謾收符籙養丹火,
一旦四海生風塵。
——宋.呂本中.《贈歐陽處士》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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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時,天空晦暗蕭瑟,既不肯落雨,也不肯放晴。
小道上滿是坑窪。前人經過的痕跡被後來者一次次加深,然後泥水聚攏過來,把路面浸潤得更加鬆散。
沒什麼好抱怨的,鄉間土徑向來如此。關動加大油門,發動機轟鳴,泥漿甩得到處都是。他這輛本就滿是泥點的破舊吉普車,此時幾乎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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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出門。空蕩蕩的田野讓四周更顯寂寥。
快要拐上大路的時候,關動看見前面有輛電動三輪車陷進了坑裏。一個佝僂老人正將車把左搖右晃、擰了又擰,卻怎麼也推不出去。情急之下,他弓下腰,不住地咳嗽起來。
關動向來心眼好,遠遠就降下車窗,放慢車速。快要和老人擦肩而過時,他暗暗使出「擒仙手」凌空發力。
泥坑中的三輪車向前一跳,擺脫了束縛。推車老人有些發愣地環顧四周,最後還向天上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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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里路披塵帶土。即將進入縣城時,關動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金引來電。
曉得他歷多識廣、經驗老道。關動將這兩天的情況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想聽聽他的意見。
驚聞岳真死訊,金引沉默良久。
憨和尚曾教過他幾式外功殺招,皆為其門內秘傳。兩人有半師半友之誼,因此和岳真等人也存着香火情,一向私交甚篤。此刻忽然聽說他的噩耗,不由得悲從中來。
強忍胸中的哀痛憂憤,金引分析道:「這個飛刀會韜光隱晦,蟄伏蓄力多年,已成坐大之勢。事到如今,不止岳真罹難,憨大師和李超魁很可能也已經遭遇不測……」
「但想要置他們兩個於死地,任是誰也得被扒下幾層皮來!更何況還有一個厲害角色已經折在了你手上……」
沉吟片刻,金引繼續推測道:「想達到天人合一哪有那麼容易?這種藏頭露尾的門派——比如敲頭黨,一代能成就三人都已經是邀天之倖。飛刀會雖然作惡手段更加隱蔽,依我看,也不見得有幾個破得了天人境。如今還剩下得只會更少。」
「你說的那個嘯風子我未曾見過,但和他的師父松下童真人有些交情。大家雖同屬玄門,道途卻截然不同。他們那一脈,歷史淵源流長,傳言近乎於仙。靠的是符籙和神念溝通天地,術法靈妙、高深莫測。他既然敢一個人來淌這趟渾水,定然有所倚仗。」
「至於虛谷和季逢秋二人,功夫雖不及師兄李超魁,其實也相差甚微。再加上有你這個頂尖高手坐鎮,想勝過對方應該不難。」
關動聞言,發出貌似謙虛,又貌似自負的輕笑聲。
金引繼續說道:「飛刀會這些年行止低調,一直在市井中苦心經營。必定會有不少未能勘破天人的弟子門徒。這干人不同於凡夫俗子,都是長年習武修行、慣於殺戮之輩。猛虎也可能架不住狼群,況且至今仍是敵暗我明的局面,你們千萬要警惕偷襲暗算!免得被各個擊破!」
「另外,那個王心勇既然是當年「大廚子」龍果真的徒孫,飛刀會中就很可能尚有「智」字輩的高手存在。這些老傢伙都是成了精的人物,不可不防。」說到這裏,金引顯得十分擔憂,「關兄弟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待我此間事情一了結,馬上就趕過去與你們會合。」
說到這裏,關動問起了他那邊的情況。方知白蓮教眾連日來一直在裝神弄鬼、故布疑陣,至今尚未正式發起挑戰。
「居然想用這種小伎倆讓我們自亂陣腳……」金引冷笑一聲,「我們等待的時候,他們何嘗不是也在苦捱?究竟誰的弦先崩斷,還難說的很。」
「不過這兩天總要見端倪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他們應該還懂得。」
手機聽筒中此時忽有歌聲傳來。關動耳朵靈,隱約聽金引那邊,一個豪邁的男聲正擊節唱道:
「江湖路風寒霜重,
最不堪形單影寂。
縱偶得知己對飲,
也不過,
醒時交歡醉後散!
