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陰寒,將他身邊的親信們吹的瑟瑟發抖,但李成棟卻一直站立在風中,一動不動,目不轉睛的盯着東北方向。
月底的夜色實在太黑,除了星光照射下偶爾泛起的一點點波光,什麼都看不見。
一站就是大半夜。
月牙兒終於爬上了樹梢,能夠看清一些了,沙洲的外圍被重重的黑影遮蔽,顯然是停泊了不少的船舶。
而在沙洲與陸地之間的寬大水道中,一大片黑影已經停泊在哪裏。
借着月光,看起來有點像清軍水師的樓船,正在驚訝他們是怎麼摸進來的,船上突然舉起了幾十隻火把,將原本極力才能看清的視線一下子照的明朗。
樓船側面站着的號令兵更是看得的清楚,清兵獨有的『帽兒盔』更是醒目。
隨着令旗揮下,船樓一側吞出了火舌,聲音震耳欲聾,鐵蛋咆哮,帶着濃濃的黑色硝煙朝着包圍鎮江的敵軍軍營中猛烈的砸去。
這是紅衣大炮的聲響。
鐵球在軍營中翻滾跳躍,所到之處糜爛一片,軍帳被扯碎,鐵球上狹裹的高溫讓其瞬間燃起了火苗。
未等多久,第二輪炮擊發射,樓船被強大的後坐力推的左右晃動。
跟隨着炮聲,停靠在外江的船舶也全都亮起了火把,一時間將江岸線映照的透亮。
借着亮光,可以看清離着江岸不遠的地方,十幾艘大船拋錨在江邊。
一隊隊小船穿梭在沙洲之間的水道之中,朝着鎮江城極速劃來。
李成棟眼中精芒爆射,這大半夜算是沒有白等,這麼多船,只需一趟便能將幾千人送過江,不由得大喜,趕緊招了一個親信。
「速去帶人將甬道挖通,你親自去頭船上面,看看到底是誰的部隊。」
親信領命而去。
帶頭靠岸的小船剛剛歇漿,便見從城牆邊竄出一人,划船的船夫也始料未及,嗬了一跳。
只見來人抱拳大聲說道。
「某乃李成棟麾下把總,請速帶我去見你們領頭的將軍。」
船夫一愣,倒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從城裏出來,示意他上船,便載着他往正在開炮的樓船駛去。
快靠近樓船時,船夫拔下了插在篷子邊照明的火把晃動了幾下,樓船的清兵收起了瞄準他們的弓箭和火繩槍。
把總跨上大船,在一個清兵的引領下,迅速的往樓上跑去。
二樓甲板的露天平台上面,一張丈余寬的床凳擺放在中間,一個身穿團龍朝服的中年人半倚在上面,雙目微閉,似對隆隆的炮聲充耳不聞。
把總一眼便看見了此人,樓船上遍插着火把,自然亮堂。
仔細打量後,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趕緊跪倒在地,大聲請安。
「奴才宋北呈參見貝勒爺。」
床凳上的貝勒爺睜開了眼睛,打量了幾眼來人,問道。
「這城裏有多少咱們的人?」
「回稟貝勒爺,有四萬六七千人。」
貝勒爺聞言坐正了身子,眼中冒出了寒光。
「怎麼會有這麼多。」
宋北呈拱手回道。
「啟稟貝勒爺,光我們一部便有三萬餘人,再加上一些潰兵,還有孔有德麾下一部,便有了這麼多。」
聽他說完後的貝勒爺眼角抽搐,似是有些乏累,朝立於他身前的師爺揮揮手說道。
「孔師爺,你看着安排吧,我有些乏了。」
說完後便閉上了眼睛,重新靠在床凳之上。
一旁的師爺應了聲『嗻』。便吩咐道。
「咱們天亮之前便會離開,你進城通知兄弟們,速速撤出城來,隨小船過渡到沙洲之上,等天亮後,再渡你等過江。」
把總聞言大喜,雖然離天亮只有一個時辰,但是他們這一部必然來得及撤走,至於旁人,管他呢。
趕緊趴伏在地謝恩不止。
正欲退去,師爺的聲音又起。
「告訴兄弟們,天亮以後要是撤不出來的,便留下來自生自滅吧。」
說完點了幾個站在門口的清兵說道。
「你,你,還有你們幾個,隨這位把總去通知城裏的兄弟,讓他們把百姓都趕到城門口去,用他們擋着,咱們才能安心渡江。」
幾人拱手應命。齊聲喊「嗻」。
聽聞了此言,把總眼中射出了一抹惡意,自己人都不一定來的及撤走,還管那些沒有建制的潰兵作甚。
但是這是貝勒爺的命令,他不敢違抗,更不敢頂撞,唯有加快自己兄弟撤走的步伐,至於那些百姓,誰愛趕誰趕。
匆匆離去,來到城頭,一切都如實稟告給李成棟。
李成棟沉默思索了一會,問道。
「你確定是貝勒爺?」
把總點頭,斬釘截鐵。
「卑職萬分確定,而且他手下的孔師爺也是如假包換。」
李成棟當即大喜,拍手道。
「不用管別人,讓兄弟們背上足夠的糧食先撤,馬匹輜重全都不要了,多帶糧知道嗎。」
「嗻。」
