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侯府內。
最近討論得最多的事莫過於二姑娘失蹤大半年之後,又被徐家公子找到送回來的事。
雖然老夫人為了府中姑娘的名聲嚴禁談論此事,如果在外面聽見了隻言片語,不管先傳出話的人是誰,只要經過口的人一律壓出去發賣了。
但是這畢竟是個大消息,如此強壓下去也只能糊弄糊弄外面的人,府里的下人私下裏還在討論着。言辭間不免有些幸災樂禍的惋惜,原本二姑娘是懷遠侯府相貌最出眾的姑娘,放眼望京城也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兒,日後前程自是不必說。
可現在她被山匪掠走大半年下落不明,又有哪家的公子敢娶這樣的女子。
怕是最後只能賠給巨額的嫁妝低嫁了。
徐氏從女兒回來的驚喜中回過神,也開始擔心起女兒的親事。早上從老夫人那邊出來,她神情複雜地來到撫芳院。
撫芳院是除老夫人的院子外,最精緻的院落,說一句富貴堆砌都不為過。光是庭院中間一個小型的假山流水,都是讓花匠精心修建堆砌,推倒了十來次才成的。
中間的花銷自是不用說。
繞過精緻玲瓏的假山,才到了主屋中間的廳堂。
就只看見中間兩面隔扇門朝着外面敞開,露出裏面平整乾淨大廳。三面一水的大紅酸枝家具,正中央是一面巨大的萬物同春的木根雕中堂,兩旁樑上是同色的鏤空木雕,樑上還懸着兩盞琉璃燈籠。中堂往下擺放着條案,條案上擺着精緻的陶瓷小動物。
屋內最便宜的便是花几上隨意插的鮮花,是丫鬟們去後花園剪下帶回來的。可就是插花的瓶子精緻的繪彩官瓷,價值不知凡幾。
整個懷遠侯府,也就只有江新月有銀子還講究,花了很長時間將自己的院子一點點佈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徐氏忍不住擔心,這要是嫁了人女兒要還是這樣講究,怎麼能將自己的日子過好?
她憂心忡忡地往裏走,就看見女兒坐在繡凳上任由丫鬟梳妝,身後四個小丫鬟捧着衣物和搭配好的首飾等在身後。
江新月無疑是美的,哪怕是側臉都有種讓人眼前一亮的美。更難得是,她的皮膚細膩瑩白,五官精緻卻生了一雙偏圓的瑞鳳眼,明艷又糅雜了些許稚氣。偏又因為長開了身段,就是尋常走路都有種欲說還休的風情,讓那些謠言喧囂日上。
徐氏眼神又從她妖嬈的身段上掃過,略微不自在地轉走視線。「你怎麼現在才起?昨夜沒睡得好?」
「最近人容易倦怠,就多睡了一會兒。」
「這在自己府上,你祖母又是關愛你的,體諒你辛苦免了你的請安。可你也應該要知道規矩,日後嫁了人可不能這麼任性,一定要守人家的規矩。」
江新月聽了這話,覺得不太對,扭頭問:「什麼叫嫁了人?」
她看見自己母親臉上閃現過心虛,想了想問:「祖母在你面前說了什麼?還是大伯娘?」
「你大伯娘替你說了一樁親事,我覺得還挺好的。」
「是哪家的公子?」
「她娘家的侄子,楊家的二郎楊從安。」
江新月還沒生氣,以為她不知道楊從安是什麼人,頗感無奈道:「你不知道楊從安這個人嗎?聽說念了十幾年書 全念到花街柳巷當中,青樓里相好的都能從我的院子站到大伯娘的院子,至今還沒能你考出個功名。」
「那是他年紀還小,沒能定下心,成親之後你多勸勸就好了。」
「二十二歲也能算小嗎?」江新月提高了音量,不可置信道。她着急要出門,起身站起來讓青翡替她將外衣穿上,見自己的母親一臉固執的站在原地,諷刺笑了聲,「真要是這麼好的人物,大伯娘怎麼不留給自己的女兒,她家的明若不也是適婚的年紀。」
「那怎麼行,」徐氏反倒是着急起來,下意識開口:「明若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和你不一樣。」
這話一落,室內寂靜無聲。
青翡原本在替姑娘將腰帶束上,手上一抖將腰帶往兩邊拉的更緊,勒得江新月都有幾分喘不過氣來。
可她卻沒說話,朝着窗外看過去,姣好的面容在陽光下有種近乎通透的質感,卻沒有一絲溫度。
青翡臉氣得通紅,窺着自家姑娘的臉色,嘀嘀咕咕道:「怎麼不清白,難不成您親眼看見姑娘同人廝混了?」
徐氏被噎住,臉色不大好。
青翡忍不住又補了兩句,「既然沒有看見,這時候您不該替姑娘清正聲譽嗎?匆匆替她相看這樣的人家,豈不是自己坐實了傳聞。」
「這哪有你說話的份。」徐氏呵斥,被說得面紅耳赤。
青翡立即跪了下來,輕輕打了自己兩耳光,「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多嘴了。」
江新月見得眼煩,「成了,你們都先出去吧,讓人提前套好馬車,我等會就過來。」
幾個丫鬟瞧着氣氛不對,又怕姑娘受了欺負,一步三頭往外面走去,心裏在替自己家姑娘難受。
二夫人平日討好老夫人和侯夫人就算了,可她就姑娘這麼一個女兒,又怎麼捨得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幫着外人?
