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瀾筆錄 第六十五章 故人來

    葉臻猛地睜開眼睛,眼前雕飾精美的床架和夢裏飛舞的觸手交纏一處。她一下子挺坐起來,被渾身劇烈的疼痛刺激得齜牙咧嘴。她伸手想揉揉腦袋,只見兩手都裹着厚厚的紗布,還沒等她開口,就有四五張臉湊了過來,歡天喜地傳出聲去:「君姑娘醒啦!快告訴殿下去!」

    接下來,葉臻着實享受了一把公主的待遇。都用不着她動手,一個侍女穩穩地扶着她的胳膊,另一人往她身後塞了軟枕,輕輕扶着她靠下去,又有兩人端了熱水過來,服侍她淨面漱口。葉臻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還不等她抬手,第五個侍女便捧來了溫熱的水,口中道:「姑娘潤潤嗓子。」

    葉臻喝過水,緩了一口氣,開口時聲音還是很沙啞:「江州沉了麼?怎麼天還是黑的?」

    「那怎麼能呀!」其中一個侍女紅着眼睛說,「江州好好的,再沒有震過了。姑娘您睡了大半天,這會兒又是夜裏了。」

    葉臻覺得眼前一陣陣炫光,頭疼得厲害,半晌才分辨出來,這兒分明是她自家開的百草堂。她使勁眨了眨眼,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問:「鎮北侯怎麼樣?」

    侍女頓了頓,說:「侯爺在隔壁,還睡着。」

    葉臻聞言,一下卸了力,向後躺倒下去,用手臂遮住眼睛,微微蜷縮起身體,背過了身,咧開了嘴,眼角卻悄悄溢出了淚花。

    「哎,姑娘您仔細傷口!」侍女嚇了一跳,連忙去扶她,奇道,「姑娘您笑什麼呀?」

    葉臻自顧哭笑一回,片刻才長舒一口氣:「活着真好啊。」又嘟囔說,「我餓了……有吃的沒啊?」忽地想起玄天承說出來給她做大餐吃,不由撇嘴,「這回你可食言了……」

    侍女們不知她在自言自語什麼,面面相覷,最終派了一人出去吩咐餐食。忽聽外頭一陣喧鬧,人聲嗡嗡的都向這間房間湧來,又倏然安靜。

    葉臻豎起耳朵,只聽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高聲道:「本公主在此,爾等休得吵鬧。天色已晚,諸位不若各自歸家,三日後,由本公主親自主理此案。至於受災人等,朝廷撫恤已在路上,十日必到,還請諸位稍安勿躁。」

    那聲音旋即穿過廂房的門,直入臥房而來。房中未設屏風,是而葉臻一眼便見美人云鬢花顏金步搖,緩步而來。

    這是她八年後第一次再見蘇凌蘭。那個她想像中該是被寵壞的小公主,此刻雖容貌不算傾城,身高也不過平平,卻硬是壓住了滿頭滿身的珠翠華裳,儀態雍容華貴,眉眼端莊平和。

    蘇凌蘭在床邊坐下,整了整臂釧和披帛,輕抬下巴,笑嘻嘻說:「好久不見,或者說,又見面了,姐姐。」

    葉臻終於認出這個聲音,這分明就是那個在三清堂害她失手的小屁孩!她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但看了看房中一群人,一時沒有說話。

    蘇凌蘭見葉臻認出了她,沒忍住歪了歪腦袋,兩支髮釵上的流蘇就打架似的纏在一塊了。她低低罵了句什麼,抬起鳳仙花汁染過的蔥白纖細的手指,懶洋洋說:「你們都出去,把門帶上。」

    侍女們領命出門,房中便安靜下來,蘇凌蘭一下子直往葉臻身上撲。

    那尖尖的金鳳凰差點戳到葉臻的眼睛,嚇得她趕緊往一邊閃,接着便聽一陣珠玉撞擊的噼里啪啦的聲音,她下意識回頭,就見蘇凌蘭紅了眼睛,委屈巴巴地說:「臻臻,你不和我好了……」

