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下旨從正月十一開始給朝廷百官放了十天「元宵」假。到了正月十一干城才懶洋洋回到兵部上班。幾個衙門的官員放完假回來也不干正事,無非是互相拜年輪流請客。眼下天下太平也不打仗,各衙的官員自然要打年盹,就是到了衙門裏也是喝茶聊天吃點心。到了下班的點,兵部一眾官員有說有笑的來到衙門口。忽然眾官看到大門前有一架馬車。這馬車之大、做工之豪華,一看就是在京王爺和公主府上的。
正待眾官員狐疑之時,只見干城吊兒郎當,夾着幾本書剔着牙溜達出兵部衙門。一位太監立刻迎了上來,躬身施禮道:「陳留王有請蕭大人去府上一敘。」
干城和眾人都是錯愕不已。這陳留王可是皇太孫之位的有力競爭候選人。他來請干城顯然是有拉攏之意。門前除了兵部的官員,其他幾個衙門的官員也湊上來看熱鬧。一時間有人艷羨,有人嫉妒,還有一些老成持重的卻在一旁冷眼觀望。
只見干城連忙將胳肢窩下面的書取出,塞給旁邊的一位兵部官員,又吐掉口中的牙籤,這才向這位公公深施一禮,恭敬地說道:「王爺有請下官不勝榮幸,但今日早起下官的娘子說好了,讓下官今晚回家陪她吃年飯。」
此言一出頓時冷場,兵部大門前一眾官員強忍住笑意。這個蕭干城素以青年才俊出名,但又素聞其有懼內的毛病。家中一個通房丫鬟都不曾有,今日一見流言非虛。陳留王府上的公公都被氣笑了,說道:「你家娘子豈能和我家王爺相提並論。好了,還是跟我上車吧。」說着就上前要拉干城。
干城依舊躬着身子,但向後退出幾步,躲開了公公的拉扯。干城說道:「公公何出此言?君子言而有信。正所謂尾生抱柱,至死方休。何況下官與娘子有約在前,王爺邀下官在後。」
陳留王府上的老公公負手而立,板着臉問道:「蕭大人你就這麼怕你家娘子。」
干城站直了身子,雙手抱拳滿臉堆笑着說道:「下官若聞家中河東獅吼,戰戰兢兢汗出如漿,惶惶然失魂落魄。」
此言一出,頓時一片哄然大笑。畢竟在大晏朝怕老婆怕成這副德行也算首屈一指。陳留王府上的太監見干城執意不肯赴約,也不願再囉嗦,只是撂下一句「好自為之」就走了。
干城看着走遠的車駕,心中這才松下一口氣。陳留王是當今皇太子的庶長子,常山王是皇太子的嫡子。眼下皇太孫之位空懸,今後二人必有一番爭鬥。自己絕不可以貿然捲入這場紛爭。哪怕陳留王不悅,自己被貶官回家也還能襲爵當個富家翁。若是有個閃失,家中老中青三代人付出的辛苦就將付諸東流。干城想着,後背貼身的小襖已經被冷汗全部浸透。旁邊的兵部官員將手中的書又原樣塞回干城的手中。干城這才回過神來,向周圍的官員打過招呼後這才回家。
轉天中午,干城被蒲尚書叫去問話。到了明堂,干城只見蒲大人正在飲茶。干城行過禮後,只見蒲尚書笑呵呵說道:「干城,今日我叫你來,是與你討論學問的。」
干城一愣,他知道蒲尚書很忙,如何今日有了如此雅興?干城恭敬地問道:「下官不敢當。還請尚書大人賜教。」
蒲尚書並不囉嗦,直截了當問道:「為何李蔡人中下,卻被封為列侯?而李廣才氣無雙,卻終身不得封侯?」
李廣難封本是千古之問,干城至今也沒想明白。但蒲大人既然問了,他也只好硬着頭皮回稟道:「李廣非大將之材,行無部伍,人人自便,若遇大敵必然覆滅。」其實幹城的回答很牽強,畢竟李蔡也不是大將之才。
蒲尚書聽後只是端着茶杯笑而不語。
干城見狀又回稟:「李廣禍在殺降。」這種回答在蒲尚書這種修習孔孟經典的文士面前實在拿不出手。李廣因殺害俘虜而遭到報應不能封侯,這種解釋與街邊卦攤的算命先生所說有何差異?
