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內,乾清宮。
朱祁鎮坐在榻前,一旁的楊老三和徐恭正低聲給他匯報着什麼。
…
「這麼老實?」朱祁鎮的臉隱藏在帳幔的陰影中,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語氣有些冰冷。
「是,錦衣衛在各家的探子回報,這些人最近特別安靜,連他們常去的秦淮河喝酒呷妓也不去了。」徐恭道。
「呵…學聰明了。」
「皇上,要不要讓錦衣衛用點手段?」
朱祁鎮的臉從陰影中露出來,一旁的楊老三趕緊上前扶着他的胳膊,朱祁鎮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後道:「撒出消息,就說朕不日將率軍回京。」
徐恭眼前一亮,躬身行禮退出了殿外。
屋內只剩下皇帝和楊老三。
「王天雲在幹嘛?」朱祁鎮問道。
「那小子現在每天下了值就回住處,聽說斗詩當天下午他就給那崔鶯鶯贖了身,又在南京城裏租了個小院,現在這小子正四處找媒婆要上門提親呢。」楊老三笑道。
「呵,他倒是風流快活了,都快成親了,也不來感謝感謝朕。」朱祁鎮揶揄道。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天雲也老大不小了…」
「行了,朕沒有怪罪他的意思,你也不用替他打掩護。」
楊老三訕訕一笑,站在一邊靜等皇帝發話。
「那個三喜有沒有問題?」
「臣讓人嚴加審訊過了,沒發現有問題。」
「侯寶不在,你身上又兼着皇城宿衛,你這樣白天黑夜的熬着也不是事,既然三喜沒問題,就讓他回來伺候朕吧,小心謹慎自然沒錯,可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臣從小練武,身體結實的很,能抗的住,其他人照顧陛下,臣實在不放心。」楊老三關切的說道。
「朕沒事,這次也是朕不小心,再說你又不是鐵打的,這麼熬着萬一你有什麼事,桃紅那裏朕可沒法交代,朕還聽說桃紅又有喜了?」朱祁鎮笑道。
楊老三靦腆的點點頭道:「前幾日還來信說宮中太醫把脈說這次還是個男孩。」
朱祁鎮驚訝的看着楊老三道:「厲害啊老三。」
楊老三嘿嘿傻樂着,眼中滿是幸福和驕傲。
「三喜的事就到此為止,讓他回來吧。另外,你再去內帑支取三千兩銀子,拿幾樣首飾錦緞,給王天雲送去,就說這是朕給他的新婚賀禮。」
「是,臣代王天雲謝過陛下。」
「謝什麼,你們跟着朕出生入死,上次大戰後,朕沒有獎賞你們什麼,這也算朕給他的補償吧。」朱祁鎮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
「是。」說罷,楊老三躬身行禮走出了殿外。
井源派回來的東廠番子在皇城落鎖時分飛馬進了皇城。
午門門口值守的龍虎軍士兵剛想阻攔,戰馬已經飛奔而入,隨即一個的古銅色腰牌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的落入了龍虎軍士兵手中。
「特媽的,東廠這幫狗日的,也太囂張了。」一個班長模樣的士卒罵道。
「噤聲!」楊老三不知何時從侍衛值班房裏走了出來。
「師長!」值守的士卒趕緊立正站好。
「遇緊急重大事情,錦衣衛和東廠可騎馬直達御前,這是陛下特許的,難道你們不知道?」楊老三虎着臉呵斥道。
「那小子太囂張了…」
「滾回去,晚飯前圍着校場跑五十圈,跑不完不許吃飯!」
「師長…是!」小班長一個激靈,懊惱的站到一邊不敢在說話。
楊老三嘆了口氣,看了看有些陰沉沉的天氣,罵了句賊老天,鑽進值班房內去了。
「陛下,井侯爺急報!」東廠番子帶着一陣風小跑進了乾清宮。
朱祁鎮正在看書,聽到動靜,出了書房。
「陛下,井侯爺急報。」
「別急,慢慢說,來人,給他倒杯水。」
那小旗也不客氣,端起茶杯三兩下就將一大杯水灌了下去,喘勻氣後一股腦將徐州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好了,朕知道了,下去歇息吧。」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之前南京京營倒賣軍馬的案子還沒了結,現在又出了倒賣驛馬的事,再加上那個松江罷工主謀還未揪出來,朱祁鎮一時感到有些頭疼。