    救命,救命啊……葉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傷口都不痛了,斟酌片刻,說:「蘇凌蘭,你好好說話。」她真的以為她恨極了蘇凌蘭,結果見到了人才發現,她根本恨不起來,只嘆陰差陽錯,讓兩人白白分隔這麼多年。

    「好,我好好說話。」蘇凌蘭一邊拆着頭上那些花里胡哨的裝飾,一邊很自然地脫鞋上了床,往葉臻被窩裏擠。

    葉臻倒不是反感,只是許久沒和她這麼親密過,多少有點不自在,忍不住說:「外頭這麼多人,你注意點形象。」

    「管她們呢。」蘇凌蘭迅速地拆好了頭髮,又慢慢地扶着葉臻躺下來,一邊碎碎念,「哎不要這樣,要這樣,別壓到傷口了……這樣疼不疼啊?」

    「你壓到我了……」葉臻忍不住伸手去撥她手臂上的臂釧,「什麼玩意,戴着也不嫌累胳膊。」

    「還不都是規矩嘛。」蘇凌蘭撇嘴說,「我知道,那天晚上我連累了你,母皇教訓過我了。我一直想找機會當面跟你道歉來着,可誰知道你滿世界地跑,我呢,想騙過影衛一遭得費老大勁。」

    「你跑出去做什麼?那點三腳貓功夫,還不夠人塞牙縫的。」葉臻嘲笑道,看着蘇凌蘭盛妝下酷似葉鶴堯江翊寧夫婦的五官,眼角微微濕潤了,「要不是我恰好在那裏,你可怎麼辦?」

    「母皇總說我莽撞,我卻偏不服氣,就那一次,我真知道自己錯了。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證明,我不是個花瓶。」蘇凌蘭低下頭,哽咽着說,「你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什麼感覺?反正那天我哭了一晚上,侍女問我我一個字都沒說。那天我知道我長大了,皇兄說,人有秘密的時候,就是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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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臻低聲說:「我不記得了。」手指卻微微握成了拳。那般刻骨銘心的感覺,怎麼可能不記得了呢?

    「也是,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哪有功夫難受啊——要不是你受傷了,咱現在高低整點白酒喝,來個一醉方休——哎,我知道了嘛,我磨了皇兄半年,他才跟我說你早知道了,你也在查葉家的事。」蘇凌蘭聲音微微低下去,「我一點不記得爹娘的樣子,我就恨自己當年怎麼這麼沒心沒肺沒多看他們幾眼……京中也沒有他們的畫像,大家提起葉家人來,各個避如蛇蠍。身邊的侍女都說,葉家十惡不赦,爹娘是死了都要入畜生道的……母皇有次和我說,她只希望我沒有負擔地活着,這樣爹娘在天上看着,也會很欣慰。可是我既然知道了,怎麼可能毫無負擔呢?我沒在他們膝下承歡哪怕一天,但我身上流着他們的血,想起他們至今無法安眠,我心裏就難受。」她翻了個身正對着葉臻,眉眼都籠着一層朦朧的水霧,「臻臻,你這麼多年怎麼熬過來的呀?」

    「我都快忘了,你還要提起來。」葉臻無奈地看着她,也許是這些日子實在經歷了太多事,此刻她竟覺得那種刻骨的仇恨和不甘都變得麻木,只是十分疲倦,身心憔悴,「你好好做你的公主嘛,多恣意瀟灑。」對蘇凌蘭,葉臻除了兒時的情分,此刻更多了對葉氏夫婦遺孤的一份責任。

    「你過得那麼苦,我卻吃香的喝辣的,我哪好意思。」蘇凌蘭說。

    葉臻嘆了口氣:「你哪裏看我過得很苦了?」

    「本來就是。」蘇凌蘭說着眼圈又紅了,「你身上怎麼回事?亂七八糟的都是傷。母皇明明給了你玉脂膏,你怎麼都不用的?身上留疤了可難看死了……」

    「不難看,都是功勳。」葉臻正色道,「你看你,練功偷懶耍滑,到要用的時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吧?」

