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古月二人回家的車上,陳焱章始終安靜,自然也就沒人會特地找他多說點什麼了。
對於陳焱章而言,今天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太多了。
結果呢?
他原本是想要藉由揭示周佛海的身份來表明一下即使是軍統,也自然大有人在可以心繫民族大義甘願為抗日大業肝腦塗地捨生忘死。
結果呢?周佛海的身份算是透露了七七八八,卻偏偏沒有抬到這麼高的道義水準,因為周佛海自己借着這個機會在那「以權謀私」。
陳焱章心裏不止一次想要指着周佛海的鼻子罵,可他知道自己不忍着不行。
很顯然,藉機再拉攏一下古月這事,還沒開始就宣告失敗了。
不過陳焱章也不是不能清楚周佛海的想法,畢竟他在那個位子上,身份的機密可是最高級的,容不得任何萬一。
而且,一旦他自己都出了某些狀況,軍統乃至黨國,真的能夠及時救援麼?
屆時,他這一大家子又該何去何從?拜託陳焱章?
所以,他寧可讓陳焱章的計劃落空也要把自己侄女塞給古月,至少利用威逼利誘的態度來創造一些機會,無論到底能不能成,真有萬一的那一天,這些人也可以託庇於古月試試,總歸多了一條路。
說到底,周佛海可不像陳焱章這麼「孑然一身」。
對此,陳焱章並非不能理解,可是這種行為,實在太有損黨國軍人的形象了。
尤其是黨國軍人的形象本就不佳,難得正面一點的又私心深重……
陳焱章有些無奈。
在這方面,他還真有點羨慕共黨那些人,因為他們多半光着腳,更容易做到了無牽掛。
當然,他們也是更對自己的組織有信心,就像齊向陽說什麼也要救出秦逸倫一樣。
其實陳焱章一直清楚,每次共黨的人都會花大力氣去救被俘人員,只要能確定俘虜並沒有叛變。
對於權衡利弊而言,這個其實未必明智,因為救援所付出的代價往往更大。
可是,恰恰是這一點,更是共黨的人凝聚力的象徵,他們所說的不拋棄不放棄可不是單純的標榜,每個人都有覺悟為他人犧牲,這股力量客觀而言是可怕的。
也正因為如此,秦逸倫才會坦然面對一切威脅,根本沒有擔心自己女兒的安危,因為他知道,組織會替他安排好。
可惜,周佛海卻不能。
陳焱章很無奈,因為他知道,即使是他自己,也同樣放不下陳敬文和陳沁心的。
因為一旦他出事了,他身後的黨國可未必會有人替他來照顧一二。
更何況,陳敬文還是個共產黨。
越想越煩,陳焱章實在是太過於無可奈何,心中全是悶氣偏偏無處發泄。
一旁的陳沁心察覺到自己義父的狀態有點不太對勁,只是她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而且,今天這頓飯到底是幹嘛的,她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楚。
在她看來,如果古月想要找周佛海吃飯,他們自己約就是了,為何是義父做東呢?難道真的是為了那重建皇協軍保安團大營的事?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雖然聽着很荒謬,一個軍統上海站站長主動參與重建二鬼子的軍營。
即使是她也覺得頗為有趣。
但是陳沁心總覺得並沒有那麼簡單才是,而且今天還出現了一個七十六號的周敏蘭,更何況影佐也突然冒了出來。
影佐的出現一定不是巧合,未必不是有日本人盯着自己這一行又或者盯着周佛海。
雖然不懂為何要如此,可這終歸不是什麼好事。
而影佐親自出面,就說明他對這個飯局的參與者都有所忌憚。
當然,古月的理由說的天衣無縫,可影佐真的會相信麼?就算這真的是事實,卻也未必沒有更多的內容是他不知道的。
比方說周佛海突然提到他想要對付某個人。
雖然可以說是飯局上的戲言,可他說的真真切切,而古月也毫無保留直接來了個上中下三策,這些可都被周敏蘭聽在耳里了,這個軍統特務難道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麼?