幾個丫鬟的動作將徐氏氣得夠嗆,等屋內只剩下兩個人,她忍不住指責道:「你就縱容一個丫鬟這麼頂撞我?」
江新月反問,「難道青翡說的不是嗎?」
「當然不是。」徐氏立馬搖頭。
可她很快想到丈夫的冷漠、婆婆的敲打和妯娌幾個若有似無的嘲諷,一下子忍不住紅了眼眶,「你被山匪擄走大半年都沒了蹤影,就算你說自己是清白的,可知曉這段過往的人哪個肯相信?」
徐氏說着說着,越發覺得是自己的一番苦心被糟蹋了,雙手用力往下一攤,「我這是為了你好。」
江新月看着面前的娘親,都有點一言難盡。
她其實非常想忍下來,等會還有事要去辦,現在吵這些沒必要。可是她一忍再忍,聽到徐氏的那番言論,最後直接被氣笑了。「那你就不要為了我好。」
「再說了,你是為了我好嗎?為了我好,就是我失蹤了也不去找我?為了我好,就是我回來了也不問我一聲我在外面過得怎麼樣?為了我好,就是今天跑過來說一句我清白了?」
江新月自己挑了條披風,將帶子給自己繫上,轉身看向銅鏡里的自己,甚至還滿意地轉了一個圈。她看向徐氏,含着水光的瑞鳳眼裏寫着認真。「那你這為了我好,我還有點承受不住。」
說完之後,她也不去管徐氏怎麼想,轉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而徐氏早在一聲一聲的質問當中,臉色變白,身形都有些搖搖欲墜。看着女兒遠去的背影,她帶着哭腔道:「你以為我想將你說給楊家,還不是你污了名聲現在只有楊家的人肯要你。難不成你想像你父親說的那樣,去給人家三四十歲的人做妾?」
「我這真的是為了你好,你怎麼不信呢!」
江新月只在聽到「做妾」兩個字時,有了點反應。接着就當成自己沒聽見,直接出了門。
實在不怪她反應小,而是從小就知道她的母親並不愛她。
徐氏在生她時難產傷了身體不能再有身孕,她的父親不知道是迫於徐家的壓力還是真的出於感情,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納妾再生孩子來傳宗接代。
徐氏便懷着這樣的愧疚小心翼翼地討好懷遠侯府每個人,再把從外面受到的委屈再歸結於她身上,恨她為什麼不是一個兒子。
所以有時候她又覺得好笑,那她一被生下來就是女兒怎麼辦,當兒子又不是她不同意。
將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拋到腦後,她帶着丫鬟和護衛出了門,直接去了同徐宴禮約定好的茶樓。
站在茶樓門口,她便將自己的披風解開,交給青翡、青翠兩個丫鬟,並囑咐她們在門口守着,這才進了茶樓。
看見徐宴禮已經在裏面坐着,她便沒忍住開口問,「找到青珠了嗎?」
青珠是自小跟着她一起長大的丫鬟,這次去渭南,也是青珠同一個丫鬟青珍隨行的。當時他們一行人遭遇山匪,青珍替她擋了一刀當場身亡,青珠失去下落,並沒有落到山匪手裏。
後來她見一直沒有人救她,便猜測青珠應當也出了事,為此難過了很長時間。可誰知道在路過離京城不遠的滄州府時,她在人群中掃到一位同青珠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她想要去找這個人時,一晃眼人就消失不見了,所以托徐宴禮去找。
徐宴禮沒立即回答,臉上是少有的慎重,最後吐出四個字——「青珠死了。」
江新月快要以為是不是出門時同母親爭執,連帶着將自己的腦子都氣壞了,以至於出現了幻聽。她的音調拔高了幾分,「青珠死了?什麼時候的事?」
「莫雲找到她住的地方,推門進去時,發現她在家中自縊。這件事已經報官,官府的人已經來了,排查了青珠的屋子,也問了周圍居住的人家當晚有沒有異常的聲響或是見到生人出入,皆是沒有。現在所有的證據表明——」
徐宴禮說到這裏,停頓了片刻,帶着嘲諷道:「她是自縊。」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周遭的溫度就像是突然往下降了好多,讓人不可避免地竄起一身雞皮疙瘩。
江新月的臉色無法抑制地變白,深深吸了幾口冷氣之後,她才能勉強保持着鎮定。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件事就是衝着她來的。
就生活在離京城不遠的滄州府,且看上去衣着體面無半分落魄的蹤跡。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去懷遠侯府或是徐家報個信?又為什麼在徐家的人找過去時會被提前滅口?