    「那我從明天開始用功嘛。」蘇凌蘭抱着她的胳膊,撇嘴說,「好吧,那咱們這就算結盟啦!你看我還是有點本事的嘛,你跟鎮北侯還是我的人撈上來的,以後你做什麼得帶上我……」

    「什麼玩意我就跟你結盟了?」葉臻眼皮直跳,把她的胳膊扒拉下來,「你給我起來,說正事。外頭什麼情況了?我聽你說,什麼審理案件,什麼受災人等?我們是你撈上來的,那會兒什麼情形?」

    「哎,你怎麼這麼冷漠……」蘇凌蘭不情不願地坐起來,慢慢說,「你跟鎮北侯去了一夜,可能確實不知道,棲霞江兩岸山石塌陷,棲霞江決堤,淹了兩個村近百戶人家。」

    「天……」葉臻一下子睜大眼睛,「不是說不震了嘛……」

    「就前面那幾次震動,差點把整個城都掀了。要不然怎麼百草堂這麼多人,全城的醫館都快塞不下了。這樣大家才一時沒空對付棲梧閣和寒軒的事。」

    蘇凌蘭提到棲梧閣,葉臻一下子就想起自己來宣城前劉水信中所書——確切地說,那甚至是昨天早上發生的事。她覺得自己一下老了十幾歲,瞪着天花板半晌沒說話,許久才問:「棲梧閣怎麼了?又關寒軒什麼事?」

    蘇凌蘭吃驚地看着她:「原來你不知道?哪裏只是棲梧閣出事了!日照峰爆炸,棲梧閣的小廝舉報他們老闆走私火藥,查到趙九頭上,接着又查出趙九跟福興茶館有牽連,又有人舉報百草堂也參與其中,反正亂的很。」

    「這都什麼玩意?誰舉報的?聽風就是雨啊?」葉臻聽得腦瓜子嗡嗡的,心中隱有猜測,這或許是一整個衝着玄天承來的陰謀,但不知蘇凌蘭是否知曉此事,於是沒有貿然說出來。接着卻又聽蘇凌蘭跟她講玄天承昨夜派遣了暗衛出去,眼下趙九和鄭經兩人都在百草堂里,趙九的腿接不好了,以及福興茶館和寒軒不少鋪面都被砸了、宣城商會正在經歷大換血,更是一個頭兩個大,恨不得自己沒醒來過。

    蘇凌蘭見狀便笑道:「行了,你就別操心這些啦!一會兒吃了飯再睡一覺,這些事交給底下人去做就是,再不濟還有本公主呢。你手下那些人都是會做事的,不過是失了主心骨一時慌亂,眼下你回來了,他們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放心吧,沒什麼大事。」

    葉臻聽得微微放心了些,閉上眼睛正準備歇一會兒,忽然又坐起來,說:「我去看看鎮北侯。」

    「鎮北侯睡着呢,有什麼好看的?」蘇凌蘭挑眉看她,目光晶亮,「說起來,我把你們撈上來的時候,你倆綁得可死了。也不知用的是什麼線,侍女們解了半天解不開,剪刀都剪不斷,差點讓你倆躺一塊兒了。後來也不知怎的就斷了。」蘇凌蘭湊近葉臻微微發紅的臉,「那會兒我就察覺你們不對勁。怎麼,看上他啦?」

    葉臻別開頭去,惱道:「你讓一下,我要出去!」

    「看來是真的了。」蘇凌蘭嘖了一聲,「我可提醒你啊,鎮北侯那幾個面生的侍衛,一個個護着他跟公雞護崽似的。本公主都差點吃閉門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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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臻聽得噗嗤一笑,「他身邊的人我都混熟了,哪能不讓我進去?」

    「噢喲?看來還是雙向?」蘇凌蘭愈發興奮起來,「好啊你,從小我就想,誒,誰家姑娘能當鎮北侯夫人?原來是我家的啊。我看好你哦。」

    「你少打趣我了,讓開讓開。」葉臻徑自從她身上跨過,下床穿鞋,動作還微微有點僵硬。她稍稍活動了下臂膀,推門出去,抻了抻筋骨,站在院子裏望着朗朗星空,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這才覺得整個人都舒坦了。