陳沁心表示懷疑,卻沒法弄明白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因為她很清楚自己不擅長這些太費腦子的事情,更是不可能在這些被古月稱為老狐狸的人們面前班門弄斧。
當然,古月自己也是個小狐狸,這一點陳沁心再明白不過了。
至於古月和周敏蘭之間……
想及此處,陳沁心有些意味不明的感覺,說不上來到底如何,就是覺得周敏蘭是不是太大膽了一點?這就是七十六號特務頭子的做派麼?
而且,古月明確表示了自己的態度,竟然都不願意放手,還得搬出自己的長輩來施壓?
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陳沁心知道,自己是斷然做不到這些的,雖然義父交代過讓自己伺機而動,可她也從未想過讓義父來全權做主,到目前為止,更多的還是隨緣。
因為她覺得自己很清楚古月的感受,那就是「國將不國何以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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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黨外人士尚且如此,作為黨國的戰士又怎能小女兒般惺惺作態?
只是,她也確實很好奇古月到底是怎麼想的,尤其是剛剛那語出驚人。
不由間看向了身邊之人,讓古月察覺到了視線。
如此近距離的四目相對,讓陳沁心突然回過神,有些歉疚更有些不好意思般的慌亂。
為了自己「長輩」的形象,自從聽了白夜月的論調之後,她其實十分認同,也覺得本該如此,師長師長嘛,所以心中無愧如何接觸也都不再會讓人頭疼了。
可惜,實實在在的面對面之時,她發現首先慌亂的還是自己,實在有點搞不懂了……
只是不甘示弱的她又瞪了回去,偏偏找了個不錯的理由,那就是用眼神指了指自己義父,似乎在說「感覺現在的義父有些奇怪」。
其實古月一直都沒有太在意陳焱章那邊,中間可是坐着陳沁心,他並不好特地偏轉視線,一路上都在看着窗外。
不曾想陳沁心這般莫名的姿態,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會有關心也是正常。
可是,能實話實說麼?
古月只好微笑着搖了搖頭,試圖表示不必擔心。
這倒是讓陳沁心有些氣惱了,因為很顯然古月知道的比她更多,甚至事關自己義父。
也不知道什麼心思作祟,她突然想到可以問一問周敏蘭的事情,肯定能讓古月這傢伙沒法這麼自如了。
「堂堂周大市長家的千金都對你一見傾心,如此這般不管不顧,古同學的魅力實在是太大了點吧?」
坐在前排的兩人又開始緊張起來,尤其是「司機」,本來他以為這一路終於可以消停了。
當然,齊小飛和他不同,其實他一直都很期待自己少爺的各種剪不斷理還亂,光是聽聽都莫名興奮。
不得不說這個心理有點變態。
「其實吧,她也算是個可憐人,那樣的家世背景註定了衣食無憂,卻也同樣註定了她沒法自己選擇自己的終身幸福。
也不知怎麼的,我這樣的紈絝子弟在她眼裏反倒比其他的歪瓜裂棗強上了幾分,所以從很久以前,她便沒少關注着我,這事我也剛知道不久。
或許在她看來,選擇我也算矮子裏拔高個,雖然無奈卻也總歸讓自己好受一些,再加上他家裏並不反對,所以最近這段時間她可沒少做點什麼。」
古月如此坦然反倒讓陳沁心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
「那你……又是怎麼想的呢?她們家,和你家也算門當戶對吧?」
「這都什麼年代了,不搞那些,我家長輩啊,也多半不會在乎這些的。
不過這種事情,我也算有經驗了。
就是昨天陳老師你見到的那位慕容婷,我平日裏叫她慕容姐,她是我父親的秘書,跟了好多年了,從她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我父親身邊做事,一路成了局長秘書。
而她家裏也沒少給她壓力,畢竟也不算小了,可她有自己的考量,似乎並想太早結婚吧。
可慕容家也不算小門小戶了,這方面的壓力只會與日俱增。
於是她想了個辦法,首先是借着相親的由頭,和我那表哥之間搞好關係,也算堵住了慕容家的嘴。
