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思遠跟着一名侍衛匆匆走討長廊,來到了燕王朱棣的書房前,等了片刻,一名侍衛出來道:「呂先生,殿下請你進去。」
呂思遠進了書房,見燕王正在書架前尋找一本什麼書,他上前一步跪下道:「臣呂思遠參見燕王殿下。」
「先生快快請起!」朱棣連忙將他扶了起來,「以後先生見我可不用下跪,就像朋友間打招呼一樣便可。」
他指開了指椅子又笑道:「先生請坐!」
「謝殿下厚待。」
呂思遠坐了下來,靜待燕王的吩咐,滿臉迷惑之色,事實上他知道燕王找他做什麼,他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從太原急趕回來,只不過在燕王面前,他應該是剛剛知道此事才合理。
「呂先生可聽說南朝發生了重大變化嗎?」朱棣瞥了他一眼問道。
「屬下剛剛才聽說了一點點,具體發生的事情,還請殿下告之。」
「我大明要變天了。」朱棣嘆了口氣,便將京城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給他說了一遍,最後一咬牙道:「這件事依我的性子就是起兵南伐,狠狠教訓這幫無君無父的奸臣,但軍師卻死活攔住了我,讓我保持沉默,着實使本王憋了一肚子悶氣,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呂思遠低頭沉思片刻,問道:「不知道道衍大師讓殿下保持沉默的理由是什麼?」
「他是說南朝文士視我為死敵,我反對的事情他們就會支持,反對得越強烈,他們就支持得越起勁,所以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選擇。」
呂思遠嘆了一口氣,起身道:「殿下如果沒有別的事,屬下就告辭了。」
朱棣一怔,「先生,你、你這是幹什麼?」
「實在是屬下的想法不敢和軍師芶同,恐怕會誤了殿下。」
「先生快快請坐!」朱棣連忙將他攔了下來,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肯定和軍師不同,如果一樣的話,熙兒就不會是那樣了,人稱錦衣衛毒秀士,我怎麼能不好好聽一聽先生的意見呢?」
「多謝殿下信任,那屬下就直說了。」
呂思遠又坐了下來,這一次他直言不諱道:「殿下,屬下認為軍師的話咋聽有理,實際上是誤了殿下。」
朱棣精神一振,他挺直了腰道:「先生請詳說。」
「殿下想過了嗎?就算殿下保持沉默,難道這件事就不會成功?李維正的強勁實力就擺在那裏,說得不敬一點,他就算取大明而代之都有可能,何況是一個小小的相國了,只要他提出來,小皇帝不得不乖乖照辦,他之所以大造輿論,無非是想得到大明文人的支持,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而殿下保持沉默,只會讓人理解為殿下也支持大明恢復相制,那麼,那些反對相制的右班武將又去何處尋找寄託呢?」
「說得對!」朱棣重重地拍了一掌桌子怒道:「軍師果然是誤我,本來我去年已經明確提出『恢復祖制,誅盡左班文人』,那麼這次事件我更應該旗幟鮮明反對才是,現在我卻如一隻縮頭烏龜,厲於前而軟於後,這不是讓天下人恥笑嗎?」
呂思遠站起來躬身道:「這只是屬下的拙見,請殿下多和軍師商量。」
朱棣擺了擺手道:「軍師的話也只是輔助,真正拿主意的還是我本人,先生不必擔心軍師。」
「那屬下就告辭了。」
呂思遠再次要走,朱棣又把他攔下了, 「先生這麼着急走做什麼,我還有事和先生商量。」
朱棣沉吟一下便道:「我一直就不喜歡世子的柔弱,而高熙酷似我年輕之時,如果我改立高熙為世子,先生以為如何?」
呂思遠卻搖搖頭道:「殿下,屬下雖是高熙的師傅,但在改立世子一事上,屬下的想法還是比較保守,屬下以為改立世子事關重大,牽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現在南方局勢未靖,更不適合改立世子,屬下的意見是,多觀察,殿下不妨多給高熙一點機會,好好觀察他幾年,如果真的不錯,再改立世子也不遲。」
呂思遠的一席話說得朱棣連連點頭,他十分感慨道:「先生的心胸要比軍師寬闊多了,我記住了今天先生的話,也包括南朝的建議,一定會好好考慮。」
三天後,燕王朱棣公開發表聲明,指出朝廷最近發生的樁樁大事,都嚴重背離了太祖皇帝定下的大明制度,這是李維正對大明王朝的挑釁,是他欲取代大明的先兆,作為先帝嫡子,對這種嚴重背離祖制的大逆之道絕不能容忍,他向天下發出了『清君側,恢復大明祖制』的號召,希望有志者與他共舉義旗,朱棣親自率領二十萬精銳大軍,命次子朱高熙為先鋒,向山東發起了猛烈的進攻,一場以扼殺大明革新為目標的戰爭再次拉開了序幕。