    卻見明煙捧着一個托盤快步走來,上頭安放着的赫然是紅布包裹的玄月劍和寒光刀。葉臻一下子紅了眼睛,道:「前頭不忙麼?叫人送來就好了。」

    明煙紅腫着眼睛,說:「我想親眼看到姑娘安好。」頓了頓,又說,「這一刀一劍是隨在姑娘和鎮北侯身邊的,已經擦洗過了,只是到處找不見刀鞘劍鞘……」

    「多謝你,有勞了。至於刀鞘劍鞘,不用找了。」葉臻說,想了想,又吩咐明煙有空派人去木作坊問問,有沒有合適的料子能打造刀鞘和劍鞘的。

    葉臻隔着紅布把寒光握在手裏,拇指下意識輕輕彈着刀柄,像是在和老友交談。餘光見蘇凌蘭披着衣裳趿着鞋子出來,笑道:「說起來,公主還有一把柳葉刀在我那裏。」

    「你要是喜歡,另一把也送你。」蘇凌蘭擺擺手說,「反正我也用不明白,白白糟蹋了柳大師的手藝。」

    葉臻將寒光刀珍重地收回屋裏,看了眼托盤中的玄月劍,隔着紅布單手握在手中,徑直朝着隔壁廂房走去。


    然而未進門就被一個陌生的面孔攔住。葉臻皺了皺眉,「你是何人?我是君七,為何攔我?」

    「屬下只聽少主命令,不知什麼君七。」那人一板一眼地說,看着她手中的長劍,一臉戒備。

    葉臻總算明白剛才蘇凌蘭的話什麼意思了,心下頓時疑竇叢生。玄天承這又是哪裏來的親衛?管他叫少主,難不成是白家的人?

    「叢刃,你什麼意思?你們老闆在這兒住着,你怎麼敢和堂主甩臉子?」明煙趕上來,皺眉道。

    叢刃腰微微彎下來幾分,臉上帶上了恰到好處的恭敬:「屬下失禮,還望堂主海涵。請恕屬下莽撞,少主昏迷不醒,不能見任何外人。」

    葉臻真是氣笑了,連連咳嗽:「你是棲梧閣的?我是外人?我君七在江州八年,就沒有被棲梧閣拒之門外的時候,何況這還是在我百草堂的地方!」

    叢刃看着玄月劍,心中也有些動搖,只是仍舊分毫不讓:「還請堂主不要為難屬下。」

    「呵,不就仗着我不會轟他出去麼?」葉臻冷笑,目光如電般射向院牆角落那棵大榕樹,「何方來客,還不現身一見!」

    下一刻,空氣中靈波涌動。葉臻只覺面前黑色一閃,什麼東西正中她胸口。若放在平時她自然能輕易躲過,奈何眼下傷重不過勉力支撐,當即腿一軟栽倒在地,叢刃下意識伸手欲扶卻頓在半空中,明煙驚呼出聲,搶過來一把扶住葉臻,見她臉色慘白,連聲問:「姑娘,哪裏疼?」她怒目看向叢刃,破口大罵,「你們講不講道理啊?這是百草堂!」

    葉臻搖了搖頭,制住明煙的動作,拄着劍站起來,冷冷看着那一臉冷漠的黑袍男子,嗤笑:「別說我是他什麼人,便是我與他毫無關係,閣下便能肆意出手傷人?」

    玄琨一臉淡漠:「所有對少主居心叵測之人,都該死。」

    「傻逼。」葉臻罵道,目光如炬看着他,忽地冷笑,「難怪他不曾告訴過我你們的存在,因為你們不配。」她鄭重地將玄月劍重新包好,收起了讓他們轉交的心,「明煙,我們回吧。」

