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正脊背挺直,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渾身上下都覺得僵硬,探病這事明顯方正比他更加合適。
「大人請喝茶。」慶伯說道。
「我不是大人,」元正下意識的反駁,說完才發現這回答太生硬了,於是道:「叫我元侍衛就好。」
「元侍衛。」慶伯從善如流,看了看桌上放的禮物,道:「多謝徐少爺記掛我家小姐的傷勢,那本是意外,並不怪你們。還望元侍衛將我們的謝意帶給徐少爺,就說我們謝謝徐少爺的救命之恩。」
這話元正聽的很是熨貼,抓賊的時候大家有了顧忌,難民會有紕漏,如果江家的人揪着這事不依不饒甚至因此賴上他家主子,那他一定會將這事上報。不過現在他還沒有說狠話,江家就知情識趣的將此事揭過,甚至還定性為他家主子仗義出手護送江家大小姐去城裏看大夫,救了她一命,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千恩萬謝的把元正送出門,看着他們一行人騎馬離開,慶伯這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跟這些貴人說話就是耗心神,特別是這個元正侍衛明顯不擅長跟人打交道。
荷花姐收了茶杯,見慶伯進來問道:「人送走了?小姐還問那人是來幹啥的?」
慶伯看了桌上放的好幾個禮盒,苦笑一下,道:「小姐那邊我去回話,你去給你榮嬸打下手吧,晚上估摸着還要待客。」
那晚上村子裏遭了賊,江鐵柱還叫了村里年輕的男子過來幫忙,大家都隱約知道一點。第二天早上江藜因為就江春受傷的事才在村里徹底傳開,大家都很關係江藜的傷勢,村長、族長他們甚至還專門去了城裏探望江藜,知道她沒什麼大事,但還需要靜養,就沒人過來探病打攪她。
也是從江藜從城裏回來以後,村裏的叔婆、嬸子們才上門探病。家裏現在都窮,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但是有這份心,倒也不虧江藜當初把糧食拿出來救了他們。
這幾天村里年輕力壯的人忙完了自家地里的播種,都在到處去找活做,好掙些錢養活一家老小。慶伯就決定今兒晚上辦兩桌。請村里、族裏的人過來吃一頓,算是感謝他們來探望江藜。菜都已經準備好了,榮嬸他們從早上就開始在忙活了。
荷花去了廚房,說了剛剛徐家來人的事,榮嬸也很驚訝。
「這徐少爺。年紀輕輕的,做事倒是穩妥又知禮。」榮嬸很是感慨:「我們在城裏的時候,徐少爺讓來探過一回病,說是第二天就要回京。誰知後來因什麼事耽擱了今天,這回要走竟然還來知會一聲,這人啊,真是沒說的了。」
荷花對徐曜宣的印象不深刻,但聽榮嬸跟慶伯都誇獎這人,想來應該是不錯的。
這邊江藜在廊下曬太陽,聽說徐曜宣他們要走。想了想問道:「慶伯,你說他們要走,我們要不要去送送啊。」
慶伯也覺得應該送送:「雖說我們不想着湊上去,但是人家這樣知禮,又是探病又是送禮,那晚上也是徐少爺送小姐去的城裏,如果沒有他們騎馬,沒有徐少爺那樣的身份,我們就是趕到城門口也進不去,要是耽擱了小姐看病。那……」慶伯說着有些哽咽,這幾天他每晚都做噩夢,一想到他沒本事耽擱了小姐看病,他萬死都難辭其咎。
這幾天每次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榮嬸、慶伯、江春他們都是這樣一副愧疚擔憂的神情,怎麼寬慰都不行,江藜也有些無奈。
當時榮嬸背對着那人,江春又早就嚇蒙了不知道躲開,她要是不推開榮嬸擋在江春身前,她們倆都得受傷。現在傷了她一個。保住了榮嬸、江春兩個,說起來還是她賺了。
「對了小姐,這是徐少爺送來的玉容膏,據說抹了以後能不留疤,小姐可記得每天都要抹。」慶伯把東西留下,叮囑完江藜,又叮囑江春,得到江春點頭保證一定每天給江藜用,他才去了前院。
