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得廟門,整個寺廟顯得異常富麗堂皇。
只見整個一進院內的寶殿屋頂全部用金色琉璃瓦鋪就,這在非皇家寺廟中可是孤例。
「陛下,這永安寺居然如此大膽,敢用金色琉璃瓦,此乃僭越之罪。」楊老三低聲道。
朱祁鎮笑了笑,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聒噪,這事他還多少知道些,因為那是他曾祖父朱棣特許的,這事在宮中舊檔中有提過,楊老三一個武將不知道內情,也可以理解。
進得大殿,正中是高大莊嚴通體塑金的橫三世佛塑像,東西兩側為四大菩薩和二天王塑像,梁架下有懸塑二飛天。
令朱祁鎮有些好奇的是殿內明間梁架的天宮樓閣和藻井,居然是元代建築中罕見的小木作精品。
正當他饒有興趣的欣賞着大殿內的精美雕塑和壁畫時,侯寶將三支引燃的檀香恭敬的呈了上來,又聽一聲清脆的木魚聲,主持方丈慧能喊道:「陛下、太皇太后進香!」
隨後左右兩側的僧人們便唱和起了梵文經來。
朱祁鎮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進寺院進香,他站在老太太右側,學着老太太的樣子規規矩矩的跪在用金色綢子包住的蒲團上,對着一臉莊嚴寶相的佛像雙手合十,微閉着眼嘴裏念念有詞。
然後又是木魚敲響,蘇麽麽和侯寶上前,接過祖孫二人手中的香,鄭重的插在了香爐中。
其實,朱祁鎮是完全不信什麼佛祖、上帝的,若是真有神明能普度眾生,真有什麼極樂世界,那也就不會有高低貴賤之分,也不會有戰亂紛爭、餓殍遍地了。
可自從穿越到這個世界後,他才明白,不是統治階級愚昧無知,而是他們想當清醒,他們只是把佛、道當做了維護自身封建統治的一種桎梏百姓思想的工具而已。
上完香,老太太知道自己這個孫子對這佛事絲毫不感興趣,於是笑道:「皇帝,你帶着祁鈺和常德去寺里轉轉吧,我要聽慧能師父講經布法。」
「也好。」朱祁鎮說罷,帶着姐弟二人去了後殿。
常德公主帶着朱祁鈺去了其它殿裏抽籤打掛去了,朱祁鎮則是在二進院的連廊處帶着徐恭等人說着話。
徐恭躬身外側,不時對着手中的小冊子向皇帝說着什麼,而朱祁鎮則是眉頭緊皺。
「這麼說,他們居然在京城附近有萬畝良田?」朱祁鎮站起身,語氣有些冰冷。
「不止,京中還有三間店鋪,和一個油坊,也是他們的私產,若是加上平日裏百姓們上貢的香火錢和佃戶們的租子,他們一年光銀錢就達三萬兩之巨。」
說着,連廊外跑過來了一個錦衣衛番子。
「大人,賬冊找到了。」那番子從懷中掏出了一本賬冊遞了過去。
徐恭拿過賬本,轉身又恭敬的呈到了朱祁鎮面前。
「朕不看了,將賬冊謄抄一份,帶回京城。」朱祁鎮走到院中,看着殿內渾身塗滿金粉的泥塑菩薩像,冷哼一聲:你若真能普度眾生,何來人間萬千疾苦!
聽完徐恭的匯報,朱祁鎮再也沒了呆下去心情,這金碧輝煌的寶相下,到底是人的欲望,還是佛的仁心?
其實之所以來香山,玩倒是其次,而是不久前,內閣和六部不約而同的有十幾個臣子紛紛上奏稱天下大小寺院道觀所佔土地甚廣,且有不少寺廟私藏佃戶,隱瞞田產,甚至有逼死佃戶等不法之事。
原本朱祁鎮是有些懷疑的,可聯想到後世某些新聞報道的關於很多寺廟和尚白天當和尚,晚上則是開着豪車下山燈紅酒綠,朱祁鎮便讓徐恭去查了查,儘管各地的錦衣衛密奏還未送到,朱祁鎮還是決定趁着這次出遊實地看一看。
這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僅這一處只有五十八人的寺廟居然有這麼多的私產,這讓他心裏異常憤怒。
當初土地改革,陳循曾在河南提及河南諸多寺廟侵佔田地一事,朱祁鎮當時並沒有在意,而現在,若是想進一步徹底的解決土地問題,除了藩王土地有些棘手外,就剩下這寺廟道觀這一塊了。
可若想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他這個皇帝卻不能主動提出來,畢竟這世間有好和尚也有壞和尚,不能一棍子都給打死了,畢竟他們還是有用處的。
中午,朱祁鎮陪着老太太在寺中用了齋飯,朱祁鎮吃的食不甘味,幾次老太太和他說話,他都有些詞不達意。
「怎麼,有心事?」回城的路上,馬車內,老太太問道。
「什麼事都逃不過您老的眼睛。」朱祁鎮笑道。
「說說。」老太太捻動手中的佛珠道。
朱祁鎮想了想,開口道:「皇祖母,前幾日大臣們紛紛上奏說天下寺廟有不少所佔田地人口眾多,且時常有欺壓佃戶等不法之事,孫兒今日在這永安寺內看到了他們的賬冊,不看不知道,這小小的永安寺,不光有田產萬畝,佃戶上千,居然在城裏還有店鋪,簡直匪夷所思。」
老太太手中的佛珠一停,眯着眼沉思片刻道:「你想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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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想了想,點頭道:「皇祖母,這些和尚本應在寺中青燈黃卷,吃齋念佛,誦經祈福,普度眾生的,可他們如今卻一個個的成了大地主,」
