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個甚生意?要籌多少錢?」
對於外甥這些年做的事,馬寶山還是知道不少的。雖然不明覺厲,但他心底始終有些打鼓,因為是家人,很難感受到與神仙的那種距離感。
反倒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外人,見到個水泵就驚為奇觀,再加上各種道聽途說,被演繹的面目全非的八卦,頓時就會頂禮膜拜。
但第一回聽仙人說要搞商社,身為商人的精明還是讓馬寶山鄭重起來。
「我給你批個條子,回頭你找天球領茶葉就是。」
劉學勤拿起炭筆(就是類似後世的鉛筆),刷刷在紙箋寫了一行字,用了印,隨手遞給大舅。
「準備弄個車行,總盤口初步預算一萬兩,道場出一半,堡子裏公中出兩千兩,剩下三成從記名弟子那裏募集,想着是個好事,讓舅舅們也沾點光,這些年為我的事,你們也沒少受累不是?」
馬寶山眼珠子一轉,看了自家妹子一眼,見馬寶梅不動聲色,盤算此事應該靠譜,拍胸脯道:
「上陣父子兵!有事你只管張羅,舅舅們給你兜着底呢,甩開膀子干便是!」
劉學勤咧嘴笑了笑,沒再理他,隨手抖開二舅捎來的信。
「哦?傅安要去西域(注),還要見我?」
皺了皺眉毛,他一拍腦門,「我怎把這件事忘了!」
這件事還要從劉學勤的爺爺劉鷙說起,劉學勤是跟着他爺長大的,既不學文,也不學武,整日纏着劉鷙問軍中故事,人物陰私,人情世故這些。
越是那些見不得人的陰暗面,他越是刨根問底。
也正是他這種異常表現,令劉鷙對這個大孫子刮目相看。
劉學勤一是想補足前世短板,二是想從爺爺身上挖掘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書上記錄的歷史,與親歷者口述還是差距挺大的。
結果還真有個大瓜:他爺和傅友德認識,洪武二年,傅友德隨馮勝西征,路過臨洮時聽說了劉家堡的消息,曾召劉鷙到軍中敘舊。
傅友德當時已是潁川侯,待其返回之時,順道接走了天球他爹熊仇。
劉鷙認識傅友德是因為當初他們都在青巾軍中,只不過兩人身份差距較大,傅友德雖然認識劉鷙這麼號人,但並不熟悉。
兵敗江油關之後,傅友德殘部被明玉珍收編,後來又投了陳友諒,最後才到朱元璋麾下。起先任常遇春手下參政,後來南征北戰,立下戰功無數,如今已是穎國公了。
而且此人於洪武二十七年底才被賜死,屬於洪武朝清理最晚的一批了,屬於倒在了黎明之前。
傅友德雖與劉鷙不熟,但總歸有袍澤之誼,之所以召見,是因為劉鷙手下一個叫熊操的百戶曾救過傅友德一命。
熊操是熊仇的爹,在劉鷙等人逃亡途中已經死掉,止留下這麼一個遺腹子。
說起來也是青巾軍在蜀地造的孽,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熊操的媳婦何氏就是那會兒搶來的,要命的是人家身上還有婚約。
亂世人不如狗,何氏開始也尋死覓活,結果死不成,也就隨波逐流了。
熊操逃跑時還沒忘記帶上何氏,想來是很稀罕她的,結果逃亡途中遭遇追殺,熊操以身為盾,替婦人擋了三箭。
直到奔出去兩里地,眾人才發現熊操早就死了,卻還死死將婦人攬在懷裏。
許是有所觸動,到了劉家堡,何氏才道出已經有了身孕,並且把孩子生了出來。
劉鷙一直對何氏撫恤有加,但聽說婦人給孩子取名熊仇,擔心她放不下心中仇恨,對孩子不利,便將熊仇奪走親自撫養。
此事劉學勤問過他爺,劉鷙親口承認,他們這些人手上,都沾了何氏家人的血。
其實是不是何氏家人,劉鷙已經記不清了,殺了那麼多人,也不怕多這一筆債了。
熊天球是洪武二年生人,比劉學勤小一歲,他奶本來給起的名字叫「添仇」,熊仇走時將家人都留在劉家堡,隻身去了應天。
後來熊添仇成為道場一期外門弟子,劉學勤覺得這名字太喪,直接給改成了天球。
塞音道場幾年前又與穎國公府搭上了線,自然是通過熊仇。
交往並不多,就是給熊仇寄家鄉特產的時候,順便多捎一份給穎國公府,沒什麼值錢玩意兒。
只是讓穎國公知道,遠在狄道,有塞音老仙這麼號人物,而且與他有些淵源。
劉學勤是知道錦衣衛的厲害的,知道傅友德這些人身邊都有其耳目,可不想過早將老朱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不過他還是通過熊仇,提前將洪武十八年發生的郭桓案的消息放給了傅友德。只是個口信,話也未曾說透,只是暗示戶部要出事。
將自己未卜先知的能力展示給對方,自然會加強塞音神教在對方心目中的分量。