江藜之前住的房間被打鬥破壞徹底,再者裏面死了人,小姑娘住在裏面會害怕,慶伯又重新把東廂房收拾了出來給江藜住,至於她之前的房間,正在想是拆了重建,還是直接毀了。
江藜拿着玉容膏,想來這樣的藥應該很是貴重才對。
「味道挺好聞的,你聞聞。」玉容膏的味道清清淡淡,帶着一點兒香味但是不仔細聞卻又問不出來,但是聞到之後卻又覺得味道一直縈繞在鼻端,很是奇特的香味。
江春接過聞了聞,也覺得挺好聞的,猛吸鼻子問了好幾回,說道:「之前補拙堂兄說城裏有的男子還塗脂抹粉,我還不相信,現在想來應該是真的了。就是想不明白這些大男人成天抹的比女人還香,腦子裏想的啥呢。」
想到一個臉上擦着胭脂,身上抹着香粉的男子,扭着屁股走過來,江春打了個寒顫,差點兒把手裏的玉容膏扔了,抖了幾下手把玉容膏塞到江藜的懷裏,她跌跌撞撞的起來說道:「我去廚房給小姐端藥。」
江藜茫然的看着她,怎麼聞着玉容膏的香味說到什麼男子塗脂抹粉上去了。等外面傳來江春乾嘔的聲音,她想了想,才明白江春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雖然跟徐少爺不熟,不過每次見他,他都是板着臉不苟言笑的樣子,可不像是江春說的是會塗脂抹粉的人。
「不過這人倒是還挺細心的。」江藜拿着玉容膏說道,粗心的大老爺們可想不到小姑娘們不願意在身上留下疤痕。
下晌慶伯帶着江鐵柱在城裏買了些東西送到徐曜宣他們暫住的宅子。
「家裏這兩天有些事,明天就不能來給徐少爺送行了,還望徐少爺莫怪。」慶伯說道。
徐曜宣對於慶伯的到來也很驚訝,面上卻不顯:「你們忙就好了。我們走的早,也就是跟你們說了一聲。」想了想他又道:「高知縣跟縣丞已經被下了大獄,知府大人會親自審理他們貪墨的案子。馮大人還在這裏,如果你們有什麼難事,也可以去找馮大人。」
可能被人誤解了,慶伯聽出他話里的意思,雖然也是好意但是卻以為自己是擔心徐曜宣他們走了以後自家會沒有人管。所以告知自己可以去找馮大人。雖說沒什麼事需要這樣的大人物出手相助的,但慶伯還是感謝他的提點照顧之恩。
出了大門,慶伯長出口氣,幸虧這樣的人物以後不會打交道了。
上次就送個行差點兒釀成大禍。這回待客就輕省多了,置辦了兩桌,請的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當然七叔公是不在其列的。
酒過三巡,桌上的人也都放開了,就開始說起這幾天的見聞來了。
朝廷重新丈量了土地。按照衙門的記錄給還鄉的人分發記錄,但是這次賑災還有不少人都被餓死了,家裏的田地成了無主的。進來有朝廷做主很多富豪鄉紳都開始低價購買土地,又在到處招募人去耕種。江鯉村活下來的人是最多的,田地保存也最完整,於是很多人種完了自家的地就受僱去幫忙耕種了,吃飯睡覺的時候也會碰到其他村子的人,大家說起這次大旱,江鯉村的才知道原來當時旁人過的那般艱難。
「那天我們正在犁地,突然下雨了。那一片連個草棚都沒有,我們就去一棵大樹下多了陣兒。一個幫工的覺得樹上蟲太多,抬頭看了一眼,差點兒把魂都給嚇沒了。那樹枝上掛着一個腦袋,上面爬滿了蟲,已經面目全非,非常噁心。」
「我們還以為是誰作惡,正想着要去報官,被人給攔住。那人說這應該是乾旱的時候,有人易子而食留下的。那些泯滅人性的事我只聽說書的人說過。倒是沒想到有一天親眼所見。」
「我們是菩薩保佑,有大小姐庇護我們,給我們吃,讓我們不用顛肺流離。不用妻離子散,不用家破人亡,不用,不用經歷那樣艱難的抉擇。」那人說着哭起來。
那個幫工的說,他們那時候為了生存下去,什麼沒有人性的事情都做過。他們當時一行人逃難去了一個農莊。那農莊的主人看他們可憐,收留了他們一夜,還煮了菜湯給他們吃。這些人卻因為不想再過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子,見莊子上有不少吃的,動了心思一行人晚上摸到莊子住的房間,把他給殺了,還姦污了莊主夫人,就連莊主才三歲的兒子都沒逃過厄運,最後被煮食了。
