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張輔黑着臉,捧着笏板出班站定,先是向皇帝躬身行了禮,然後緩緩轉身踱到于謙面前,據朱祁鎮估計這個距離兩人不是幹起來就是親起來。
張輔如閃電一般的眼神讓于謙有點招架不住,心道這老匹夫不愧是沙場宿將,眼神都能殺人。
可他于謙也不是嚇大的,雖然心裏有點不舒服,可還是迎着張輔的目光,不甘示弱。
兩人互相瞪了一會,張輔突然呵呵一笑,「於大人,你錯了。」
「請英國公明示,我錯哪裏了?」于謙硬邦邦的問道。
「於大人,敢問這衛所制是誰所創?」
「當然是太祖皇帝所創。」
「太祖皇帝為什麼將衛所制軍權放在五軍都督府,而不是兵部?」
「當然是為了方便統帥全國兵馬!」
「那我在問於大人,你兵部為何只有調兵權,而無統兵權?」
「太祖皇帝如此設置,當然是為了防止一家獨大……」,說着于謙突然覺得自己居然着了這老匹夫的道了,這個老狐狸,自己光顧着和他爭辯了,沒想到他早就想好了怎麼給自己挖坑了。
「陛下,依老臣看來,即使各省衛所有敗壞之像,也應由陛下下旨五軍都督府,由五軍都督府進行整頓。兵部如此行事,怕是另有所圖吧。」張輔一臉嚴肅的說道。
「陛下,臣還有話說。」于謙上前一步,大聲說道。
「於愛卿,別急,慢慢說。」朱祁鎮笑着說道,這以往臨朝聽政,這幫大臣也是吵來吵去,可今天不一樣,今天是文官集團和皇權軍權的第一次爭奪戰。
「陛下,臣並非有意污衊五軍都督府,而是確有其事。臣在邊關巡查期間,查獲了幾起衛所貪污侵吞軍戶土地案,根據東廠和錦衣衛提供的線索,有幾條線索直接指向了五軍都督府的幾個將領,臣已將證據線索整理好了,請陛下御覽。」說完,從袖子裏掏出一本奏疏,侯寶見狀,趕緊過去接了過來,放在了皇帝面前。
朱祁鎮笑着拿起奏疏,卻沒打開,而是掂了掂,放在了一邊。
「於愛卿,你先說說,你想整頓全國衛所,該如何整頓?」
恩?皇帝啥意思,真要讓這個於鐵頭來分五軍都督府的軍權?張輔心裏暗道,皇帝到底是年輕,容易受這幫子酸秀才的蠱惑。
「臣以為,首先要將全國衛所統兵之權收歸兵部;其二,兵部會同戶部共同丈量全國衛所土地;其三,對各省衛所,千戶所將官實行異省輪職,每人的任職期限不得超三年;其四,對世襲勛職的將官應嚴格審查,若有能力不足,品行不端者,不得為官。其五,安撫失地軍戶,返還其被侵吞的田地,並由國庫出資給予適當補償,以安其心。」
戶部尚書王佐乍聽可以丈量衛所屯田,心裏還是很高興的,甚至還在心裏為于謙默默加油,畢竟衛所的田地都屬於軍田,而軍田戶部是沒權收賦稅的,軍戶們交糧都是軍糧,每年他們戶部還要從自己收上來的糧賦里拿出一部分糧食補貼軍用,雖然是正常規定,可總是覺得自己忙活半天,像是給別人白干一樣。
又聽于謙說道還要從戶部掌管的國庫里掏錢補貼給軍戶,王佐又不高興了,他們自己人弄的一兜子爛事,憑什麼還讓我們給他們擦屁股,于謙啊于謙,你上嘴皮碰下嘴皮,說的輕巧,哦,你兵部收了衛所統兵權,還要扣老子戶部的錢,名聲功勞便宜都讓你佔了,門都沒有。
朱祁鎮聽着于謙這幾條建議,說實話,除了第一條他萬萬不能答應以外,其他的幾條確實是老臣謀國之言。
「陛下,統兵權和調兵權絕不能操於兵部之手,祖制不可違。」朱勇上前大聲說道。
「是,一幫文臣,他們懂打仗嗎?」
「若統兵權給了兵部,我們以後還怎麼領兵作戰,難不成眼看這幫文臣的臉色?」
「就是,給了他們,那不是讓他們騎在我們頭上……」
武將一班的大臣紛紛出言反對,朱祁鎮面露難色道,「於愛卿你的第一條建議朕會考慮,也會將你的建議呈給太皇太后,讓她老人家決斷。」
于謙眼神複雜的看看皇帝,心有不甘的想再爭取一下,一旁的王佐趕緊拉了拉他的衣服,于謙回頭,看見王佐正示意他不要說了,並給了他一個警示的眼神。
