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陣猛跳,她深吸口氣回過頭,只見玉郎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後。
牧之眼見二人情態,心中湧起一陣酸楚,若是一切都回到從前有多好。
鳳藥只是妹妹的貼身丫頭,又淘氣又機靈,愛吃愛玩愛說笑。
他看着鳳藥眼睛落在玉郎時臉上壓不下的笑意,眼中泛出的情愫。
這單純而美好的感情啊。
他早就親手掐滅了自己心中泛起的那點情思。
若能回到從前,他仍是那個乾乾淨淨的男子。
即便沒有鳳藥,也會有一個女孩子這樣望着自己。
他羨慕的,是沒有一點心結的純粹隨心的愛戀。
他惋惜的,是這一切美好的願景,已經與他無緣了。
現在的他,是一個披着好看皮囊,滿腹仇恨的男人。
「快進去吧。」他聽到自己低沉的聲音散在薄而涼的夜色中。
幾人進了承慶殿,裏頭很昏暗,偌大殿堂只點了四五支蠟。
「幾位裏頭請。」連九皇子的臉都看不清,只看見一個削瘦的輪廓。
玉郎不滿意地皺起眉。
影衛匯報過九皇子諸多事跡,玉郎知他是個暗藏野心,胸懷家國之人。
可影衛獨獨沒告訴過他,這孩子如此孱弱矮小,身量只和鳳藥差不多。
承慶殿雖大,卻四處漏風,炭盆中燒的炭的二等松木炭。
會有些許煙塵,所以炭盆放在門口處。
殿中空蕩蕩,李瑕道,「各位將就吧,既無熱水,也沒有足夠蠟燭。」
「這些蠟已是招待貴客之數。貴客有話快說,點完就沒燈火了。」
鳳藥萬沒料到身為皇子竟能窘迫至此。
玉郎請他坐了主位,他與牧之分坐兩側。
鳳藥自己站在一邊靜靜聽着。
玉郎開門見山,「皇上決意和解,哪怕割地也不願打仗。」
牧之漲紅了臉,他今日已被皇上當着眾臣之面訓斥。
皇上只說他言辭激烈,目無尊上,並未表達和解之意。
原來,皇上掀了龍案是為着自己忤逆了他的意思。
九皇子贊他策論寫得極好,他慘澹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除了會寫點沒用的文章,還能做什麼?」
玉郎也為他挽惜,知他一片忠君愛國之心,問道,「皇上下了決心要與對方和解,你錯站了隊,和談成功,將來不免受牽連。」
「你可願意做先鋒使者,遠赴南疆前去和談,你過去,我倒放些心,我們可以保障大周最大權益。」玉郎道。
「這位先生天真了。」李瑕一直聽着,此時突然插嘴。
一句諷刺,連鳳藥也白了臉。
她沒來及介紹玉郎身份,李瑕不知對方是全國最高權力機構的頭子。
負責監視整個大周朝最有地位之人的動向。
對通敵叛變之人,有先殺後奏之權。
如今最大的諷刺是,這背叛國家之人坐在龍椅上。
「哦?那你說說,我怎麼天真了。」
九皇子淡然道,「你這年紀,該是老江湖,怎麼會不知不戰而談,等於踩着自己的尊嚴去談。」
「你自己都不要尊嚴,別人怎麼肯給你留一分臉面。」
「他們必定不留情面,獅子大開口。」
「即便這位國士親自出馬,為保疆土與對方談判。他身後並未站着千軍萬馬,對方不會將他看在眼中,此去定是一番受辱。」
玉郎佩服地點頭,並不在意他之前的冒犯。
牧之一臉蕭瑟,「我願前往,略盡綿薄之力,能保一點是一點,君可知對方若不要地,只要錢,我們的百姓要苦到什麼地步?」
玉郎未開言,九皇子面如冰霜,「君此次前去,命途多舛,竟還在牽掛百姓,若咱們大周之臣子都如……」
「這種話不必講了,想報效國家朝廷的愛國之士多得很,牧之不算什麼,苦於無門。」
「比如此次,籌集軍餉,我寧可將自己私財散盡,全部拿出來,只是皇上不下命,空有報國之心。」
「是,如牧之之士多得很。可惜了。」
幾人又說了好會兒子話,心中已認定和談是勢在必行,那不如選個君子,力保我朝權益。
大家也心知肚明九皇子所說之言,怕要成真。
去的這人,舌燦蓮花,也是無用,但總好過去個奴顏媚骨之徒。
這是大周最後一點顏面了。