不管是倒賣軍馬還是驛馬,他相信這都不是個案,全國那麼多衛所幾乎都存在這種問題,即使天子腳下的京營,吃空餉,倒賣軍械糧草也偶有發生。
「軍隊改革必須加快推進。」朱祁鎮暗道。
想定了核心問題,他來到書桌前坐好,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了《大明軍隊改革綱領》,直到子時,乾清宮書房內的燈光一直亮着,門口值守的楊老三有些心疼的看着奮筆疾書的皇帝,幾次要進去勸勸皇帝早點休息,可還是忍住了。
一旁的三喜對人高馬大的楊老三現在很是畏懼,今天剛被放出來,就被楊老三趕到乾清宮了,理由就是只打了你幾鞭子,別特娘的整的和個娘們似的,雖然割了蛋蛋,好歹你也算半個男人,只要站着撒尿,就得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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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喜是徹底怕了這個活閻王了,他幾次想進殿提醒一下皇帝,可看到門神一樣的楊老三,還是硬生生的忍住了,身上的傷火辣辣的鑽心的疼,那可不是幾鞭子的事,這幫龍虎軍的人下手專挑人最柔軟的地方招呼,鞭子還蘸了鹽水,一鞭子下去,連帶着皮肉一塊撕下去,鹽水一碰,疼的那叫一個酸爽。
「你狗日的傻愣着杵在這幹啥呢?」楊老三突然轉過頭,低聲罵道。
「我…咱家…楊將軍您有何吩咐?」三喜反應過來,趕緊一瘸一拐的上前彎腰行禮。
「侯寶怎麼收了你這麼個廢物乾兒子,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你比你乾爹差遠了。都子時了,還不趕緊去給陛下準備點夜宵點心?餓着陛下,小心老子再賞你幾鞭子。」楊老三怒道。
「咱家這就去,這就去,您消消氣…」三喜連滾帶爬的去了,楊老三突然一笑,「是個老實人。」
「知道他老實,你還嚇唬他。」朱祁鎮故意板着臉走了出來。
「陛下…嘿嘿,臣就是和三喜公公開個玩笑。」楊老三摸了摸後腦勺道。
「陪朕走走吧。」朱祁鎮舒展了一下酸脹的身體,徑自朝前走去。
楊老三落後兩步,在皇帝身後默默跟着,同時警惕的看着四周。
「咱們來南直隸有一個月了吧。」朱祁鎮說道。
「是。」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朕登基做皇上已經兩年多了。怪不得孔老夫子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見楊老三接話茬,朱祁鎮回頭道:「啞巴了,跟你說話呢。」
楊老三訕訕一笑道:「陛下,那老夫子的話太拗口,好好一句話非要整的模稜兩可,讓人抓耳撓腮還聽不懂。」
「你啊…」朱祁鎮一笑,不再說話,而是走到一處連廊邊坐了下來。
「坐吧。」
「臣不敢。」
「又沒旁人,讓你坐你就坐。」
楊老三無奈,只得規規矩矩的用半個屁股挨着欄杆坐下。
「朕記得你是宣德七年調入東宮的吧。」
「是,是先帝親自挑選了臣過來護衛東宮安全的。當時陛下剛被冊封為太子不久。臣還記得,第一天臣當值,陛下就讓臣打了一通拳給您看。」楊老三有感而發。
「呵呵,是啊,當時朕,是頑劣了些。」看着天空朦朧的月光,朱祁鎮苦笑一聲,不再說話,似乎再回憶着過去。
良久,君臣二人就這麼靜靜的坐着。
「老三,明天通知各師師長,陳暄、蔡福、黃福、周忱,朕要召開御前會議。」說着朱祁鎮頓了頓,又道:「讓耿九疇和王崇古一起參加吧。」
「是,臣遵旨。」
「好了,回吧。」
剛走進寢殿,朱祁鎮又回頭對楊老三道:「通知下去,後天啟程回京!讓三喜進來,伺候朕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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