這樣的事情很多,那個幫工說着說着就流下眼淚來,對他說:「你們不知道你們多幸運。江大小姐當初拿出糧食來又是多崇高。」
桌上的聽了這番話,都擱下筷子。
以前他們都呆在村子裏沒有接觸過外面,沒有那麼慘痛的經歷,只覺得江藜拿出糧食很輕鬆,她是江家人,就應該這樣做,卻沒想到沒有人應不應該,那樣的時候她拿出來是情分,不拿也是本分。她並不欠他們。
這回出去找活做,人家一聽他們是江鯉村的,給的工錢都比旁人高些,一開始還不清楚是為何,有一回管事的說了:「江鯉村的人,不說別的,至少也踏實本分上就比旁人強一分。更何況江大小姐菩薩心腸,救了那麼多人,雖說不清楚什麼緣由朝廷沒給封賞,但她的義舉,我們還是記在心上的。」
「這都是沾了大小姐的光。」那人說道。
慶伯倒是不清楚還有這樣的事,心裏很是自豪,端了酒碗就道:「來,咱們喝。」
這晚上慶伯喝的爛醉如泥,榮嬸沒有說他,隨着他發酒瘋。
杏妮把前院酒桌上的話告訴江藜她們,聽的兩人唏噓不已。他們當時也真是無知無畏,那麼多糧食就那樣當着所有人的面展露出來,竟然也能平安無事,果真是傻人有傻福。
「何止傻人有傻福。亮子哥前兩天聽人說起那時候也有人打大小姐的主意,哦,對就是那天晚上抓到的壞人,聽說當初他們起義本來已經吸收了不少難民參加,也燒殺搶掠了一些城鎮有了物資,很有些氣候了。可是突然大小姐捐了糧食,並且還發動城裏的富戶捐錢捐糧,咱們這邊不是穩定了下來嘛。這事傳到其他縣城,那些縣城也開始這樣做,讓那些難民有了吃的,能活下去了,他們當然就沒參加什麼起義。」
「那些賊人很痛恨 大小姐,後來還打算來找大小姐麻煩,結果大小姐那段時間一直住在城門口,跟難民還有官府的人在一起。難民們對大小姐很恭敬,他們來了也討不了好。高知縣那個混蛋下令關了城門,大小姐回村子的那段時間,朝廷派下來清剿反賊的官差也到了,那些人被追的猶如喪家之犬,自然沒有餘力來找大小姐麻煩了。」說道這裏杏妮嘆口氣。
江藜把這事前前後後一想,再加上杏妮的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那些賊人沒有餘力來找她麻煩,誰知道逃亡途中誤打誤中進來跑進她家,而且還劫持了她。要不是那天晚上村里辦了酒席,整個村子都飄蕩着肉的香味,那些人又餓的夠嗆,哪裏會給她時間把追捕的人給等來了。
最後她雖然受了傷,但是那些人也被抓了。
也不知道她是幸運還是不幸。
「亮子哥說大小姐這回死不了,以後一定大富大貴。」杏妮安慰道。
江春聽的直皺眉:「什麼這回死不了,下回就死得了了?話都不會說,小姐都說讓他跟着廖先生讀書識字,他就學成這樣。」
杏妮臉一紅,連連道歉,嘴裏還為趙亮辯解:「亮子哥說的挺好的,是我沒學好。」聲音有些低沉。
江藜聽了她們的話,苦笑不得:「我想趙亮說的應該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對對對,就是這話。」杏妮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對什麼對,學個話都不會學,從明兒開始你過來,我教你讀書識字,省的以後出去說跟我江春是朋友,丟了我的面子。」江春板着臉說道。
杏妮苦着臉。
江藜笑着拍了拍江春:「你自個剛剛都沒反應過來,竟然還說杏妮。你明兒開始也要每天寫五張大字。」這下輪到江春傻眼了。
三個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東倒西歪的笑了起來。
她們都大難不死,還能這樣笑這樣哭,這樣憂愁這樣煩惱,真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