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總是以為人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是有選擇的機會的。比如現在,我就有選擇的機會。去安亞山,或者不去安亞山。
但是我真的有選擇的機會嗎?音塵師父說音塵是在昨日清晨離開的,如果我現在追去,也許還能在安亞山前遇到他。
安亞山是回塵谷開派老祖發現的一座山,就在回塵谷後茫茫的大山之中。只是這座山不同於普通的山,這座山上毒草密佈,毒物叢生。開派老祖覺得在此處安危倒不是最需要擔心,最需要的擔心的是在這裏生不如此。
毒草百丈內必有解毒之物,可是那解毒之物又會有自身特別的毒素。總之,回塵谷那麼多一代單傳的師徒們,師父總是會在徒弟學成之後走上那座山作為埋葬之地。
沒有一個醫藥大師從那裏走出來過。所以,那裏算得上是所有醫藥之才的埋骨之地。
音塵師父告訴我這些,也是希望我能去阻攔音塵的。音塵要活着,至少我不能讓音塵為我而死。
我收拾了東西,正準備啟程的時候,草包也收拾好了東西,站在門口眼巴巴的看着我。
「你跟着我還跟上癮了是吧?」我一把將草包拉到一旁,不要阻擋我的路。
「就是跟上癮了!」草包又跟上我,「我活了那麼久,覺得還是在你身邊的時候比較有趣!姐,我想好了!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死!」
「呸呸呸!你才多大點啊,就死不死的!」我一巴掌打在他腦門上,然後從懷裏拿出一塊雕刻着兩個卡通小人兒的玉石來,「呶,結婚那天送你的生日禮物。雖然晚了點兒,但是總歸是一份心意。」
草包一把搶過那玉石,然後雙手捧在手心裏看,「姐!我很喜歡啊!這是你自己雕刻的嗎?好可愛的包子!」
包子!包子……我滿頭黑線,好吧!包子就包子吧!
「不許跟着我去!好好等我回來!」我怒洶洶吼了一聲,「你跟着也會拖我後腿的!」
「不行!拖你後腿我也會跟你去的!」草包小心翼翼的將玉石揣起來,然後堅定的目光看着我。
「不許去!」我怒吼!
「你走!你快走!有能耐你就在我目光中消失,讓我追不上你!」草包出了一個好可靠地主意。
我撒腿就要跑,然後被草包弟弟抱住了大腿。
哎呦!我去,我受不了了!
在爭執了半柱香時間之後,草包一臉興奮的跟在我屁/股後面。
我手中拿着羊皮地圖,一路兜兜轉轉,日夜不停,向着安亞山前進。
到達安亞山底,花了兩天時間,兩天之內沒有遇到任何有關於音塵的蹤跡。
「我要上山!但是你上去的話會太危險,所以你在這裏等我。」我說完立刻準備走,結果又被抱住了大腿。
草包弟弟一臉賤兮兮的樣子,「姐,我跟定你了!」
我上山,旁邊還是跟着這個拖油瓶。
因為我自身的百毒不侵,加上現在還有玉泣蠶這個蠱王,因此倒是萬毒避讓。
走了兩天,兩天內草包一直緊緊貼着我,倒是沒出任何的意外。只是越走越讓我擔心,因為我能尋到生活過的氣息,音塵來過這裏,我卻找不到他之後的去向了。
而且,時間拖得越長,音塵越危險。
我是在安亞山走了五天後看到音塵的。
那時候音塵渾身血跡,很多血都已經干蔫了粘在身上,甚至他頭上流出的血粘連着他的眼皮,頭髮。因為中毒,所以他臉上一塊兒青一塊紫,身上又是很多紅腫的地方,使得破裂成布條的衣服下面凹凸不平。因為傷口,因為流血,他手臂上趴着大量的蟲子,甚至他的腳上無數的白色小蟲扎着堆。
我握緊的拳頭使得鮮血順着我的手掌流出來。因為我看到他露骨的右手手掌中還拼命的握着一塊根莖。
「啊!」我蹲在他身邊,卻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來,只覺得內臟都被攪動着。腦海中那個謫仙一般的男人和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斷重疊。
他說,「長安,等你及笄了我就娶你。」
他說,「長安,別鬧。」
他說,「長安,過來,吃藥。」
他說,「長安,痛了就說一聲,我在這裏。」
他說,「長安,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突然又想起了第一次和他見面,我說,「小哥兒可婚配否?若是尚無婚配,可否等我長髮及腰……」
我記得他總是七分笑意,三分惱的樣子看着我,目光澄清。
我記得我總是調戲的他耳根發紅,滿含無奈的呢喃一聲,「長安,別胡思亂想。」
我記得那天醉酒的夜晚,我記得過往的一切。
那最後一次的苦瓜宴,我怎會不知他心裏的苦?那天輕輕的一吻,如今想來又那麼的真實。
最後的最後,他在我耳畔輕聲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生,我要你記得我;死,我也要你記得我。」
我慢慢伸出手去,將他身子扶正,那樣的冰冷,那樣的僵硬,那麼的喪失了活力。
長青在旁邊地上升起一堆篝火。
我將趴伏在音塵身上的所有蟲子輕輕清理乾淨,然後將他破爛的衣袍撕裂,我在他懷中看到了一個荷包。那粗糙中略帶認真的針腳一看就是我做的,裏面的香料還是曾經的那些。
我用溫熱的水輕輕將他身上血塊擦洗乾淨,然後包紮好。
這是我第二次看着赤條條的音塵在我面前,可是卻是那麼冰冷的。沒有了真實的情話,沒有了羞澀和憤憤。
我將外袍脫下,給音塵穿上,然後將音塵摟入懷抱。
我不敢動。我怕。我看着他透漏着白色骨頭的右手我在害怕!我好怕!這曾經是捻着銀針救死扶傷的一雙手啊!修長、白皙,像是玉石雕刻的一雙手啊!
他腹部那裂開的一尺長的傷口中,那紅色的蟻蟲一共十六隻。我好恨!恨這樣低等的生物怎麼能碰觸他!怎麼敢傷害他!我想燒了這座山!我想毀了這一切。
我更想毀了我自己。
我將手腕劃開,血隨着心臟的跳動,順着動脈瘋狂的流入音塵的嘴裏,然後又流出來。
我將血吞到自己口中,舌頭撬開他冰冷的牙關,然後一點點把血灌進去。
直到我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