    「慢着。」玄琨身疾如風,刷地便來到葉臻身前,把明煙嚇得尖叫起來。

    葉臻將她攔在身後,眉目間已經帶上了不耐煩:「你想怎樣?」

    「劍是少主的,拿來。」玄琨說着,不等葉臻說話,便上手來奪。

    葉臻劈手奪過劍背在身後,不顧雙手傷口開裂,浸染紗布。她連退數步,眼底浸着透骨寒意,一字一句道:「劍是延之的,你休想碰它。」

    事實上,葉臻的傷手根本握不住玄月,是玄月它自己貼在她背上,對玄琨表現出濃濃的牴觸。

    「一把破劍,你喜歡就拿着好了。」玄琨見奪不過劍來,冷聲道,「少主配得上更好的劍。」

    葉臻對這人的印象已經差到極點,他最後說的這句話,更是讓她怒火蹭蹭上躥。她多麼清楚玄月劍對於玄天承的意義,這人是個什麼垃圾,竟敢如此侮辱一個劍客最看重的劍?!

    她越想越是怒火中燒,當即提了玄月劍在手中,冷笑道:「我今日就替他清理門戶!」

    葉臻這一劍含着怒氣,再加上玄月已經與她靈氣相通,因而走勢極快。玄琨冷哼一聲,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裏,氣沉丹田,周遭登時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眼看大戰一觸即發,遠處走廊上卻忽地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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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琨聞言,立時被定住一般僵在了原地。

    葉臻本想着你是誰我憑什麼聽你的,不料下一刻手中玄月劍再也進不了寸許。她擰起眉頭,又發現自己完全可以自由活動,只是使不了劍。她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抬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穿着玄色衣服的身影轉過迴廊,朝這邊走來。

    那人面貌看來十分年輕,五官讓葉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她在腦中反覆描摹,終於意識到,這副骨相與玄天承的極為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一模一樣的海水般的沉靜溫潤。

    他緩步而來,自有一種閒庭信步的氣度。葉臻出神間,他已走到近前,溫和地道:「下屬無禮冒犯姑娘,還望姑娘海涵。」

    葉臻其實想說,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替他道歉,我又憑什麼海涵。話到嘴邊卻擱了下來,淺淺施了一禮:「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好看的眉眼染上了笑意,在葉臻不解的目光中堪堪止住了笑,正色道:「我跟你這初次見面,實在有些倉促……不如你跟着延之,叫我一聲爹?」

    「……啊?」雖然早就猜到他跟玄天承關係不一般,但葉臻還是沒料到他竟是玄天承的父親。她心裏又想了開去,寧壽宮那個是玄天承的養父,那這個是親生的嗎?等等,誰都知道鎮北侯生父不詳,眼下院子裏那麼多人,他這麼一說,傳出去豈不是要大亂了?

    男人卻像知道她想法似的,示意她抬頭看:「你放心,這一刻時間是靜止的,除了你我,沒人知道我們講了什麼。」頓了頓,又說,「一時喊不出口也無妨。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你喚我季先生也可。」

    葉臻環顧四周,果然見所有人的面部表情都定格住,驚嘆男人的本事之餘,從善如流道:「季先生。」原本沒有玄琨,驟然見到玄天承的父親,她怎麼着也是要執晚輩禮的,但此刻她心中怒火無處發泄,連帶着對這什麼季先生也有怨氣,自然不肯行禮,只看在玄天承面子上,勉強維持着表面的和氣。

    她哪知季先生熟稔人心,對她這點小脾氣看得一清二楚。他抬手解了時間禁制,淡淡對玄琨和叢刃說:「我說的,讓她進去,往後也需得尊重她,可聽明白了?」

    叢刃微微鬆了口氣,玄琨忍不住辯解說:「可尊主,她分明是……」

    季先生不等他說完,已經當先走上台階,推門進去。葉臻跟在後頭,挑釁地看向氣急敗壞的玄琨,又做了個鬼臉。

    季先生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在葉臻身後關上了門,無奈道:「他叫玄琨,跟了我上百年,心眼不壞,就是人上了年紀又身居高位,容易傲慢偏執,惹了姑娘生氣,還請多多擔待。」

