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信和李存義之間發生了什麼,李存禮一直不甚清楚。他只依稀記得這兩個人似乎是從李存信喝酒誤事被義父訓斥過一回之後便已經初見端倪是關係出現了裂痕,但似乎也始終沒有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上去。
要讓昔日的好友真正變為仇人,一點利益上的衝突或許十分重要,但絕對不是最重要的那部分。他們之間沒有那種非生即死的矛盾在,但李存信現下看上去是打定了主意要站在李存禮這一邊——李存禮可不覺得自己是個多麼有人格魅力的存在,他想,這一定是因為李存義知道了什麼要命的東西。
可惜現下李存義定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李存信對這一段過往也未必願意提起。若真要刨根究底叫李存信知道了,便是把他對李存信的不信任擺到了明面上去,那豈不是將李存信倒往另一頭推了?更為不美,眼下之計,還是先將李存信遠遠地調出去,再由他們親自往楚國一趟。
果然,這是一場陽謀。
乃是要逼着他們不得不現下就去楚國,不良人在楚國一定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漠北的戰場雖然足夠讓他們分身乏術,但說到底不良人如今乃是江湖組織,可沒聽說過外敵入侵的時候江湖人非要衝到第一線去,比朝廷的軍隊還要拼命。若說昔日是有人對『唐』這個王朝有認同感的話,張子凡的那個『唐』可真不足以做到這一點。
何況不良人到了前面也還是要藏頭露尾的,他們倒是想光明正大走出來大喊一聲我乃不良人,但如今不良人成了真正的前朝餘孽,成了反賊,若是他們去陣前喊這麼一聲,那些軍人便要琢磨着究竟是對着漠北人揮刀,還是先防着不良人在後面先對着他們抽冷子來上一刀了。
所以他們一定有足夠的人手,抽調去楚國。
去楚國能做什麼呢?
能做很多事情,最簡單的一條便是釜底抽薪,先把馬希崇殺了,讓徐青素不得不回到如今的齊國去,或者做得再絕一點,將馬殷的兒子除了馬希聲之外都殺個乾淨,死的名目自然也可以有很多,什麼墜馬落水,保證死得乾淨。
馬希崇眼下還不能死。
他死了,徐青素回到齊國去,徐知誥也不會再對楚國起什麼非分之想,然而李存禮想現在需要的就是這非分之想,若是南地平和下來,李絳瓔還拿什麼亂中取勝?
這信鴿來的方向也很巧。
「看來,你究竟站在哪一邊這件事,張子凡心中也開始犯嘀咕了。」李存禮衝着女帝揚了揚眉毛。「我不知道他們是從什麼地方截獲的信鴿,也許這不過是我危言聳聽,但你總歸是要做些心理準備。」
女帝的臉色漠然如冰雪。
「準備?我有什麼可準備的?抄家滅門麼?我如今不過是一個人罷了。」她輕笑道。「他知道王兄死而復生,也絕不可能明面上再殺他一遍,因為世人皆知我就是李茂貞,即便是天子,又怎麼能讓一個人死兩遍呢?」
李茂貞的神情微動,似乎是沒想到女帝會有這樣的決然,他一直以為女帝要站在李星雲那一邊是因為心生情愫,然而現在想來這也實在可笑。
他們之間幾乎可以做兩輩人,而他的妹妹,一個在亂世之中守護了岐國十六年的梟雄,又怎麼會被一個毛頭小子輕易地便騙去了呢?即便是當真有過一點心動,在天下之爭面前,那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女帝冷笑。
「倒是你要擔心你那奇謀究竟還能不能成行。」
「李星雲想不到這一點。」李存禮淡然道。「他敢冒險,但性子也很自大,是想不到有人會從史書里撿出這麼一條從提出來便似乎註定要失敗的計謀去實施的,那是個在窮途末路殊死一搏的法子,而我們,其實遠遠不曾到了這一步。」
他們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趕到楚國去,不動聲色地去維護馬希崇的安全。
然而以馬希聲與張子凡之間的關係,想來馬希范的事情已經全叫馬希聲知道了去,馬殷又是一貫信重他這個二兒子的,什麼消息馬希聲知道了便也等於是馬殷知道了,現下馬殷會怎麼對馬希范?
像是高季興對高從謹那樣麼?那他們應該做什麼,像是在南平一般的逼宮?
不,不能。
南平時李星雲是被他們逼退了,這一次未必會有這樣的好運,降臣得了兩個惑生蠱的寶貴例子,會不會匆匆回到太平藏靈之地去還尚未可知,而其他幾位屍祖,焊魃還守在上饒的身邊並不肯動,剩下二人各自不知所知,一時想要搜羅起來也是有些困難。
但有了更多準備的李星雲,一定不會讓他們在楚國重現南平之變,若是連這一點也做不到的話,他也不必當什麼不良帥了,失去了袁天罡的庇護縱使有着三百年的功力傍身,也一定會在旁人野心的漩渦之中被吞噬殆盡。
當然,若李星雲真的有那麼蠢,他倒是希望最終吞下不良人勢力的是李絳瓔。
畢竟不良人本該拱衛李唐天子,誰能說李唐天子就一定是李星雲呢?
李存禮略有些猶豫地看了降臣一眼,心想若要降臣去往楚國時,不知能再拿出什麼條件來打動她。
降臣卻對着李茂貞道:「你如今已經是個沒有武功的凡人了,想要重新成為一方強者麼?」
李茂貞尚未答話,女帝卻道:「他不需要九幽玄天神功。」
降臣卻盯着李茂貞那一隻紅色的瞳子,道:「你們兄妹兩個,其實都很適合修煉九幽玄天神功,你現如今體內經脈寬闊卻內力乾涸,定然是更合適的那一個。我的九幽玄天神功已經幾經磨練,比鬼王,比李星雲當年所修煉的都要完善,你難道不想手刃仇人麼?」
她的語氣說不上有多少鼓動的意味,李茂貞是不需要鼓動的,他只需要聽見利害就已經夠了。
果然,李茂貞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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