佈局時的落子,如今方才見到些效果。
那傅安原是傅家家臣,後來也入朝做了官,現如今是禮科給事中。這次接了朝廷使命,出使西域的帖木爾帝國。
洪武初年,帖木爾帝國曾向大明稱臣納貢,後來也曾多次派人來大明進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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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很客氣,但暗地裏搞了不少間諜活動。
老朱也是個好面子的,派傅安走這一趟,主要是給對方回個禮,順便頒發個獎狀。
使者團要經過狄道,傅安應是替穎國公摸個底,之後再決定與塞音教的交往模式。
這會子傅友德聖眷正濃,甚至與老朱家結了親,怕是想不到自己很快也要倒霉。
但他應該知道皇上的一些忌諱的,對於秘密教派的容忍度怕是不高。所以與塞音教接觸,謹慎一些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麻煩你轉告二舅,到時我會去狄道,還有……」
劉學勤黑了臉,將羽扇狠狠拍在桌上,大聲道:「尕朵既然入了我教,就按教規行事,你讓我二妗子莫要再胡咧咧,不然,小心我跟他們家翻臉!」
「這……」,大舅冷不防被他發作,臉上掛不住,喏喏道:「人言可畏咧,畢竟尕朵今年都十八,快十九了吧,再不嫁人,怕人家說閒話呢,你二舅好歹是個千戶……」
表妹馬尕朵被催婚,是件很令人傷腦筋的事。當初送閨女上山的時候,二舅是把他的道場當托兒所了。
可作為初代弟子,馬尕朵被老仙用現代科技觀念徹底洗腦,早就和其他弟子一樣,信奉婚戀自由,也在山上有了相好。
還是個內門弟子。
這事二舅也知道,但那位男弟子家裏是劉家堡的佃戶,這等出身,和千戶家庭那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劉學勤只能以整個道場為後盾死扛,因為此類事情以後還會有很多,不但涉及優生優育,更是他作為一名穿越者,首次與整個時代的精神風氣發生碰撞和交鋒,他想知道這股力量究竟有多強大。
這時他有些慶幸自己當初的決策,將茶葉生意一分為二:大頭給大舅這邊,走碉門路茶道到打箭爐,那裏是個私茶貿易的集散中心。
打箭爐就是康定,藏話叫「打折多」,不是真的打折,是指這裏是打曲河與折多河的交匯處。
馬家是行商起的家,大舅繼承了劉學勤姥爺的衣缽,一向經營這條商道。
沒有茶葉生意之前,主要往藏區走私鐵器、雜貨。又從藏民手裏收購皮毛、鹽巴之類,偶爾捎帶腳帶些那邊的寶石。
打箭爐的市場大,陝甘這邊過去的爐客(商人),一般都有相熟的【鍋莊主】。鍋莊主一般支個煮茶的攤子,主要營生是替買賣雙方牽線搭橋,抽取佣金。
大舅在打箭爐認識一個沙鴇(管理鍋莊的小姐姐),被大舅形容的是花容月貌,不但管吃管住,還不收佣金。
馬寶梅私下嚼舌根,說那個沙鴇給大舅生了好幾個娃娃,只活下來兩個,都是男孩。
小頭給了二舅,他那邊屬於官倒,算是把私茶變成官茶,交易所得馬匹歸朝廷,再從其它開支中把銀子倒騰出來。
這個渠道利潤很低,回款速度很慢,但畢竟有二舅主事,勝在保險。
利潤低也沒辦法,洪武朝的官員們一個個精窮精窮,雖然朱元璋薄皮萱草示威於前,但官員們該撈還得撈。
要不然日子真沒法兒過啊!
特別是邊區這些武職人員,一是山高皇帝遠,二是真出了事,大不了拍勾子(屁股)跑路,浪跡天涯。
正思謀着是不是今年把給二舅的茶葉份額壓縮一些,給他一點顏色看看。院門被推開,一個圓臉漢子徑直走了進來。
「叔,姨,大舅也在呢?」
漢子笑着打了圈招呼,唯獨馬寶山站起來笑臉相迎。
這人正是熊天球,如今任着道場庶務堂執事,可以說是塞音教總管。
劉學勤把黑茶發酵作坊的生意給了劉家堡,算是對老娘的一種支持,也是帶領鄉親們共同致富。
所以庫房就設在堡子裏,熊天球只好幾頭來回跑。
和大舅閒話幾句,熊天球附身耳語幾句。
劉學勤面沉似水,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你放蒲鴿回去,讓他們準備吧。辦完這事,你跟我去狄道,你爹跟朝廷使團出使西域,順路見上一面,對了,把你奶也帶上吧。」
待熊天球走後,劉學勤又掰指頭算了算,心道:「楊壁這會兒也該到應天府了吧?」
喜歡塞音老仙鬧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