說着他嘆了口氣又道:「他們不事生產,一個個卻吃的紅光滿面,肥頭大耳,您在看看外面為他們勞作的那些佃戶,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這不像話啊。」
老太太手中的佛珠再次轉動:「也不盡然,那些大臣們雖然說的有些道理,但也有些誇大其詞了。天下那麼多寺廟,有好和尚,也有壞和尚,」
「老百姓們信的是佛,崇信的是佛家的大慈大悲,不是那些和尚,孫兒啊,你太祖爺可是當過和尚上的,難道他就不是好和尚了?」
這話一出,朱祁鎮有些無力反駁了,也是,畢竟不管是在兵荒馬亂的亂世,還是在災年,很多寺廟主動布施齋飯,免費救治難民,活人無數,功德無量。
雖然祖宗朱元璋當過和尚,可他對和尚卻並沒有太多好感。
而朱祁鎮若是想動寺廟的產業,還真…得找一個恰當的藉口才行,這個藉口找的還必須合理合法。
不然,他朱祁鎮非得被天下的和尚給噴死不可。
要想找個恰當的藉口,首先就要找個合適的人,找誰呢?朱祁鎮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來轉去,突然,他心中想到了一個人。
老太太見他半天不說話,且臉色變來變去,嘴臉還不自覺的上揚,就知道這小子肯定沒憋好屁。
「哎,你想啥呢!」老太太怒道。
「沒…沒想什麼。」朱祁鎮回過神,尷尬的一笑。
「哼,你肚子有幾條蛔蟲,我老太太門清,我告訴你,想收拾他們,你不能出面,最好躲在後面。」老太太道。
「躲在後面?他們就是一群吃齋念佛的禿驢,大皇兄又不是幹壞事,這是為百姓謀福祉,幹嘛要躲?」一旁的朱祁鈺邊吃糕點,邊說道。
聽這小子叫和尚禿驢,老太太怒從心頭起,罵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說罷,將一盤果脯塞到了他的懷裏,又道:「一邊吃去。」
朱祁鈺對着朱祁鎮吐吐舌頭,屁股往外挪了挪,又低頭對着果脯較勁去了。
見朱祁鎮又盯着朱祁鈺出神,老太太心中一陣無語,這小子肯定又想着坑自家人了。
「我跟你說,祁鈺還小,你找其他人!」老太太毫不留情的直接掐斷了朱祁鎮的想法。
朱祁鎮捏起一塊點心,小口嚼着,心中卻盤算開了。
「你又想啥呢?」老太太瞪了他一眼。
「佛雖好,可這廟卻非好廟。」朱祁鎮突兀的一句,把老太太給整懵了。
「你又想幹啥?」老太太急道,「我跟你說,你可不能學唐晉滅佛之舉!」
「啊…不是,孫兒不是那意思。」朱祁鎮有些哭笑不得,老太太這是會錯了自己的意思了。
畢竟幾千年傳承下來,佛教文化也為華夏文明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它已經成了華夏文明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唐之武宗滅佛和晉之兩次大規模血腥鎮壓佛教,雖然給國家減少了財政壓力,增加了人口和土地,可粗暴機械的鎮壓也使得佛教文化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尤其是晉朝武帝拓跋燾和周武帝宇文邕的兩次大規模滅佛,下面官府只要看見光頭的,一律不問不審,直接砍頭,還有一些尼姑庵也慘遭毒手,這就有些過分了。
當然朱祁鎮明白,不管是唐武宗還是拓跋燾,以至後來的宇文邕,他們之所以滅佛,根源還是佛教勢力的壯大威脅到了自身的統治。
迅速膨脹的寺廟地主勢力,對封建地主階層的經濟利益造成了極大的障礙,並一度危及到了皇帝的統治地位,對社會的運行造成了不利的後果;中國是以儒家和道家為主導的國家,佛教在與傳統的國家競爭中,必然處於劣勢,也必須成為皇權的統治工具。
想到這,朱祁鎮心中有了結果。
「孫兒只是在想既然存在即是合理的,但也不能任其發展,要加以控制才行。」
「控制?你想怎麼控制?」老太太問道。
「孫兒前日找胡濙了解了一下咱們大明有多少僧官,您可能猜不到,居然有兩千多人。」
「這麼多,都有官身?」老太太問道。
朱祁鎮點頭:「當初取消天下讀書人特權時,孫兒確實考慮不周,把這些人給忽略了,現在這些人依舊享有免稅的特權,而且據報南方的很多寺廟不光肥的流油,還在孫兒進行土地改革時,暗中為一些富商官員掛靠田產躲避朝廷清查,地方官為了自身名聲,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屬實可惡!」
「還有,老百姓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忙活,收了糧食,不僅要繳納皇糧,還要給這些禿…和尚,憑什麼他們就可以坐享其成?老百姓難道就活該被他們盤剝?」朱祁鎮越說越生氣。
聽完朱祁鎮的話,老太太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開口道:「王崇古在朝鮮快一年了吧,讓他回來吧。」
朱祁鎮錯愕,隨即豎起大拇指道:「皇祖母,您是這個!」
「你少來!我告訴你,穩當點,萬事謀定而後動!」老太太道。
「您還不了解孫兒,孫兒從不打無準備之仗!」朱祁鎮傲然道。
「才怪!」老太太嗔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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