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津次郎不動聲色地咽下唾沫,他必須承認,自己緊張得直到現在才發現後背濕透了。
青木理夏傲慢抬起下巴,不顧眾人憤怒的眼神接着往下說:「新藥目前沒有開發成功,暴露在自然環境只能保留一天的活性,封進膠囊冷凍保存也最多維持五天藥效。廚房平時人來人往,天天跑去水井下藥遲早會被發現。我想了個法子,提前買通渡邊達司的傭人,叫他每頓飯食都灑一點藥草粉末,騙他只是想給渡邊一點教訓,讓老不死的拉肚子丟臉。」
阿爾格爾眨眨眼,這個他聽得懂,他們一起吃過飯,渡邊先生確實抱怨過自己的腸胃不好,原來是被下藥了嗎。小朋友擔心極了,望向另一位腸胃不好的大人,青木夫人難道也……貴婦人臉色鐵青,她的症狀不同,所以並不擔心中了招,她擔心的是達司直到昨天晚上用過飯還有點拉肚子,晚課中途都悄悄離開過幾次,現在看來應該是理夏特意將草藥粉交給了內應,可是為什麼?理夏明明知道做的越多,被發現的可能性越大,那麼她寧願叫女僕冒險也要堅持下草藥粉的動機就非常可疑了。
青木理夏都下定決心殺人了,當然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來賭氣。
「御魂山真是長了好東西啊,那種草藥的根可以助眠,莖刺激腸胃,葉片卻含有大量現代儀器檢測不出來的成癮性成分。」有人發出低聲驚呼,理夏歪頭盯着母親肆意嘲笑,「你們居然這麼怕我呀,秘密舉行靈媒儀式?嗯?甩下所有僕從又如何,他來到倉院之里也逃不開戒斷反應!客人脾氣暴躁,吃不下東西,綾里小姐在廚房工作的朋友怎麼可能不找她訴苦;她到時候只需要順水推舟,按照自己熱心助人的人設趕上廚房所有人都在忙着準備全村食材的點,過去撒點草藥粉就好了。廚房最忙的時候其他村民基本不會過去打擾,裏面的人又都有各自的活干,等朋友驚喜地發現,綾里小姐作為這代年輕人中唯一一個脫離村莊在外面生活過的人,尊貴的客人只吃得下她做的城市菜,那她每天出現在廚房便十分順理成章了。」
御劍憐侍閉上雙眼,將找青木財團索取草藥資料作為證據的計劃放上日程。他之前坐飛機趕回日本,遠程指揮調查相關人等的背景,檢察官那時便得知理夏小姐這個名義上的董事長一直在積極推動對新草藥的研究,據說對方再忙也會儘量抽空關心項目進度,親自了解藥物特性。去年青木家二小姐的案件鬧得沸沸揚揚,御劍亦有所耳聞,當天法庭完全是一邊倒的局面,被告搶着認罪,辯護律師第一次獨立辯護,檢方又是檢察局內部出了名的為勝訴不擇手段,最後二小姐的丈夫渡邊陽太被判死刑,理夏小姐成為最大受益人。渡邊先生四處奔走,宣稱真正的兇手是青木理夏而非自己獨子,在這種前提下理夏小姐絕對不能買通下人直接投毒滅口,因為調查人員註定會將目光鎖定在她這個死者仇人身上,傭人能被金錢收買,那樣的人品即便不向警方舉報,遲早也會按捺不住威脅勒索,後患無窮。大倉燁子不禁暗嘆犯人的膽氣,現在看來青木理夏就是殺害親生妹妹的兇手,對她而言,必須阻止千秋小姐通過靈媒儀式現身說出當年的真相,即便關鍵證據可能已經隨着時間湮滅,理夏小姐在財團如履薄冰的地位禁不起任何輿論風波,不如乾脆賭一把,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連環殺手身上,那個時候死者體內那一點點不致命的未知毒素又有誰會在意呢?
