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尋竹說得情緒激憤,溫靈昭卻一臉茫然。
為了私情?師尊栽培?
周尋竹到底在說什麼?
這裏面唯一溫靈昭認可的話只有——她是個怪胎!
正因為她是個怪胎,所以她跟這人情味很濃的合歡宗格格不入。
「昭昭,你趕緊把劍放下。」
「不管怎麼說,尋竹現在代行宗主之職。」
「你這般行為,實在越矩。」
可還不等溫靈昭作答,任務堂的大門猛然被推開。
柳婉兒一身素衣,站在門口。
「先是出言污衊師尊,現在又對代宗主刀劍相向。」
「即便我想顧念恩情,溫師姐你未免也有些太過放肆!」
柳婉兒依舊是那副不屈的小白花模樣,明明一身素衣盡顯柔弱,眼眸中的堅定又讓人動容。
似是為了解答門外弟子的疑惑,柳婉兒緊接着便說道。
「師兄們願意給你留面子,想關上門勸誡。」
「可我不能看着你把合歡宗弄得人心惶惶、烏煙瘴氣,畢竟這是父親的心血,是我們的家!」
柳婉兒此話一出,方才還有些懷疑的弟子頓時士氣大振,就差拍手叫好了。
見狀,柳婉兒更是挺直了身子。
「溫靈昭,你可以理解你為情失智,但你這麼做,對得起父親對你的救命之恩,養育之情嗎?」
似是要提醒什麼,柳婉兒強調道。
「別忘了,救命之恩,大過於天!」
玉清救過溫靈昭一命,這是合歡宗內人盡皆知的事情。
溫靈昭的母親死於她出生之時,而她的雙眸更讓她被村民視作不祥,處處針對排擠,好在還有父親維護。
可在父親採藥跌落山崖之後,無依無靠的她便被趕出村子,流浪到山野,後遭遇野獸追趕,眼看就要被咬死,是玉清像從天而降的神仙一樣救下她,幫她洗清污穢,治療傷口,給她乾淨的衣服和可口的食物。
正如柳婉兒所說,救命之恩,大過於天。
這也是為什麼後面溫靈昭願意為了玉清,為了合歡宗肝腦塗地的原因。
她曾經是真的把玉清當作父親,也是真的把合歡宗當作家。
可她又得到了什麼呢?她的下場呢?
不同於以往,面對柳婉兒的譴責,溫靈昭的臉上沒有露出半分愧疚的神情。
「救命之恩,我已經還了。」
「在玉清將我騙至幻影湖,又把那枚鎖魂釘釘入我體內時,我就已經不欠他什麼了。」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跟利錐一樣的漆黑長釘一寸寸沒入胸口時,那種極致的絕望。
她以為她會死,沒想到等着她的比死還可怕!
「幻影湖?那不是宗門禁地嗎,你怎麼會在那兒?」
楚言不解,師尊明明告訴他,昭昭是在暗淵出的意外
溫靈昭瞥了一眼楚言,反問道。
「二十幾天前,合歡宗靈氣大盛,據說是在宗門禁地幻影湖開出了新靈脈,可有此事?」
接着,溫靈昭又望向眾人。
「或者我再說明白點,你們認為所謂新『靈脈』不是我溫靈昭的血肉之軀,還能是什麼?」
楚言連退兩步,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是說師尊?不可能的!」
「昭昭,你是不是誤會了?」
溫靈昭紅衣如火,眼神卻像千年寒冰一樣冷。
「幻影湖之囚、鎖魂釘之苦,有什麼可誤會的?」
「若有任何人不相信,大可去幻影湖看看,那裏還有陣法殘留的痕跡和斷裂的鎖鏈!」
看着周圍弟子疑竇漸生的表情,柳婉兒沒有絲毫慌張。
「明明是你擅闖禁地,破壞宗門的法陣,現在卻在這裏胡言亂語,污衊師尊。」
「當真是不知悔改!」
這個答案滿足了所有弟子的期望,他們立即就相信了這是真相。
畢竟溫靈昭可是金瞳的怪胎,平時人又孤僻,周尋竹之前看上她只是昏了頭,現在清醒了,這個女人卻發了瘋,攀咬起對她有恩的師尊!
這樣的人,不值得他們仁慈!
