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你個大頭鬼啊!」
纖細的手指彈上男人的額間,下一秒便被握住,「娘子,輕點。」
許安低眸看去,「怎麼?現在怕疼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金眸顫顫,看着他眉間的欣喜裹挾着苦澀,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那雙熱掌輕輕將她的指背揉搓了番,「我怕娘子手疼。」
似曾相識的一幕讓許安斂了斂眸,原來,那一刻的他,已是真心相待,可她卻那般懷疑他,甚至厭惡他……
許安牽唇在男子額間落下一吻,將所有的歉意與心疼落下。
「阿蘇裴夜…是我知道的太遲了…對不起…」
「我不喜歡你同我說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現在,你在我身邊就夠了。」
阿蘇裴夜咽了咽喉間的腥澀,強裝無恙,他好想一直這般,他好想同眼前的女子白首不離,可是他體內的毒遲早會破了靈體,他怕他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見他喉結壓了壓,許安微微抿唇,她知道他又將逆血咽了回去,她覺得他好傻,傻的讓她心疼。
許安翻身靠回了冰冷的牆面,緊接着結實的手臂從她身後穿過,將她靠在懷中。
「你傷得如此重,還在乎這些細節?」她無奈的問。
「你的反噬比我更痛苦。」阿蘇裴夜低聲答。
兩人的視線交匯,許安彎唇,「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因為我的心裏只有你。」
阿蘇裴夜也直言輕笑,他說的都是實話。
可許安清楚,他現在所承受的痛苦比自己的反噬更加強烈。
但或許,反噬的痛苦更強。
因為,許安被反噬,阿蘇裴夜的擔心與煎熬融合於心處,他會因為她的痛苦而更痛苦,所以,他才會認為反噬的疼痛是更極致的。
「阿蘇裴夜,等回到慕安,我們就成婚吧。」
許安含情脈脈的目光落在男子臉上,明顯可以瞧見對方驚詫而欣喜的神情,那長長的睫羽好似被風吹動的枝葉,不停的顫啊顫。
阿蘇裴夜驚喜了半晌也沒有回神,他從未想過能等到許安對他說這番話,曾經的他厚着臉皮要同她成婚,卻被一又一次拒絕,而現在,他聽到了也等到了。
但是,他怕他隨時都會撒手塵寰,他從未如此懼怕過死亡,他不想死,他想同她拜天地,他想親手掀起她的蓋頭,他想與她白頭相守…
「咳…咳……」
劇烈的疼痛讓阿蘇裴夜咳出血來,許安抬手欲施法卻被攔下,「不用,你抱着我就好…」
她被攬過靠在男子的懷中,阿蘇裴夜抽手將衣物替她掖好,「冷嗎?」即便這樣了,他也不願她再受一絲痛苦。
許安微張着唇,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來,她只感覺好難過、好難過,無數複雜的情緒盡數湧來。
「你…你為什麼,要對我如此之好…」她哽咽的問,喉間的酸澀猶如蓄勢待發的猛獸。
可阿蘇裴夜卻慢條斯理的應道:「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想要我死,只有你,想讓我活。」
淡然而慢悠的語調令許安心中的巨石重了萬斤,她再也克制不住的抽泣起來,這句話如同暴雨襲下,萬千的雨滴匯聚在一刻傾盆而下,將盡數的理智沖刷殆盡。
她壓着哭聲抬眸,卻已看不清眼前的人。
「若、誰想讓你死,我便殺誰,一個、我就殺一個,兩個、我就殺兩個,上千個,我就讓他們血流成渠。」
「好。」看眼前的人兒認真的模樣,阿蘇裴夜微微點頭,伸手替她拭去淚珠,「哭什麼,我還沒死呢。」
他柔聲說着,卻滿是心疼的神色。
