你們可滿意了!」
他說着便連番攛掇長房,可惜了,誰敢反駁呢?剛才一起得罪了二房三房,我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了,就是不得罪,長房的人湧進另外兩房越多,人家能從公賬分到的錢就越少,平常裝個樣子的親戚,真要搶飯碗了,那就跟街巷裏的野狗沒有分別。
眼瞅着眾人滿目怨念依舊沒有回話,傅疏儼急的要瘋,拍了兩下手稱好,立刻換了另一個話題:「二爺三爺,我同意分家,傅家就算真以此驅逐我也無話可說!但總該讓我把話說完,拿到最後一點權力吧?傅家家法上說了不許堵人家嘴的!」
小叔按下二叔,嫌惡的瞥他一眼:「你還能說什麼。」
傅疏儼點點頭,梗着脖子挺着身:「我照舊也彈劾惜時小姐,她不配做掌家,傅家難道任由這樣的人搞得四分五裂嗎?」
這個說法還真成,長房的需要看情況,但二房三房就算徹底解禁了,幾百人瞬間沸騰,好的壞的各種言論湧上來,必要留下我這棵「大樹」。
我心下算找着空處,連忙咳了咳,等安靜再問:「你這意思,是要疏愈再回到掌家位子上嗎?」
偏偏傅疏儼不爭氣,腦袋一晃居然另闢蹊徑:「疏愈少爺剛被彈劾,現在坐回去也不妥,我要支持的是疏琮少爺,雖然年紀小,但他也是先掌家的兒子,該有爭的權力。」
眾人竊竊私語討論利弊,我聽不清,自己思索無非兩種可能,一,漾漾年幼,是張沒有被描摹的白紙,家裏一百多號人,總能出幾個有能耐的子孫,奪位也好,奉承也好,這都是方便的,將來就有更高的前程,機會就在眼前,總比權勢都在我和澄澄手裏。二,就是自己家不成,也見不得別人出息,若有閃失,倒不如蜷縮起來唯我們吩咐,吃喝依然不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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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了一陣兒,這樣的可能瞬間將長房分成三份,一份靠近傅疏儼,另兩邊要麼歸澄澄要麼歸我,總歸是人數超出傅疏儼,這就好辦了。
程菱從人群後擠出來,心裏慌身上就抖,對我這邊賠着笑,對傅疏儼那邊狠狠剜一眼:「大家可別說笑,漾漾、漾漾還小,他能做什麼掌家……他早就被我家老傅安排過繼給老七家了呀,連繼承權都沒有!他自己還是被他姐姐養大的怎麼能搶姐姐的東西呢……」
話音剛落,人家一看漾漾親娘都倒戈我這邊,又有十幾個立即換了位置,傅疏儼逮都逮不住。
疏恆哥哥一看,又計上心頭輕喝一聲:「分家的事先擱下不提了,畢竟是二爺三爺都認同,某些人強詞奪理而已,我就先講換掌家,傅疏儼,誰不知道你什麼心思啊?你就仗着你爺爺那倚老賣老的勁兒狂妄吧!說到底你彈劾惜時妹妹的理由不就說她是個女孩嘛,除了這個她有什麼錯?是個女孩怎麼了女孩也不是原罪啊!你說她要把財產帶給高家,你是聽見了看見了還是會預言啊?一個屋檐下這麼多年我怎麼沒看出來你有這招法啊?」
「就是!依我看,她頂多是感念高家姑爺情比金堅,想要點自己的生活而已,時時妹妹早先嫁過人,已有兩個女兒了,苓苓最是聰明懂事,她姓傅!明擺着繼承人,我們有什麼可擔心的?」傅澤綾朝台下招攬認同:「高家是何等門戶,大伯伯將時時許配給他本就是給家裏結緣鋪路,再且,妹夫是獨生子,家裏沒有人跟他爭的,時時有了底再嫁過去,若能再生一個,便又繼承了高家財產,將來高家掌家是咱們傅家的姑娘生下的,是咱們親外甥外孫,簡直是天上掉下的餡餅才對!」
傅疏儼輕笑一聲,攔下差點再次出走的「認同」,看着我都想笑:「就她?我說澤綾啊,你快別跟你那蠢貨哥哥鬧笑話了,好,我退一萬步說、就算高辛辭真對傅惜時用情至深,你怎麼敢保證傅惜時還能生啊?她身體夠活幾年都是個未知數吧?你們向着她?」