「諸位愛卿,剛才於愛卿有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這土地才是所有問題的癥結所在,朕最近也總是在思考這個問題,今天正好借着朝會的機會,咱們君臣一起商量商量這個事。」朱祁鎮借着衛所的事,一下子將問題轉到了土地問題上。
眾人一陣默然,剛才不是說衛所的嗎,皇帝怎麼又轉到土地上來了,難道…「嘶,皇帝想動天下的土地?」
王佐是戶部尚書,掌管天下所有田畝賦稅徵收。他這個尚書不說話,別人也不好插嘴。
王佐只好硬着頭皮說道,「陛下,土地政策自古以來歷來歷代都是如此,我朝自立國以來,太祖皇帝心繫萬民蒼生,鼓勵百姓開墾無主荒地為個人私田,所以洪武一朝田畝人口數大增,這才有了太宗皇帝五次北征,這才有了仁宣之治。若是驟然改變土地政策,恐怕會引起動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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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一句話,你祖宗定下的政策,不能輕易改動,你要改,就是違背祖制,就是不孝,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朱祁鎮聽的冷笑連連,卻又有些無奈,這幫人說到底,背後都是代表着各自的地主階層的利益,他們為什麼這麼富,為什麼能為官,歸根到底還是有地,有了地就有糧,有了糧就有錢。縱觀五千年華夏歷史,不管是哪個朝代,最終還不是為了一口吃的打的死去活來,血流如河。君不見中國人問好的方式從來都不是今天天氣怎麼樣,而是來一句,「吃了嗎?」,因為我們的老祖宗活的太不容易了,太艱難了,因為他們真正嘗過什麼叫飢餓的滋味,他們這幾千年來始終在溫飽線上拼命的掙扎。
憑什麼你們一出生就可以錦衣玉食,憑什麼老百姓的孩子一出生就要挨餓?憑什麼?
但這話朱祁鎮不能說,也不敢說,因為此刻他就是最大的地主。若想改變這一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太多,太複雜。
所以,面對王佐的話,他現在也就只能表達不滿,但若想提出他自己的構想,恐怕他這個皇帝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個問題。
偉人說的沒錯,槍桿子裏面出政權。只不過現在自己實力還是很弱,現有的七八萬軍隊,還不足以和全國龐大的官僚體系抗衡,目前只有先解決了外部的威脅,才能騰出手來解決國內的問題,等到了自己手裏有個五十萬左右忠於自己的軍隊,那還不是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什麼狗屁的文官集團官僚體系,不服,老子的米尼步槍要不要嘗嘗?
其他大臣也紛紛出班奏道,反正聽來聽去一句話,土地政策不能改,改了就是不孝。
朱祁鎮也懶得和他們解釋,這種跨時代的代溝,和東海的馬里亞納海溝一樣深,你就是把珠穆朗瑪峰填進去,也填不滿。
不過今天他還是達到了目的,至少確定文武兩波人沒啥瓜葛,至於土地問題,只不過是他放出來的一個餌,想看看大臣們的反應,誰反應最強烈,我這裏都給你記在小本本上,下課之後就要找你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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