「阿蘇裴夜,你還沒回答我回慕安成婚的事。」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同你說。」阿蘇裴夜緩了緩喉間的苦澀,勾唇而問,「許安,同我成婚,你願意嗎?」
「我願意。」
話落,她將他緊緊抱住,如同他抱她那般。
……
夜深臨際,洞外呼嘯着大風。
許安因反噬的折磨睜眼醒來,身旁的男子因傷勢過重已沉沉昏睡,她先是探了探他的脈搏而後測了測體溫,明顯感到有些溫燙,許是發了燒。
他的毒似乎一直在靈體核心周圍徘徊,沒有猶豫,她咬了咬牙朝男子傳去靈力。
好在那股力量頑強,死死扞衛着阿蘇裴夜的靈體,只要等到天明,他便有救了。
許安正瞧着男子虛弱的臉龐,洞外傳來窸窸窣窣的噪音,似乎是野獸正在覓食。
她定了定神,朝外看去,隱約瞧見了一龐大的身影。
那個身影逐漸靠近,是一隻巨大無比的野熊。
許安神經緊繃,卻只見那隻熊開始朝他們這奔跑而來。
她低眸望了望身側的人,提起了劍刃轉身而去。
無論如何,她也要將那怪物引開。
迎面而來的是一隻比她身形高兩倍的怪物,是熊的外形卻有着長長的獠牙,看起來無比可怖。
許安躍身離開山洞,那怪物也隨之跟去。
漫天飛雪洋洋灑灑,雖輕如柔羽,卻無比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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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黑暗一片,許安蹣跚的往雪峰頂上跑去,她從未見過如此大雪,她很喜歡雪,可這場大雪即將埋沒了她的性命。
那怪物窮追不捨,咆哮着衝上前來,噁心的獠牙掀翻了雪中的花朵,試圖將它挑起。
許安執劍亂砍,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她只剩下無邊的驚惶。
血跡染紅了一層雪,緊接着下一層雪便覆了上來,她的血、怪物的血,濺向黑夜。
靈力的反噬讓許安痛不欲生,她施法揮向四周,一瞬間有了光亮,那怪物正猛烈撕扯她的衣物,她的肩側是一道又一道的血口。
……
猛然,天色大亮,阿蘇裴夜心悸的睜眼坐起,卻已處在熟悉的環境中。
「三殿下醒了!」
下人連忙通報,下一刻,阿蘇羽熠闖了進來,「許安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他身後跟着祁時川,兩人的神色無比凝重。
「我怎麼會在這裏?許安呢?許安呢?!」
阿蘇裴夜面露惶恐,他怎麼回到了王宮?
「我還想問你呢,許安去哪了?你把她藏哪去了?」阿蘇羽熠厲色問道,他抬手抓住了眼前之人的衣襟,緊皺眉頭,「告訴我,你把她藏哪了?」
「報!大殿下,三殿下,雪峰頂上有一大片血跡,還發現了一隻焰熊,還有…」
那人慾言又止,阿蘇裴夜顫着身子跌跌撞撞跑了過去,他抬手緊握那人的雙肩,眸中滿是不安與慌措,「還有什麼?還有什麼?!」
「還有…染血的衣衫布縷……」
慌張的話一落下,那道滿是血跡的背影猛地往外跑去,阿蘇羽熠兩人也隨之跟去。
「裴夜……」
迎面向阿蘇裴夜走來的是掌握西域重權,擁有至高地位的西域之主。
但阿蘇裴夜卻直接無視了那中年男人,他竭力的朝雪峰方向奔去。
「父王。」阿蘇羽熠行禮。
「王上。」祁時川也隨之屈身。
「你們快跟着他,不要讓他受傷了。」
王上擔憂的回頭朝那背影看去,他什麼都知道了,但他的虧欠似乎無從彌補。
這一路上,阿蘇裴夜因腿顫摔倒了無數次,他如同失了智的野獸,發了瘋般滿臉凌亂。
他衣裳間的血跡早已幹了,可卻因如此着魔的行為重新上了一道殷紅。
他沒有感受到傷口帶來的疼痛,也沒有感受到斷腸花帶來的折磨,他的心只剩下恐懼的顫抖,是麻木的、是緊繃的。
雪峰上,早已停了雪,阿蘇裴夜不敢鬆弛半分,咬緊了牙,牙齦已是血沫緩緩,在這一路,他的思緒荒蕪一片,什麼都沒有,他不敢試想,也不敢回神。