我也是不爭氣,偏在這時候被氣的咳了兩聲,掩着口鼻背過身,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說實話,這幾年我面上看着好多了,也不再時常病的起不來床,這都歸結於侯家悉心照料、文素姨把我的身體放在心上,可他們在竭盡全力給我做了手術以後也說過,五年之內我不能再有大病,否則牽一髮動全身,我會比手術前更虛弱,大病我倒是沒有,小病纏綿,心病傷身,我卻是一個也沒落下。
五年裏,喪父、喪母,我心裏還惦記着寫哥冤死,拼命推垮威廉,威廉是倒了,可寫哥的骨灰也意外被灑在山間,被大雨沖洗的沒影兒,我沒撈着好,緊接着,跟澄澄割裂一段,江以南去世,我肚裏又揣了兩個孩子,能好,那才真是見了鬼了。
壞沒壞到哪種境地,可手術功虧一簣是保準的,檢查報告也始終顯示我各類器官都在趨向衰竭,二十歲的人,四十歲的身體。
小叔看不下去了,離開位子來扶我,我也借他的力翻轉回來,壓下一口氣:「想咒我死?也沒那麼容易!傅疏儼,你未免太自負了,我就是不成事,嫁到高家沒幾年死了,也輪不到你來接手長房,嫡系還沒死光呢!你滿口家規,證明你的資格,殊不知如今誰主事?誰管家?你後邊背的挺順,就把第一條給忘了。」
「好!那我們便提前把話說白了!您去世以後,長房誰來接替?是您自己的女兒,還是疏愈少爺,他也快要結婚了,您總不能讓寒小姐進了咱家門、受這種屈辱吧?看着自家丈夫養着姐姐的孩子,將來還得聽自己外甥的話?」傅疏儼來回看了一圈:「各位親戚長輩,高家於咱家而言是高攀,咱們未必沾得上他家的光,惜時小姐二嫁本來就是打高家的臉,若再無子去世,高辛辭不會介意,難道高家長輩會念咱們好嗎!可寒家門當戶對,寒家繼承人一定會是咱們傅家的孩子,是鐵打的好處,再加上疏琮少爺那時已經有了決斷的能力,他跟疏愈少爺是兄弟,面子上看起來也好過,不會讓咱們傅家更上一層樓嗎!」
「是呀!」這般的好處,終於有人忍不住跳出來,是二房的一個表侄兒,臉上帶着興奮:「是呀,咱們家原本就沒有過女掌家不是?祖爺爺說過,家裏就算男孩子真都不成器、要女兒繼承家產,那女兒也該不外嫁才能作數的!而且、而且疏琮少爺是惜時小姐養大的,她當姐姐的真能不管弟弟不成?她幫扶就好!她一直起的也就是個幫扶作用,想來今天不過為疏愈叔叔出頭,姑姑生氣,罵我們一頓打一頓都好,我們道歉!可、可真的不能分家呀……」
這話倒是最多人贊同,也開始探討我一進門就被紀檳綁走的那幾個怎麼樣了,一致我這般作為該消氣了,是求也好,諷刺也好威脅也好,一齊發力,眼前簡直是黑壓壓的向我襲來,連帶身邊傅疏恆和傅澤綾都有些動搖,梗着脖子不曉得該不該勸,三步上前兩步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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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從來沒有這樣的說法!」老舅爺總算再醒了,揚一揚手,扯着嗓子沖我吼:「你要是不同意退位、提拔疏琮或是我家孫子,那咱們就都別想好了!日日在這裏爭吵,不眠不休!」
我忍不下,扶着小叔起身揚聲:「若如此,我魚死網破便是!還輪得到你們逞老大!就算不能做掌家,我帶着我那八成家產走了就是,有本事,你們就把我掐死在這道門裏,我倒要看看,將來高家上門要人你們怎麼處置!寒家又豈敢把女兒嫁給這樣吃空家主的門戶!貪心不足,遲早家破人亡!大廈傾頹,往往都在內里蛀空,一瞬之間崩塌,我過過苦日子,我受得了!不知諸位嘗試過沒有?」
