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水邊很容易長起水燭,那是個不需要打理的景觀,風一吹,雨一下,幾個晚上就能茂盛又高大。
寒露坐在窗子邊沿,抱着膝蓋觀望,她都好久沒回家了,沒注意這群悄悄生長的野草,看見了也沒想管,可惜媽媽來了,今天還格外亢奮,叫了許多保姆保潔,一個磚縫都不放過,把她的小莊園收拾的發光發亮,可她依舊不開心,怎樣都無法開心。
寒蘊霜最終還是注意到窗外的水燭,珠光寶氣的臉上顯現出一點不耐煩,對着身後的園丁呵斥:「外邊怎麼能有那些東西?醜死了!這個季節什麼花最好看你不知道嗎?小姐不在家你們就拿一堆雜草糊弄人?」
園丁唯唯諾諾的點頭。
不知是出於對那位大叔的同情還是真有點喜歡水燭,她帶着喪氣還是拉了拉媽媽的手臂:「算了,留着吧。」
「留着?留着那種雜草在你的園子裏?寒露,看着媽媽,教過你多少次了,這個世界上在你身邊的只能是最好最貴的,我給你提供一切物質條件,你是我用金銀珠寶砸出來的寶貝、唯一一個,那種低賤的東西不應該出現在你的身邊知道嗎?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觀賞品。」寒蘊霜捧起女兒的臉,欣賞這個自己培養出來的寶物,眼裏都是帶着光的。
寒露只有嗤笑:「低賤?你女兒都快跌落到塵埃里了,誰把她當寶物?」說罷她又去看着遠方。
一天了,傅疏愈沒給她打過一個電話,甚至讓她都有點懷疑,昨晚上傅疏愈所謂的「救」,究竟是真的為了她,還是僅僅不讓外人玷污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於是就變得極其悲哀、苦澀。
父母的愛是畸形的,她也慢慢感受着逝去,友情和愛情糾纏到一起,一面病態一面又想把她一起扯上,寒露真的覺得要窒息了,原來自己選擇的東西有一天也會受不了,很多情分,不是努力就能得來的,它會天生屬於別人,即使在那個人面前,她所期盼的情分也只是垃圾而已。
有時候想過,她是不是不該生氣,她也知道對方的生活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有些關係、必須維持,可喝一趟酒又翻轉,是清醒還是沉醉呢?她為自己考慮,覺得憑什麼要承受他們的苦難?
寒蘊霜再次捧起女兒的臉,這會兒都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寒露,你現在去照着鏡子看看你自己,你還像以前意氣風發的樣子嗎?你把自己折騰成一副黃臉婆的樣子,你讓誰來愛你?沒有人有義務承擔你的悲哀!但如果你確保自己光鮮亮麗了對方還是不愛你,那只能說明這個人瞎這個人沒眼光!你又不是菜市場上讓人挑選的白菜,為什麼要為了別人的看不上傷心難過呢?」
「你是媽媽的寶貝,你是這麼大的寒家唯一的繼承人,你應該是寶石才對,別人見到你都是有門檻的,這個世界上是你去選人家,不是人家選你!你幹嘛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呢?如果哪個觀賞者讓你不開心,你就該把他踢出你的場館,讓他離開你的世界,讓你感到悲戚難過的,那是專門克你的!他會影響你的財運影響你長壽的!」
母親這一番深刻的演講都把寒露逗笑了,倒也不至於跟那麼多扯上關係吧?她想,傅疏愈也沒打算花她的錢或要她的命。
除此之外,她的感嘆就只有媽媽真的是個很「堅強」的人。
「所以就是這樣的道理、才讓你沒有半分牽掛的戰勝爸爸嗎?」她毫無情緒的仰頭問。
寒蘊霜為此無奈,嘆了口氣才道:「露露,你爸爸在這個家裏唯一的作用就是跟我生下了你,再多說一點,那就是他照顧你,其餘的他什麼都沒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他添置的,所以想奪走、那輕而易舉。在一段可能影響你一生的感情里,無論是婚姻還是友誼,你都必須要做強勢的一方,媽媽不是要你去欺負誰,你可以友好,可以善良,強勢只是你守護自己的鱗片,因為你是天之驕女,你不能輸,你可以短暫的傷心,但不能為了一個人擱置一輩子。」
「爸爸有耽誤你嗎?」寒露繼續鍥而不捨。