果然蒲尚書又是搖了搖頭。
干城沉思片刻,然後慚愧地說道:「下官……,學生學業不精。還望大人授業解惑。」
蒲尚書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梁王。」
干城聽後頓時一驚。蒲尚書所說的梁王顯然是指漢朝梁孝王劉武。劉武在七國之亂時死守睢陽,既為漢軍反擊七國叛軍贏得了時間,也削弱了七國叛軍的實力。但後來梁王利用竇太后的寵愛和封地的強大,謀取皇太弟之位,妄圖繼承漢景帝的皇位。最終梁孝王在與漢景帝的較量中落敗。梁孝王死後梁國的封地被一分為五,分封給他的五個兒子。
干城恭敬地回稟道:「李廣在參與平定七國之亂後,私自接受梁王授予的將軍印。」作為朝廷官員擅自結交藩王,並私下接受藩王的封賞是大忌。李廣難封與他擅自接受梁王的封賞有很大的關係。
蒲尚書捋了捋鬍鬚,又笑着問道:「梁王若無竇太后護佑,當如何?」
干城想了想回稟道:「燕剌王。」燕剌王劉旦密謀奪取自己弟弟漢昭帝的皇位,事敗自盡,王后、夫人隨其自盡者二十多人。劉旦死後的諡號為燕剌王。干城此時心中明白,這是昨日自己拒絕陳留王的事被蒲尚書知道了。蒲尚書這是告誡自己不要與這位藩王交往,免得作陪葬。畢竟歷朝歷代皇位繼承順序都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現在太子有嫡子,而且不止一個,如何能輪到陳留王這個庶長子登上皇太孫之位?陳留王以後與常山王爭皇位,若是鬧出禍事可沒有竇太后這樣的政治祖母庇護。那陳留王和他的妻子門客恐怕就會……,想到此處干城不禁汗毛倒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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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尚書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干城,你一定要謹記聖賢之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干城此時腦門上已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他畢恭畢敬地說道:「學生必當謹記大人的教誨。」
蒲尚書繼續囑咐道:「人在仕途經常會身不由己,但無論做人還是做事都要有原則、有定力。當然怕老婆不一定是件壞事。」
干城十分清楚,蒲尚書這是在肯定自己昨日拿怕老婆做藉口拒絕陳留王邀請的做法。畢竟古代社會女子地位普遍不高,除了後宮的女子,其他女人根本無力參與政治。因此官場上的人不會與女人較真。干城隨即說道:「學生今後一定唯蒲大人馬首是瞻。」
蒲尚書笑了笑說道:「你我都要唯陛下馬首是瞻。」
干城還待再說些什麼,只見蒲尚書擺了擺手,便會意退了出去。
又過了幾日戶部衙門開始忙碌起來,原來大晏朝的《商稅則例》正式頒佈。戶部在內閣的指導下組織各省徵召稅吏,並進行培訓,同時又開始大規摸排商戶底數。干城托關係也找到一本《商稅則例》。仔細翻看後,發現本朝的商稅則例果然與前朝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是朝廷對年收入四十兩以下的商戶免稅。商稅則例中還規定了舉報偷稅漏稅的獎勵細則。這顯然是當今聖上的手法。一方面年收入額四十兩以下的小商戶每年的利潤只夠餬口,收他們的稅確實與與民休息的國策不符。另一方面大晏朝已經建立近五十年貧富分化加劇,很多商人通過走私和匿稅的非法手段成為巨富。當今天子顯然要分化商戶、拉攏農戶,然後逼迫大、中型商戶依法納稅。同時本朝也沒有似前朝那般,在境內設立兩千餘座稅關收取商稅。本朝的稅關不足前朝的十分之一。
這一年的三月,鄭德音又誕下一女,取名蕭青楠。干城與德音結婚七年已陸續生下二子一女。德音對於金川伯家可謂居功至偉。金川伯夫婦更是將各種壓箱底寶貝拿出來獎賞她。
到了當年的夏收,朝廷已經培訓好稅吏,摸清底數,開始正式開徵商稅。由於金仁恕等人帶頭繳納商稅,商稅收繳還算順利。當然也有一些豪強帶領家丁暴力抗稅。但朝廷對小商戶了免稅,因此廣大小商販並不跟着抗稅,所以這些抗稅的豪強始終形不成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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