老舅爺一虛,轉瞬照舊蠻橫:「你……你說得容易,只怕到時候要後悔的哭吧!你以為你孤身一人沒有支撐,高家就不會吃你的絕戶?你遲早後悔!」
「我才不後悔一些莫名其妙的,你應該去問老祖宗,後不後悔生了我這麼個玩意兒,還能不能再塞回去!反正我就是這話,要麼,乖乖跟我分家,要麼……你們看着辦吧!」我拼力吐出這句話就沒個完的咳嗽,頓時感受到天旋地轉,下一秒就要栽倒似的。
小叔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勸我不成,只好壓着嗓子念叨一句台下的澄澄:「你倒是說句話呀!」
澄澄當然也着急,可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他眉間僅剩淡淡的悲哀,沒站起來就放棄了,低着頭,像是在等待什麼。
好在邵叔有準備,急匆匆的把漾漾帶了來,小傢伙個子不大,勁兒還不小,從人群中硬擠出,一下把老舅爺推倒又衝上前擋在我面前:「你們不許欺負我姐姐!我才不當什麼掌家,我當了也只聽姐姐的話,我願意分家!我只要跟姐姐住在一起!」
「小雜種,你以為我們是幫誰呢!」舅爺惡狠狠的瞪着漾漾,下一秒就要上手,被邵叔擋在身前一把推回去。
「聽聽這嘴裏罵的是什麼話,剛還信誓旦旦的說要奉漾漾做掌家,引領傅家,下一秒就做出這種欺師滅祖的行當,舅父,我們還能信你嗎?我們還敢信你嗎!」二叔輕笑笑喝了聲。
之之趁亂趕忙拉住我的手,掩着嘴角低語:「時時,不能再鬧了,不對勁,真的不對勁,不像二叔的做派,但他借勢、剛說這一句看似替你又不是替你,他足夠把他的嫌疑徹底排除出去了,日後真出了事就是你一個人的問題,傅疏愈現在一個字都不吭,他今天爭了一天難道就是這麼爭的嗎!那是那你當槍使呢!」
「不會,他、他是失望,對傅家失望,對我……一時而已。」我壓下之之的手,但被這麼連番折騰,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懷疑?
之之恨鐵不成鋼:「你要被他拖死才肯信嗎?分家對他有什麼好處?你是求個清淨,但傅疏愈的野心怎麼可能只留在長房一脈,高辛辭一收五房對他不是玩笑那是給他做了個標杆!你怎麼就不信呢!」
「那我能怎麼辦!我現在是騎虎難下……」
「惜時小姐,事至如今、就有些過了。」
我身後傳來老邁的聲音,他一說話,頓時整個屋裏都靜下來,我不可置信的轉過去,只見龐眉白髮、拄着拐杖艱難無奈的站起來,他不是強勁的對手,卻是意想不到的結果,只消看一眼,我就曉得今天這一天我算是白忙活了。
不,不對,不止這一天,是七年。
他是長房自家門戶里年紀最長的,我該叫伯祖父,追隨過老傅在傅家留下地位的人,老傅去世前曾託孤,第一個拜訪的就是他,這些年也盡力幫了我和澄澄,如今……他不該有訓斥我的理由,如果非要起身,那就是在告訴我,把我逼到這個地步的不是二叔,是另一個人,老傅除我之外還托給過長輩們的另一個人,我被騙了。
我捂着胸口躬了躬身,淚珠子那刻已經掉出去了,我知道沒什麼好爭的了,這會兒便連頭都不想抬,始終面朝地板卑微的低着。
「惜時小姐,罷手吧,算我對你的提醒,事成之後,我將離開老宅,不再問事,向你致歉,如此,不偏不倚,我也算、對得住你父親了……」
伯祖父抬了抬拐杖,敲在地下一聲悶響,說話也帶着悲哀的顫音。
「古來有句話,不知你是否聽過,園中有樹,同氣連枝,和衷共濟,相濡以沫。世家大院,多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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