要麼青珠一開始就被別人收買了,要麼就是她去過江家或者徐家報信結果被人打發走。不過後者的可能性不大,如果青珠從頭到尾忠心於她,會在一開始就去徐家報信,也就不會讓找了她大半年的徐家做大海撈針的工作。
前者的可能性最大,可這也就代表着,她當初遇到山匪或許不是個意外。
可是江家又有誰會想着置她於死地呢?
只要想到同自己生活在一處的人當中,有一條蟄伏着想要絞殺她的毒蛇,她便忍不住在原地踱步,將自己認識的人都盤算了一圈之後,她才看向徐宴禮,開口說道:「我沒有得罪過誰。」
她任由自己重重摔在椅背上,隱隱約約感覺到事情朝着自己想不到的方向狂奔而去,十匹馬都拉不回來那種。
可現在青珠和隨行的人都已經死了,山匪也被殺了,事情簡直就無從下手。
她忍不住感嘆了聲,「要是裴三在就好了。當初我們的東西被山匪收得一乾二淨,他殺了山匪後處理山匪留下來的東西,說不準知道點什麼。」
徐宴禮掀起眼皮子去問:「裴三是誰?」
江新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不敢去看徐宴禮的眼睛,支支吾吾道:「嗯就是落難的時候,認識的一個人。」
徐宴禮揉了揉眉心,「既然是落難時候遇到的人,那還是不要遇上的最好,免得又鬧出許多麻煩。既然要查山匪的事,我讓人再往清水鎮走一趟便是。」
江新月連忙點頭,她也只是這麼想想,真要是再遇到裴三,依照他的脾氣她還說不定是什麼下場。
畢竟那可是一個人能屠了整個山寨的狠人。
她又沒有很多條小命夠裴三發泄怒氣的。
兩個人繼續談論了下當初山匪的事,敲定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後,徐宴禮開口勸她在江家小心一點。
「實在不行的話,你到徐家來住。」
江新月還沒說話,原本在樓下的莫雲突然出現在門口。
他看見表姑娘之後,立即低下頭,硬着頭皮回稟道:「夫人又生病了,請您回去看看。」
「舅母的病還沒有好嗎?」江新月難免着急起來,憂心忡忡地問徐宴禮,「我回來之後還看過舅母兩回,見她面色都不錯,怎麼會突然又病了。」
江新月在徐家長大,又是個娘不疼爹不愛的孩子,同舅母盧氏的感情就比尋常關係要親密很多。
聽到舅母病了,她忍不住懷疑道:「是不是你們請的大夫不夠好?要不要換個大夫看看?人總這麼病着也不好。」
在江新月關切的目光中,徐宴禮的眼神有些許晦澀。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的頭上揉了兩下,「沒什麼大事,都是些小毛病,要調養就是。」
「要不然我跟着你去看看吧。」
「倒是不用,我先回去看看,等她病好了你再過去,免得她生病了還要憂心你。」徐宴禮起身,交代道:「你回去萬事小心,若是有懷疑的地方先來告訴我,不要打草驚蛇。」
江新月連連點頭,「你先回去吧,代我向舅母問聲好。」
等徐宴禮離開之後,江新月又在茶館靜靜坐了一會,開始想江家的那攤子爛事,思來想去也沒有一個頭緒。
下樓時,她看着馬車上懷遠侯府的標誌,一陣心煩意亂乾脆沒上馬車,帶着青翡青翠兩個丫鬟步行散散心。
青翡還以為她為了二夫人的話不開心,忍不住問道:「姑娘,你同表少爺說了夫人要你同楊家的二公子成親的事嗎?表少爺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幫着您說話的。」
「這親事我原本就沒覺得會成。」江新月心煩意亂,「我怎麼可能會嫁給這樣一個人。」
「那姑娘喜歡什麼樣的人?表少爺那樣的嗎?」
江新月轉過頭,「你怎麼說起」
她紅唇張合着,到了一半話就卡在了嗓子眼裏,震驚地看着出現在茶樓門口的高大男人。
她幾乎要以為自己是真的病了,居然在京城中看見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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