手下的親信極速散去,安排人渡江,相比於別人,他們自然佔得先機,未雨綢繆挖出的甬道,如今變成真正的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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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北城門處,炮火依舊在肆虐,雖稍稍轉向,清兵也不敢一擁而出,因為紅衣大炮的準頭實在是一言難盡。
小船已經全部停到了江岸邊,船夫等人裝滿後便划動雙槳,後面上船的清兵也不用吩咐,自發的拿起竹蒿幫助撐船,來回一趟便是三四千人。
到了沙洲之上,清兵也大膽的點起了火把,甩開雙腿朝着大江邊拋錨的大船處走去。
排在前頭,自然能第一批過江,脫離這個牢籠。
天色已經微明,紅衣大炮也終於停止了發射,樓船緩緩的往長江中駛去,將最後一批清兵送上沙洲,滿臉汗水的船夫也抹了把臉,全部將船靠回了岸邊,有的點上了煙袋,有的升起了火準備做早飯。
天越來越亮,太陽已經冒出了半頭。
船夫們抬頭看着城牆之上,不多久,城北城頭上的清旗被人一腳踹落,一杆嶄新的大旗被換了上去,迎着初升的陽光顯得分外鮮艷,上書五個大字,六個小字。
『漢家子弟兵』第一軍第一師。
這是漢家軍第一次出現『師』這個編制,由三部機槍連組成的『驍騎營』,義兵改組的四個團合成一旅,加上一個炮兵連組成。
驍騎營以方成漢任營長兼任一連連長,其他兩人各任副營長兼二三連連長。是漢家軍建軍以來編制最全,裝備最為精良的一個師。
這當然是閻應元的功勞,早在守江陰時,他便借來了漢家軍的步兵操典反覆研讀了。
以他的聰明才智,在這步兵操典里,自然能看出一些別人看不出來的東西,比如完全不同於這個時代的軍隊編制,到底意味着什麼!
所以才會和盧傳廷一見面,便稱呼主公,而不是少帥小督爺之類的。
隨着城頭上的旗幟更換,船夫們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而在沙洲上等着渡江的清軍卻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看着靠在江岸邊遲遲不動的渡船,李成棟心頭狂跳,心頭的不安和恐懼也隨着太陽的升起越來越清晰。
終究是不甘心,朝幾個手下使了個眼色,幾人狂奔向臨近江岸的這一邊,無論多麼大聲的呼喊都如石沉大海,停在岸邊的船夫們猶如變成了聾子。
隨着幾聲駿馬的嘶鳴,最先抵達北門的是副營長兼三連長孫德勝。
騎在馬上的黢黑漢子滿臉的笑顏如花,朝着江岸邊的船夫環拱一圈,笑聲掩不住的喜悅。
「諸位今夜辛苦,閻公正在城裏等你們喝茶。請!」
眾人齊齊拱手回禮,也不客氣,收拾收拾便向北城門走去。
沙洲上的清兵見了這一幕再不明白的話,那也太蠢了,一個個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在城裏還能垂死掙扎一下,如今這腳下的沙洲連根草都不長,拿什麼掙扎,抓把灰揚了敵軍的眼睛嗎!?
頹喪的情緒瞬間蔓延,有幾個人跑來江岸這邊大聲哭喊,磕頭不止。
李成棟知道大勢已去,一屁股坐倒在沙地上,他們現在連待宰的羔羊都算不上了,頂多算只發瘟的病雞。
除了孫德勝一部端着機槍守住岸邊外,沒有人管他們,沙洲上坐滿了一地的清兵,雖然他們身上也有刀槍,甚至很多人還帶着弓箭,但是完全失去了意義。
臨近傍晚,一批批的漢家軍戰士圍着沙洲可能登岸的地方挖掘壕溝,一挺挺機槍架設在戰壕上,讓準備夜間逃跑的清兵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鎮江城被李成棟肆虐了一遍,入眼已經是滿目瘡痍,隨着一批批的漢家軍進駐,眾人麻木的臉上才恢復了一點點人色。
醫務營的姑娘們更是忙的腳不沾地。如今她們的成員已經發展到了三百多人,骨幹醫護成員也超過了一百之數。但對於偌大的城市來說,救助依舊是杯水車薪。
城中百姓幾乎人人帶傷,據恢復一些的人說,無論是不是順從清兵,抓住了先是一頓毒打,這讓漢家軍的戰士聽完後恨的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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