可惜,我那表哥也有自己的堅持,雖然他和慕容姐之間十分熟悉,卻特地做出了澄清,這反倒讓慕容姐有些尷尬了。
慌亂之餘,她就把矛頭指向了我,反正不管我答不答應,她就是要拿我當擋箭牌了。
再加上我父親母親也寵她,當成了自己閨女一般,便默許了這個事實。
所以啊,我在這方面的經驗其實不是一天兩天了。」
一邊說着一邊苦笑搖頭,古月自己每每想起這些「豪門大族之間的荒唐」都覺得莫名其妙,卻偏偏沒法置身事外。
「昨天看她人還蠻隨和的,還真是看不出來有這些不如意……」
「誰說不是呢?其實慕容姐是個很好的人,當年我表哥遭逢大難,就是我父親那檔子事,擱誰身上都很難走出來的。
慕容姐就主動跑去安慰那傢伙了,還親自下廚給他做飯吃。
原本我也以為他們兩能成為一對呢,可惜造化弄人,也實在不知道他們咋想的。
不過,昨天機會難得,陳老師你難道沒察覺到一些端倪麼?」
話鋒一轉,古月似乎若有所指,這讓陳沁心有些措手不及,可惜,明明是她自己引出的話題,現在想逃也逃不掉了。
只是她並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除了白夜月的話語她始終記憶猶新,很明顯這和古月想說的背道而馳了。
「我其實習慣了當聽眾,和不太熟的人一般都不會多說兩句的,更何況昨天蘇菲也在那,我是不知道那傢伙怎麼就像是和誰都能熟絡一樣。
不過她們又把話題扯到我身上,就是和你跳舞的事,當時……的確是我太武斷了,沒有事先做好足夠的調查就把你拖進了舞池,不曾想你這傢伙竟然從來不和別人跳舞的!
這件事反倒讓我一直被人詬病……好像也不太準確,反正她們都很好奇,覺得我們……我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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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母親說了句,我覺得還蠻有道理的,她說『老師也是長輩』,所以你才沒有拒絕我的邀約。」
這話一出整輛車裏的其他人都沒法淡定了,一時咳嗽聲不絕於耳。
尤其是「司機」沒把握住方向盤,導致轎車晃來晃去差點出事,被陳焱章斥責了一番,才讓車廂里的尷尬被按下。
這些人的反應讓陳沁心不明所以,感覺莫名其妙,尤其是她義父也是如此,實在是無法可想。
這導致她剛剛自己措詞上的挑三揀四都有點多餘了。
可她是真的不太懂了,隨口又問了一句,「難道你當時不是這麼想的?」
古月愣住了,這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呢?
看着陳沁心那疑惑的眼神里並沒有太複雜的成分,古月認定是真的單純一問。
「客觀而言,我母親的話嘛,總歸有她的道理,這老師的確算是長輩,從古至今,天地君親師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師長嘛,這點並沒有問題。
不過這些也都是老黃曆了,而且有特定的基礎,那就是時代和雙方之間的親疏遠近。
而現在,大學裏,老師的確算是學生的長輩,這點無可厚非,可要說大學裏的老師,還有以前老祖宗們那種推崇備至的地位麼?其實也不盡然對吧?
除了您以外,學校里其他老師們,哦,還得除了敬文老師,其實多半都不太受到我們這幫紈絝子弟的待見,您應該知道吧?
所以啊,這層關係還是得分場合分時間地點的。
在學校里,的確如此,可出了校門呢?很多人肯定不這麼想了,而我,一般情況下也的確如此,比如咱校長,走到哪都是值得我尊重的長輩。
可陳老師你不一樣啊,你也沒比我大幾歲對吧?
又是在『萬象乾坤』夜總會裏,又是那樣出人意表風華絕代。
對我自己而言,如果當時依舊把你當老師看待,這肯定是騙人的了。
至於跳舞嘛,半推半就,我當時在幹什麼你們也很清楚才是,為了避免被張汪洋懷疑,我就沒有堅持自己的原則。
更何況,在陳老師你面前,恐怕全上海大多數男性都沒法堅持自己原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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