櫻的手很涼,理夏無意間碰到她手腕上不會說話的金色鈴鐺:「具體手法我想你們都猜得到,無非是我趁渡邊睡熟割開了他的喉嚨,然後立馬回到居酒屋製造不在場證明。你們應該知道,自從發現那些草藥,我一直希望獲得御魂山的使用權,這小半年幾乎雷打不動每周一次帶阿久津來倉院之里談生意;接到綾里家答應靈媒的消息,正好我那周還沒來過,第二天去實驗室準備好第一份藥,過來悄悄交給綾里小姐。」
第一份藥……管家婆婆輕輕握住靈媒師顫抖的手。
「可是這個計劃有一點非常麻煩,那就是新型助眠藥的保質期僅有五天,我必須在動手當天親自來一趟送新藥。我掐準時間,在廚房準備飯食的時候帶阿久津以談生意為名來到倉院之里,管家果然為我們安排了輕易不能碰到渡邊他們的客房。我故意打翻水,讓阿久津去廚房幫忙倒點水來,綾里小姐會在那裏幫忙準備渡邊的飯菜,假裝偶遇拖住他;我則換上綾里提前藏好的女僕裝,稍微遮掩一下面容,帶上武器悄悄進山,到上次放藥的地方放下藥包,取回綾里小姐在目標入住時畫下的客房分佈圖,以免找錯位置。說起來猴災也省了我們的事,有人遭獼猴襲擊受到重傷,孩子又失蹤了,村莊完全亂套,我來去都沒有人發現,綾里小姐同樣不需要故意引渡邊過來看到阿久津,獨自上山拿藥也無人在意,一切都變得更加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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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嘴角勾起嘲諷的笑:「我還要感謝你們呢,綾里小姐不會說拒絕,你們跟我一樣,使喚她使喚得很習慣吧?本來她一個負責打掃衛生的低級女工,工作時間突然消失會非常奇怪,現在倒是方便,哪怕有誰注意到她沒有在規定的地方幹活,大家也只會以為她中途又被誰叫去幫忙了。」
糸鋸警官笨拙拍拍阿爾格爾的肩膀以示安慰,小聲告訴孩子,他不失蹤兇手還是能找到機會上山藏藥的,生怕娃多想。阿爾懵懂點頭,他其實還沒來得及多想,小朋友抱緊布偶亞歷山大先生,睜大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小櫻姐姐的模樣。
上山拿藥,對啊,就是上山拿藥!獼猴眾多,靈媒師尚且需要組隊上山尋找自己,為什麼偏生小櫻姐姐會一個人不管不顧闖入山林,在人人苦修的倉院之里找幾個身手不錯的夥伴又不難。不可能是情緒上頭,要上頭他剛一失蹤就該上頭了,阿爾都跟在猴子屁股後面翻過一座山了,小櫻姐姐還在距離村口很近的地方徘徊。
當時只道是尋常,有些事情經不住想,阿爾格爾把臉埋進軟軟的亞歷山大先生,居然又發現了更多細節。
山林樹木茂密,沒有葉片,光禿禿的枝丫照樣足以遮擋視線。找人至少應該開口大喊吧,然而昨天下午直到小櫻姐姐突然出現在懸崖上叫住自己,阿爾敢肯定根本沒聽到過對方的呼喊,還有那枚鈴鐺,鈴鐺同樣沒響,是她轉身準備找路下來的時候才有的——她不是漫無目的過去找人,而是直接去懸崖拿藥,聽到下方溪流傳來踩水花的聲音才發現了阿爾!為什麼要不停追問自己具體什麼時候上山的呢,阿爾格爾那時就覺得好奇怪啊。幼崽行動能力超強,腦迴路又比較清奇,因此經常惹家長擔心,深知一般這種時候大人會關心有沒有遇到危險啦、這麼做的原因啊,教育以後不可以這麼衝動,引導思考有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呀,哪有像小櫻姐姐這樣糾結是什麼時候開始調皮的啊?阿爾格爾原本以為姐姐是關心則亂,如今想想,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在擔心自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情,必須問個明白呢?萬一當時自己真的發現了什麼……她又準備怎麼做?