長刀空自看,
琵琶落寞彈。
把多少愁郁,
盡付雲煙……」
「我那個寶貝師弟又在發癲。」見關動一時語塞,金引無奈地解釋,「他這幾天總待在觀里,有些憋悶……不過我猜你們兩個若是日後有緣相識,必定能結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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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月光慘澹地照在一片風格古老的建築物上,於地面投下陰森黑影。周圍樹木的枝條在風中變幻出種種怪狀。
草叢枯萎衰敗,似乎有不詳的東西扭曲着肢體於間滑過。像蛇,又似某種植物的根須……
被灰色爬山虎遮蓋的琉璃屋頂,斜指同樣灰色的天空。屋檐下掛着個刺目的招牌——蘭若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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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蘭若不是寺廟嗎?關動心中詫異,
熟悉的故事從大腦深處紛沓而至。摸了摸腰間的「渡」,硬硬地還在,於是他便更加安心。
懷着斬妖除魔的決意,和一點點遇到香艷女鬼或者妖媚老闆娘的期待,關動大步上前,推門而入……
院中成群的蝙蝠驚起,剎那間遮住了月亮,露出剛才被它們黑色羽翼所覆蓋的十多具腐壞棺木。
此時,所有棺木內同時傳出雨點般的敲擊聲!
他驀然拔刀而起……
動作太大,關動醒了過來。方才和金引通話後,他有些犯困。車中小憩時,噩夢如期而至。
和大多凌亂破碎的夢中景色不同,這次的夢境格外清晰,讓他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可惜了,未能砍到妖魔,也沒有見到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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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中午,過了飯點的時候,位於摯輿縣城東關外的「牛家雞湯館」,來了兩位有點古怪的客人。
相貌魁偉的那個,腮邊冒出蝟毛般短須。生得肩膀寬闊,四肢剛健,年紀看起來卻並不大。一坐下就掏出把小刀開始修剪指甲。
矮個子客人更加年輕,髮型奇特,提了一隻又大又結實的紅色塑料桶,裏面倒插着好幾根長長的草梗。
此間店主是一對父子,平日裏常常被熟客們喚做老牛和小牛。
少有顧客在這個時間段上門,而且兩個都是外鄉人,父子倆不由得多留意了他們幾眼。
農家館子沒什麼菜單。價格釘在牆上,菜式就擺在櫥櫃中。
「貧道不吃牛肉,這個、這個、這個都要……雞湯整快點,記得把雞血給我燉裏面。」看見矮個子年輕人露出饑渴難耐的神情,老牛慌忙去後院殺雞。
小牛是個胖子,自幼不喜讀書,初中沒念完就跟着自家老爹學起了廚。如今文化水平雖然不高,卻煎得一手好魚。見狀也努力收起肚子,彎腰去撈缸里最大的那兩條鯽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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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這麼一單客人,雖點的東西不少,但父子倆鏟勺叮噹,不多時就料理端正。
本店特色,一雞三吃——半隻公雞合着雞雜、雞血還燉在鍋里。另外那半隻已經裹了薄芡、煎得噴香,擺到他們桌上去了。
老牛忙完手中活計,剛要擦把汗,便聽見其中一位客人說道:「關兄,這半下午的,咱們喝點水算了……老闆,先來一打啤酒!」
將酒送至,老牛正想轉頭找瓶起子,卻瞥見兩人已經分別用手指彈開了瓶蓋。他不禁連連咂舌,手勁真大!那條猛漢也就罷了,這小個子竟然也挺厲害。
回到櫃枱里,老牛摸出瓶啤酒,偷偷用拇指彈了起來。
結果可想而知,幾回合下來,瓶蓋依舊紋絲不動,他指甲上已經佈滿劃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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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動的指甲卻修剪得乾淨整齊——它們總是如此——因為關動不想讓任何東西影響到他拔刀的速度。
嘯風子動筷前,伸出左手對着一杯啤酒指指畫畫,說是要施個「開谷符」,待會能讓自己多吃些補補身子。
將麥芽八度、酒精三點五的「符水」一飲而盡,嘯風子夾過條煎魚,鼓勵關動道:「放心吃,別怕鯽魚刺多。萬一卡住嗓子,我給你畫個「鸕鶿符」,立馬解決……唔,煎的還不錯。」
關動問起他為何要在桶里放把草梗,嘯風子用筷子敲了敲桶壁,答道:「關兄,後天可就過端午節了,我這桶里當然是艾草啊……嗯,一會你車上也得掛幾根。」
待整盆雞湯端上桌後,嘯風子又大呼小叫地從廚房討了一碗荊芥葉子。
荊芥之味,大概稱得上是每一個漂泊在外的中原人獨有的淡淡鄉愁。對於這種異樣的清新味道,關動雖無反感,亦談不上喜歡。不知為何,說話間明顯帶着點南方口音的嘯風子卻格外稀罕此物。
「真應該把那隻雞逮過來燉這兒……」喝着飄滿了荊芥的雞湯,嘯風子又想起王心勇家那隻中了他「定魂符」的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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