皇上因為牧之激烈的言辭而生氣,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公主的原因。
皇后已向他進言,說公主失態是因為服用藥石的緣故。
那藥石就是常牧之給公主的。
而那日晚上起興去公主府而是李琮慫恿的。
雖說公主不檢點,六皇子勾結外臣而致皇上龍體受損,罪在不赦。
更讓皇上沒想到的是,常牧之會與李琮在勾結。
雙方都有理,皇上只覺得吵鬧煩躁。
也無心理會誰與誰一黨,誰想陷害誰。
每天政事都處理不完,還要來斷家務事。
說到底,公主醜聞算他的家事。
但公主偽造書信,能模仿字跡也是真的,放縱她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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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女兒自己了解,蠢而嬌縱,自己身子骨熬不過皇后,到時四皇子讓女兒矯詔,她一定會做。
出於這種考慮,他還是要將公主關在修真殿。
皇后進言後,修真殿所配宮女太監和一應吃用已經恢復了公主應有的待遇。
但侍衛卻換了新調配的中央軍。『
這些侍衛是皇上餵飽了銀子,每個人都是皇上親自選拔任用的。
他們只聽皇上一人之言,有着堅不可摧的信念和意志。
皇后和四皇子再想隨意進入殿中探望公主是不可能了。
第二天上朝,牧之向皇上賠罪。
對於自己摺子中不敬而偏激的言辭當着百官跪下認罪討罰。
他說,「皇上考慮和與戰是高瞻遠矚為大周所考慮,並非人臣站的角度所能看到和想到,請皇上恕臣短視之罪。」
「為表臣之悔意,臣願意遠赴南疆去做和談使者。」
皇上大感舒心。
一來挽回了面子,二來常牧之滿腹學識,人又生得瀟灑俊逸,氣度不凡,很合適做天朝使者。
「你有這份心,朕很感激,常家兒郎前途不可限量,和談是大功德,為大周避免了一場戰事。」
他和氣地誇讚牧之。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皇上沒有當堂下旨,大家都清楚,這是板上釘釘的事。
本來大家都暗自擔心,和談使的差事落自己頭上,皆小心翼翼。
這差事兩頭不落好。
談成了成了大周賣國奸臣,還要去卑躬屈膝求人家,顏面盡失。
聽說倭賊是未開化的野人,全然不通禮儀,一味兇殘暴虐。
沒人願意和這樣的族群打交道。
談不成就是個差事辦砸的無能之輩。
辦成辦不成都不落好。
見牧之接下這活,對他很是同情同時對自身安危放下了心。
再者,交給一個君子總好過交給個一心只想討好皇上的奸佞。大家都這麼想。
當天,去他家送禮慰問的人絡繹不絕。
常家舉家一片肅穆。
他們一家都是主戰的,國家尊嚴,國之疆土,哪一樣都不該丟掉。
可皇上不願意,他們空有一腔報國熱情。
來家中的客人,由常家三位爺接待。
氣氛十分奇怪,送禮慰問的也不見歡喜,收禮的一臉嚴肅。
大家都唉聲嘆氣。
等人散了,常家男丁集合在一起開了會。
一時沒人說話,只有濃郁的煙霧縈繞在眾人頭頂。
一片慘澹。
此去遙遙千里,背負着屈辱的任務。
「牧之……」先開口的是三爺,「你去吧,家中一切你放心。」
三爺已過繼了牧之的弟弟安之為子,安之也在一旁道,「哥哥……你儘量保全大周顏面,若有……」
安之強壓住喉頭哽咽,「若有不測,小弟與各位兄弟會好好照顧好伯父與伯母。」
他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淚,又倔強地用袖子擦去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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