寒蘊霜直了直腰,望着窗外被一點一點剷平的水燭才好受些:「媽媽知道跟你爸爸的事情傷害你很多,媽媽做的不好,但媽媽也得先是自己,再是你的母親,我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力,我又驅趕讓自己苦惱的人的權力,可有一點是改變不了的,他還是你爸爸,媽媽永遠不會阻攔你去找他,去愛他,因為那也是你的權力。」
「我知道了。」寒露偏過頭去,答非所問,其餘的她也不想聽。
整個人蜷縮起來,雙手抱着小腿,臉頰貼在膝上,這個保護自己的姿態確實愜意,她便也沒那麼傷心,雖說也沒法開心,但心是靜的,她沒打算為了這些感情就尋死覓活去,只是想安靜一會兒,可是母親、母親真是個要強的人。
寒蘊霜一面指揮着保姆把房間裏的東西一律換成最新的,一面還在喋喋不休:「傅家那邊,你不想交際就算了,傅鳴瀛去世以後,我看這架勢,長房還想站在臨江風暴中心怕也難了,傅疏愈不用說,莽撞的很,相比傅惜時是穩重,可她不過就是個在家裏生窩囊氣的廢物小姐,就算拼盡全力一輩子,奪過來的東西也不是她自己的,你跟她不是一個層級的,你不需要爭!媽媽已經都幫你爭來了!你需要做的只有開開心心的生活,然後再把所有最珍貴的攏到身邊,生一兩個孩子,把財富一代代傳下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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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呀我知道了媽媽——你去喝點水嘛,都說好久了,我是沒心情,你喜歡什麼花就讓他們去種嘛,快去嘛快去嘛……」寒露撐着精神站起來,笑眯眯的推着人往外走。
寒蘊霜沒轍,也只能趁着空隙叮囑幾句,隨後便出去,寒露清淨了,本想關上房間的門,老管家又佝僂着身軀過來,她瞥一眼也只好繼續聽事了,誰叫寒家就她這一個繼承人呢?好處是沒人搶財產,壞處是糟心事也全歸自己,她示意管家可以坐在沙發上,可對方目光隱隱瞧着外面、哪哪都怕得很,搖搖頭還是站着了,寒露沒管,隨着他去。
管家先是送上一個不大的正方形盒子,是什麼不用說,上面寫了,宋穿楊的賠罪禮物,希望她還可以考慮,打開一看,是個精緻的鑽戒,那塊石頭清澈透亮,就是從她礦場上也難以找出這麼漂亮的,可見費了心,但送這種意義不明的東西,還要她考慮,考慮什麼呢?
她沒耐心把道歉信的所有內容看完,隨意掃了兩眼就扔到一邊,那枚戒指倒是拿出來試戴了下,很合適,她給的評價是面上淡淡的嗤笑。
「還有呢?不止這一件事吧。」寒露長舒一口氣,腦袋又朝着沙發一側歪。
管家點點頭,再送上一份文件:「小姐,這是傅家小姐早上送過來的,說是陸家人給您受的氣,她立刻就會為您出完,之前也是在津海照顧孩子沒顧上,讓您受委屈了,至於您送出去給陸家的禮物也都追回來,剛剛幾個保姆已經記冊放在庫房了。」
「我也不差那幾樣禮物啊……」寒露感嘆般念了句,可文件她還是看了眼:「最近陸家人確實來的少了,是死光了嗎?」
管家怔了怔,心說實話也不能這麼講啊,於是賠着笑躬了躬身:「小姐是困了吧?讓保姆給您把香點上,您睡一會兒。」
寒露抬眼瞧了瞧他,不由得也笑:「不用催着我堵上嘴,這不是在自己家麼,難道你會拿我這話大搖大擺的出去說?」
「不敢不敢……」管家連忙回。
寒露又嘆口氣:「人家都敢做,我有什麼不敢說的……算了,你手上不還有份文件麼,我要是歇着去,誰處理?」
管家才回過神,拿着手裏的東西遞過去也不是不遞也不是:「小姐,其實這個不着急的,您拖一會兒也不怕什麼。」
「是麼?多小的小事啊?」
「誒,還是宋家的,鐘樓那邊的規劃歸高家傅家,還有咱們家,宋家要分一杯羹,不還是得要人支持嘛,就送來合同想讓您先看看,覺得滿意再約見去談。」
寒露一琢磨,確實不重要,垃圾應該怎麼處理呢?母親剛教過她,她這人是重感情一點,倒也不瞎,她把戒指取下來扔進垃圾桶,事後感覺自己剛剛那個投射的動作應該拍下來才對,那麼帥,真是可惜了。
她笑笑:「宋家?哪來的宋家?臨江除了宋斐之外還有姓宋的生意人嗎?我記得、宋斐沒有來找過我啊。」
管家一愣,鬆了口氣,收起那份合同又躬身:「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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