    「什麼,上百年?您多少歲了?」葉臻吃了一驚。卻也不管這許多,甚至不顧季先生在旁,三兩步就跑進了臥室,看見床上昏睡的玄天承,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輕輕坐到床邊,低下頭去親了親他的眼角,只覺觸感柔軟而滾熱,情不自禁又伸出手去摸他的臉,低語道:「玄月我幫你帶回來了,你什麼時候起來給我做吃的啊。」她的眼淚落在他臉頰上,激得他睫毛一陣輕顫。

    季先生遲一步進來,恰好看見這一幕,嘆息一聲,迴避出門。

    葉臻其實已經聽到響動,曉得季先生把一切都看了去,不過她並不在意,趴在玄天承床邊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待收幹了眼淚,才整理了衣裝出來,垂頭道:「晚輩失態,讓您見笑了。」

    「無礙。」

    葉臻忽地看見季先生寬大袖口之下的手指竟然是半透明的,神色乍變。

    「別害怕。這的確不是我的身體,只是靈力凝結的幻象。」季先生的聲音中有幾分哀傷,儘量溫和地說,「我不能在陸地上待太久,一會兒便要回去了。」

    「啊,回哪裏去?可是延之他還沒見到您……」葉臻驚訝道。

    「臭小子有什麼好見的?爺們兩個面對面,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季先生笑道,「他向你求婚之前來見過我,我早知你的存在,今日可算見到真人了。」他細細地打量着她,似是有更多的話想說,最終卻只道,「不愧是他們倆的孩子……倒是我家那個配不上了。」

    「先生謬讚。」葉臻垂首道。

    「你當得起。」季先生笑着說,看向她的目光中帶着對晚輩的慈愛,「他們都不知道你們在日照峰經歷了什麼,可是我全都知道。好孩子,你和他是生死不棄的情分,你這個兒媳婦,我是一定認的。有我在,誰也不敢看輕了你。」

    葉臻眼眶一陣灼熱,腦中靈光忽現,問道:「山中那些五彩魚,還有那隻山魈,莫非都與您有關?」

    季先生輕笑,又嘆了口氣:「可惜我能力有限,否則,怎能讓你們置於那等險境。」他說着話,四肢的形狀都在逐漸變淡,他本已走到了床邊,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玄天承的臉頰,然而手掌卻徑直穿了過去。玄天承似有所感,擱在脈枕上的手抬起,探索着朝他的方向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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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先生怔然看着這一切,眸光十分複雜。

    葉臻見狀,伸手抓住了玄天承的手腕,引導着他與季先生最後還剩下一點的手掌相貼。手掌的虛影最終化作清清涼涼的水汽,擦過葉臻露在紗布外面的手指,纏繞上玄天承的手背。

    空氣變得沉重又溫柔。

    季先生的臉也逐漸變得透明了。他看着葉臻與玄天承交握在一起的手,頷首笑道:「延之就拜託你照顧了。」

    葉臻心中百味交雜,淚意潸然,禁不住問道:「何時何地能再見到您?」

    「有水的地方。」季先生笑說,「後會有期,好姑娘。」

    葉臻見他整個人已經幾乎化作水汽,慌忙行了個禮,再抬頭時房中已經空無一人,也不知他看到了沒有。一時覺得心中空蕩蕩的,回過味來,又覺得胸中思緒滌盪,幾乎要滿溢出來。

    她重新坐回床邊,伸出手指輕輕戳着玄天承的臉頰,低低說:「你家奇怪的事好多啊,你到底有多少事瞞着我?話說,你爹平時住哪兒啊?他看起來好厲害,為什麼你娘要帶着你改嫁——這問題不太禮貌,還是不問了——你娘是白家的,那你爹呢……」溶洞裏的一幕幕重新浮上心頭,她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又覺得這些問題暫時沒那麼重要了。

    她一下一下順着他因疼痛而緊緊揪住的眉心,心疼不已。「傻子。」她輕聲呢喃,「我也是傻子。下回咱不幹這種事了,誰做的孽,誰收拾爛攤子去。」說着說着,眼眶便濕潤了,又有種劫後餘生的幸福感,後知後覺地湧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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