所有弟子圍住溫靈昭,手執各自的看家法寶,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敵人。
這些人,有的吃過用她的人血丹藥;有的被她在秘境中救過命;有的把自己的活交給她干,報酬卻沒她的份;還有的借走她的靈石,從未歸還。
「都是同門嘛,沒必要計較這些。」
他們這麼說,溫靈昭也這麼信了。
如果玉清的傷害讓溫靈昭心灰意冷,那現在她想起這些點點滴滴,只覺得好笑。
她怎麼這麼傻?
「溫靈昭,你若現在認錯,還為時不晚。」
「哼,我沒錯,我不服!」
溫靈昭怒吼一聲,龍吟響徹,地面顫動,玉清親筆提的牌匾墜落,斷成兩半。
見此,周尋竹徹底紅了眼。
「溫!靈!昭!」
「跪下!受死!」
他本來還想留些餘地,怎料溫靈昭如此不知好歹。
既然已經坐上了這宗主之位,早晚都是要拿人命立威的。
以前他可能還會念在溫靈昭「好用」的份兒上,容許她這個異類存在,可眼下她愈發難以管教成為自己立威的工具,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周尋竹眸光漸冷,掐訣喚起宗門內的殺陣。
之前他雖然吹了《斷魂》,但那頂多是廢了溫靈昭的修為。
可殺陣一起,溫靈昭便是半點生路也無了。
他本不願做到如此地步,這一切都是溫靈昭逼他的!
然而,就在周尋竹下定決心清理門戶後,他猛然發現——殺陣竟毫無反應。
怎麼可能!
周尋竹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地面。
溫靈昭倒是早有預料。
她冷笑一聲,欣賞着周尋竹的窘迫。
殺陣也是靠靈力維繫的,如果不是合歡宗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玉清又怎麼會如此迫不及待地做局害她,甚至在此之後還不惜以身犯險,為合歡宗尋找新的出路。
最終,落了個隕落的下場。
看着溫靈昭置身事外的模樣,周尋竹氣極,他用盡半身功力,抬手直劈過來。
這一掌推出去,以溫靈昭的修為肯定不死也傷。
「孽障!今日我便代師行道!」
溫靈昭正欲召劍去擋,不料一個人影張開雙臂,護在了她面前。
見狀,周尋竹立馬回撤,卻還是有五成送了出去。
「昭昭」
楚言緩緩回頭,望着溫靈昭,嘔出一口鮮血。
溫靈昭皺了皺眉。
終究,還是沒有上前回應
正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周尋竹那一掌的餘波之下,任務堂的門窗都被盡數震飛,離任務堂最近的弟子們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溫靈昭從任務堂走出,殺氣瀰漫。
一眾合歡宗弟子在這殺氣的威壓之下紛紛讓出一條路。
「昭昭」楚言顫抖着坐起身,看着溫靈昭的背影,伸出手,似要抓住她一般。
溫靈昭的背影卻漸行漸遠
「忘恩負義」周尋竹從牙縫中狠狠地擠出四個字來,「合歡宗如此待她,救她性命,她定是瘋了才」
「師兄!我來幫你療傷。」柳婉兒並未接周尋竹的話茬,而是關心起受傷的楚言。
「婉兒不必,師兄儲物袋中有有藥。」楚言擺手,喚起儲物袋,「若是現在的昭昭有你一半善良就好了。」
楚言吃下的靈藥,散發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師兄,溫師姐性情大變,我擔心她是招惹了什麼邪祟。」柳婉兒蹙眉,神色擔憂,「我想剛才周師兄也是出於這方面的考量,才起了殺心。」
柳婉兒這話不僅僅是說給楚言聽的,也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順便還為周尋竹做了解釋。
因為難以繼續利用控制對同門兵戎相向和為了清理邪祟從而以正門戶,這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周尋竹聽到這話也感激地望了一眼柳婉兒,轉頭正色道。
「這個孽障往什麼方向去了?」
「回代宗主,她往幻影湖方向去了。」
一個站在邊緣的外門弟子回應道。
「哼,幻影湖可是宗門禁地,若無師尊帶領,便只有死路一條。」
周尋竹並未說錯,這湖中所蘊之力,絕非他們所能想。就是靠近一些,也能感受到從湖底飄散上來的威壓。
「既然都走了,又為何回來?」
「你可知,這裏是什麼地方?」
一道勁風襲來,擊中了溫靈昭身旁的大樹。
咔——
三人環抱的古樹轟然倒塌,斷面整齊的就如同被砍下一般。
溫靈昭壓抑着心中的震撼,拱手恭敬道。
「這裏是合歡宗禁地,據說關押着至陰至邪之物。」
狂風驟起,平靜的湖水瞬間奔湧起來。飛濺的波浪如同遭到重擊一般,在空中化作齏粉,灑向地面。
少頃,湖面再度平靜。
溫靈昭睜開被水霧迷住的雙眼,看向湖面。
湖上空無一人,卻有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影子映在湖面。
「爾織錦繡,非着爾身。」
「一針一線,儘是他人夢。」
溫靈昭喃喃,念出這兩句話。
被困幻影湖,受盡折磨時,她朦朧中似乎聽到了這兩句話,只是痛楚太過,聽得並不真切。
如今她再來這裏,也只是想求一個真相。
曾經的溫靈昭懼怕幻影湖,是因為玉清再三強調幻影湖的可怕。
可如今她都在幻影湖死而復生過一回了,又怎麼可能不了解其中門道?