女人當時拿着的獵槍長棍突然十分礙眼,阿爾格爾低下腦袋縮成一團,孩子的身體對情緒過于敏感,他突然覺得好累,好冷,好想回家啊。
理夏小姐的坦白還在繼續。
「晚飯免不了一頓大吵讓所有人矚目,哼,他們也很配合呢,視線順利集中在我一個人身上。做完晚課,我照舊帶阿久津去居酒屋打發時間,老闆娘喝過宅院裏的水,一直昏昏沉沉強撐着陪我們說話。凌晨兩點半,約定的時間到了,服過藥的人這時候睡得最沉,我故意叫醒老闆娘問她時間,以便加深印象,隨後用去衛生間的藉口從後門離開居酒屋,實則跑回綾里宅。」
「因為白天的事故,管家臨時安排人守夜,排班完全隨機。綾里小姐沒排上,主動與人換班,我匆匆告訴她熄燈為號,門縫下面沒有透光的就是她成功支走同伴給我留的門。有提前準備的簡易地圖,我直接找去渡邊房間,套上雨衣動手割開喉管就立馬脫衣服走了。阿久津經常陪我去飯局,酒量很大,回去的時候他果然還很清醒,濃郁的酒氣掩蓋掉可能沾上的血腥味,我又一次叫醒老闆娘,開了一瓶新酒邀請她一起喝,我們三個就這樣喝到不在場證明徹底做實才慢悠悠回去。」
青木財團會為新藥招攬志願者做人體實驗,萬一出事財團內部也有專門的實驗室解剖研究,因此理夏很早就知道屍檢沒法把死亡時間精確到幾時幾分幾秒,最好的法醫也只能提供一個範圍儘可能小的時間段,而她剛好知道幾種干擾死亡時間判定的手法,比如溫度。「又是虐殺」,理夏記得父親慘死後警察來到現場脫口而出的話,於是她便明白那些傷是人還活着的時候留下的。雖然要在目標斷氣前製造出所有傷口困難了一點,不過這種特色鮮明的殺人手法多麼適合拿來栽贓啊!
「你怎麼能利用你父親的死?!」青木夫人出離憤怒,竟拔下髮簪就要扎過去,大倉燁子作為全場唯一的女性觀眾當仁不讓,立馬衝上去按住她,「放開我!你這個、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他把一切都留給你了,你還要這麼利用他!他已經死了啊!!!」
出現重大疏漏的殺人犯靠在牆上,面對母親憤恨的指責,也只是淡淡回答:「青木財團是我應得的。」
「那是你父親的東西,哪裏就成你應得的了?!」
小傢伙兀自變身陰鬱蘑菇在那裏自閉不用多說,成年人卻紛紛側目,青木夫人似乎忘記,已故的青木先生能擁有財團完全是因為他娶了她。
「那他能給誰?」理夏果然覺得好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論能力,我們這一輩的人沒一個比得上我,多難、多複雜的工作交給我都可以做出完美結果,他又做了什麼?辛辛苦苦為他打理家業那麼多年,轉頭把我踢出公司,要把財團交給千秋!千秋?哈!一個只知道悲春傷秋的蠢貨!根本扛不起青木財團!他為什麼給千秋不給其他親戚?因為那是他的血脈啊,他用行動證明只有他的血脈才有資格繼承他的帝國,我也是他的血脈,所以我當然可以成為繼承人!」
阿爾格爾被理夏小姐陡然拔高的聲音驚醒,對方論證自己地位正統性的話好像很對,又哪裏不對,他聽得有點暈……咦,他似乎不止是心理層面上的暈,小朋友抬起爪爪試了試額頭的溫度:哇,我好像發燒了誒。
青木夫人早年能以一己之力抗住財團內鬥風波、收斂父親晚年發昏散出去的權力,機敏如她瞬間便找到破綻,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捅了上去:「你原來就是繼承人,是你自己非要跟父親鬧翻,是你先不要青木財團的!」
「完全是那老東西沒事找事吧!」理夏繃直腰杆,整個人怒火中燒,「就為了我不想要孩子這點事鬧得天翻地覆,那個時候他就該去看看腦科了!」
「你父親還不夠體貼嗎!他都鬆口同意你不生孩子了,只要等千秋生下寶寶,抱一個到你名下……」
「我說過多少次?我不想要孩子!」
理夏第一次破了音,孩子孩子孩子!她喘着粗氣怒瞪母親,不理解為什麼對方遭遇那種事以後還能說出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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