那種盡頭是黑暗的感覺讓他如花凋落,如草擇根,痛不欲生,他不敢擁有思緒,只能麻痹自己。
越靠近雪峰頂,他的心便越剜的痛,隨眼可見的,都是顯眼的紅意。
寒風而過,將那殘破的背影吹倒在地,阿蘇裴夜掙扎着朝前方爬去,吐出一口暗血後強撐着起身。
「三殿下——」
「三殿下——」
身後傳來一陣陣的呼喚,他們正找尋着他的蹤跡。
阿蘇裴夜神情恍惚,他剛抵達頂面,就見那傳說中的焰熊正舔舐着傷口。
而就在他前方的不遠處,一大片血跡如同梅花般映入眼帘。
「許安……」
他乾澀的喚出聲,試圖在周圍找到她存在的信息。
男人抬手幻出金劍,眼神中儘是惶措裹挾着殺意。
那獸物起身,挑起了那血紅的衣衫縷縷,像是在同阿蘇裴夜炫耀。
不帶一絲猶豫,他躍身而起,帶有靈力的一劍紮下,那怪物嘶吼,朝他發起猛烈的攻擊。
阿蘇裴夜單手施法便將它擋住,隨即一劍刺入,妖獸哀嚎。
嚎鳴聲傳遍山谷,一遍又一遍傳回。
一劍、兩劍、三劍、四劍……
溫熱的血液將男人的全身濺為紅袍,髮絲間、眼角邊、耳垂邊,無一不滴着血珠。
那妖物的聲音逐漸消失,只剩下血肉與劍摩擦的聲音。
男人的手依舊未停,他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全力刺下一刀又一刀。
「三殿下!」
直到他被人拽起,那劍才離開了血肉模糊的妖物屍體。
阿蘇裴夜絕望的丟下劍刃,跪倒在地,身旁正是許安殘破的衣衫。
猛地,他竟雙手剝開那怪物的血肉。
他將妖物模糊的五臟六腑全都徒手撕破,試圖找到一絲痕跡。
「裴夜…」那熟悉而陌生的稱呼緩緩出口。
阿蘇裴夜只覺心如刀割,絲毫未聽見旁人的一言一語,他慌亂的翻找着,內心的絕望快讓他窒息。
「把三殿下綁回去!」
王上厲聲下令,眾人紛紛上前。
「滾開。」阿蘇裴夜拔劍相對,眼中的恨意顯而易見。
「跟父王回去,成千上萬個女子任你挑,但凡你喜歡的,父王絕不攔着。」
「我只要她!都給我滾開!」
說罷,一道金光閃過,眾人皆被擊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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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被獸物吃了!現在連渣都不剩了!你清醒點!跟父王回去!」
唰——
金輝落下,划過王上的肩側,「哈哈哈,父王?我何時有過父王?」
「被人陷害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被人辱罵災星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現在對我稱父王了?」
阿蘇裴夜嗤笑着,將劍刃對準了身前的男人。
一行人衝上前去,王上咳出聲來,「咳…退下!」
「阿蘇裴夜!你瘋了麼?!你將劍對着王上是死罪!」阿蘇羽熠姍姍來遲,抬手欲施法將那劍刃打下,卻被王上制止,「羽熠,住手。」
「裴夜,跟父王回去,曾經是父王的錯,父王會彌補你,父王不會怪你,你相信父王。」
阿蘇裴夜壓了壓眸,噙着一抹苦笑,苦澀的淚滴絕望而下。
「你們,所有人都想讓我死,可只有她,想讓我活。」
話落的一剎,那道血影棄劍而轉身,沒有一絲猶豫,從懸崖跳下。
王上驚慌的衝上前去試圖拽住那道身影,卻連一絲布縷都未碰到。
阿蘇裴夜腦海中閃過他們曾經的一幕幕,初識、再遇、紗後之面、皇宮宴席……
每一幕都那般令他驚艷,一眼萬年。
他們明明好不容易才確定了彼此的心意,明明他們共同經歷了生死,可偏偏,這一切都破碎了。
許安,等我,我來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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