幻影湖關押着的,不僅僅有危險之物,還有見不得人的秘密。
如果溫靈昭沒有猜錯,她的重生恐怕也跟這位前輩有關
沉吟片刻後,溫靈昭深鞠一躬。
「靈昭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湖水蕩漾,湖面上的影子搖曳。
蒼老而低沉的聲音響起。
「初見你時,只覺得你有故人之姿。」
「後來才發現,你竟是故人之女。」
「我欠她一份人情,如今也已經還清了。」
聞言,溫靈昭心神一震。
故人之女
難道是說自己的父母
溫靈昭想要問什麼,可還不等她開口,那蒼老而又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如今,我已斬斷所有凡念,萬事於我,皆為齏土。」
「你我之緣,也到此為止吧。」
溫靈昭神色一滯。
斬斷凡念
她上前一步,語氣鄭重道。
「小女也願斬斷凡念!」
「哼,」神秘人如同聽到笑話一般,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你心念雜亂,急於復仇,修為淺薄,空有龍骨在身,你這等人,憑什麼說能斬斷凡念?」
神秘人話音落下,身形也漸漸消散。
旋即,湖中霧氣騰起,將整片禁地籠罩起來。
溫靈昭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霧靄之中迷失了方向,墜入湖水之中。
此時不過是初秋時節,湖水卻冰冷刺骨,如受到指引一般湧入溫靈昭的口鼻之中
窒息和憋悶感傳來,溫靈昭頓時慌了神。
「昭昭!把手給我!」
「快,合歡宗少了誰都不能少了她,都下水把她托起來!」
一陣跳水聲響起後,溫靈昭只感到幾雙手從自己的身後發力,將她托離水面。
「昭昭,你沒事吧,你可讓師兄擔心了。」
「靈昭,對不起,是我負了你。」
「昭昭太累了,你就別晃,我這裏有些安神的靈藥」
好熟悉的聲音。
溫靈昭驟然坐起,將圍在她身邊的二人嚇一大跳。
果然,他們追到了禁地。
不過溫靈昭此刻擔心的是,之前與神秘人的談話是否有被他們聽到?
可面前的二人卻如同任務堂一事沒有發生一樣,關心着她的身體。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
她曾經渴望的最初
「這禁地的水可冷了,靈昭沒受涼吧,回去就吩咐伙房熬點上品的焰糖和仙姜為你驅驅寒。」
「等你這焰糖熬好,寒氣早就滲入根骨之中了,還好我隨身帶了驅寒靈藥,昭昭,快些服下。」
溫靈昭掃視二人,正當她感到疑惑之時,周尋竹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靈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是我忽視了你的感受,我再也再也不會傷害你了」
「我只要你,絕不負你。」
楚言也拉住了溫靈昭的手。
「靈昭,原諒我,好不好?」
「昭昭,原諒師兄,好不好?」
溫靈昭看着面前的二人,心中一片清明。
如果是上一世最初時的她,可能會沉湎於此。
可現在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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