京城,燕王再度興兵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一般飛遍了朝野,李維正沒有請示朱允文,以事態緊急為由,直接召開了軍務參議會,這是他親自主持的三次軍務參議會,前一次也是沒有事先徵得朱允文的同意,而召開了調集各地錢糧入京的會議,雖然不是所有的寺部首腦都來,但至少也有八成高官到了,而這一次,燕王大軍來勢洶洶,每個人的心頭都威到了一種沉甸甸的壓力,無需催促,幾乎所有部門的首腦都來參加了這次緊急軍務參議會,所有的官員把希望,甚至他們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李維正的軍隊之上。
這次參議會一反從前議而不決的局面,會議極為高效,糧草、軍餉、民夫、軍隊、主將皆一一得到落實,這次戰役李維正以五軍大都督的身份,親自為主帥,山東都督盛庸為副將,這一次李維正不再藏私,將他在山東的十五萬軍隊全部交給盛庸指揮,加上盛庸原有的五萬軍隊,這樣山東方面就有二十萬大軍和燕軍抗衡,同時李維正調千艘戰船共十萬水軍封鎖了長江江面,以穩定京城的人心。
最後,他本人又率十萬軍走鳳陽,前往河南和大將平安的二十萬大軍匯合,這樣一來,朝廷方面共調集了六十萬大軍與燕軍抗衡。
會議結束後,李維正拿着正式擬就好的會議決議,進宮向皇上朱允文請示。
唐制中,所有的軍國大事都是經尚書、門下、中書、內宮這樣的順序層層上報,最後到皇帝手中。就算皇帝同意了,他也無權直接下發聖旨,所有的聖旨都是由中書舍人根據相國和皇上的意思草擬而成,並非是皇帝一人獨斷,須加蓋中書大印方才有效,沒有中書大印的聖旨,誰都可以不執行。
而今天李維正拿着這份擬好的會議決議前往宮中讓朱允文御批下發,實際上這就是恢復唐制了。一旦朱允文批了,那軍務參議會就成了事實上的政事堂。
「陛下,臣今天主持軍務參議會,僅用三個時辰,眾大臣便達成了對付燕軍的一致意見,臣擬就了正式的會議記錄,上面的有六部大臣的簽名,希望陛下儘快批准。」
朱允文的病其實早已經好了,只不過他不敢去面對強勢的李維正,而一直稱病不起,已經快兩個月了,他一直在旁觀事態發展,他其實已經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李維正的追求的目標,他要恢復相制。
和燕王的勃然大怒不同,朱允文更多的是迷茫,在他內心深處,他其實也是希望能恢復相制,但是這種希望的前提應是一種正常的君相制,相可以由他來任免,而不是李維正這樣的強勢軍閥一手主導,這一來,他朱允文和漢獻帝又有什麼區別。
但是局勢發展對他很不利,越來越多的官員都支持恢復三省六部制,支持恢復唐制,黃子澄的文章被無數人反駁,唐朝就是因為從玄宗肅宗開始,帝王們破壞了三省六部制才導致了宦官之禍,朱允文本人也甚至以『太祖座下一根草』為筆名發文駁恢復唐制,但是他的聲音太渺小了,很快便被淹沒在要求恢復相國和三省六部制的聲勢浩大的運動中。
朱允文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會議記錄,他心中不由一陣悲哀,六部的尚書都簽名了,他們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他們知道,可就是沒有一個人反對,朱允文威覺到自己被所有人拋棄了。
朱允文沒有跳起來把會議記錄撕得粉碎,然後扔在李維正臉上,沒有,他沒有這樣做,他也沒有這樣的魄力,生性懦弱的他拿起硃筆在會議記錄上批了一個『准』字,把它遞給了李維正,十分疲憊地道:「以後就不用給朕批覆了,事關對燕軍作戰事宜,軍務參議會形成決議可直接執行。」
李維正接過批覆,卻躬身施禮道:「臣知道陛下身體不好,但制度如此,沒有陛下的批准,臣怎麼敢擅自下發會議紀要。」
朱允文苦笑一下,沒有中書省,這會議紀要就成為聖旨的臨時替代物了,儘管他知道恢復中書門下省已經是大勢所趨,但要他下這個決定卻很難辦到,他怎麼向自己的祖父交代。
「李維正去吧!朕有些累了,一切都照你的意思去做。」朱允文揮了揮手,他不想再面對這個現實了。
「請陛下休息,臣告退!」
李維正從頭到尾都沒有再下跪,而是恭恭敬敬地又躬身施了一禮,慢慢退下了,朱允文呆住了,難道連禮儀都要恢復唐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