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紫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走動,細細思索着刑坤所述之言。
原來他是安索盧家族的人!
這番話印證了之前的猜測,他果然和紅城堡有關係,安索盧家族的統治權被推翻,竟是緣起這小小孩童?
真是不可思議!
沉靜許久後,雪紫問道:「這麼說,就你一個逃出來了?可是,單憑你一人又能去做什麼?小小年紀,獨自在雪原上,即便那日不被凍死,日後也無法生存下去!而且,你跑到刑界無極天的入口附近做什麼?」
刑坤沒精打采,兀自低頭抹眼淚:「伯叔在遭遇圍堵那日,讓我定要想辦法逃出刑界,還讓我去找母親,可我根本就不知道母親在哪裏……」
「哦?是這樣!」雪紫不再言語,走到窗前站定,目光落向窗外,熙熙攘攘的商客,穿梭在街面上。
「那我還能回去嗎?人界離刑界遠嗎?」他擦去眼淚,抬眼望着紫衣仙子的背影。
「這裏是小三界,距離刑界很遠很遠,你暫時是回不去了!」雪紫沒有轉身,低聲回道。
「你能把我送回去嗎?」
「暫時不能……,你要去找你的母親,救出你父親?」
「嗯!……」
「……」她猶豫起來,不知該如何解釋此事。
「是不是……很久很久都回不去了?……」
雪紫轉過身,微皺眉頭,點了點頭……
「……」
刑坤呆了半晌,鼓足勇氣,復又問道:「很久很久……,你的意思是,我在活着的時候,是不可能回去了,對嗎?」
「完全有這個可能!」雪紫走回桌邊,坐了下來。
聽到這般斬釘截鐵的回答,刑坤悲痛莫名,傷心之極,悶聲痛哭起來。
「哭有何用?」雪紫見他又哭,不禁心生煩躁,真想一腳將他踹開!
她怒容滿面,還好隔着面紗,不然兇巴巴的模樣恐怕更要將刑坤嚇哭:「停下!止住你的眼淚!」
「難道洛姆巨人都是你這般懦弱愛哭?紅城堡內經常哭聲一片嗎?都像你這樣,巨人部族早就被冰錐毛人吃得只剩下骨頭了!還會有今日的強盛?主宰刑界這麼久,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難怪他們要驅逐你,殺了你!」
「我看你不是異類,也不是災星,你知道你是什麼嗎?你是討厭鬼,煩人精,沒用的傢伙!」雪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被如此冷言數落,刑坤當下便呆住了,說實話,自己確實很害怕這位霸道的紫衣仙子。
無奈之下,只能硬憋住,將眼淚和悲傷強忍回去,不敢再哭半聲。
「小二,東邊第一間,上來收拾吧!再將洗澡的水備好!」未見雪紫開口,聲音便傳到了跑堂小哥的耳朵里。
小二哥聽到客人喊話,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利利索索地跑來將碗筷收拾乾淨,桌子擦好,又送來熱水,裝滿了木桶。
刑坤的衣服破破爛爛,身上一股蟲場裏的屍臭之氣,雪紫早就嗅到他身上的氣味,真是恨得牙痒痒,這般弱不經風的孩童,不但浪費了自己的一顆血靈續魂草,還招惹上那些個囉嗦事兒,瞧瞧這一身破衣爛衫,渾身上下臭不可聞,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嗎?
她從紫靈空間裏取出一套繡工精緻的衣袍,這衣服是她閒來無事之時,取了碧玉靈蠶的絲織成,一直無用,放置了近千年,沒想到今日倒是派上用場了。
「給你,快去洗洗,換上這身衣服,明日我帶你去松境寺,你要在寺內靜心修習一段時日!」雪紫說完,轉身推門出去了。
「神仙姐姐!那你呢?」刑坤一聽,便有些着急了,難道要將他一人獨自留在那個什麼松境寺?
「我要去尋求送你回刑界的方法!你最好老老實實在寺內住着,等我消息!」雪紫的聲音從遙遠而空寂的某處傳來,原本她只是站在門外,可聲音卻完全不是從外面傳進來的。
刑坤嘆了口氣,心想:怎麼遇到這麼個冷傲的仙子?都沒法跟她好好說話!
正當他站在屋內,呆望着門口,垂頭喪氣,無所適從之時,雪紫兇巴巴的聲音又傳了進來:「還不快洗?你身上的屍臭會把城外的殭屍招來的!真是不知輕重!」
刑坤嚇得渾身一顫,殭屍是什麼玩意兒?他又想起了那些發黃髮黑的枯骨。
如此,再不敢耽擱,趕忙走進隔間內的湯室,小小的湯室里有一隻大木桶,裏面裝了滿滿的熱水,都是剛才小二哥打進來的。
他速速脫去了衣服,扔在一旁,剛爬進木桶,泡在水裏,就看到破爛的衣服自動纏成一團,飛出湯室不見了。
「咦?怎麼回事?神仙姐姐,神仙姐姐,我的衣服怎麼飛走了?」他驚呼出聲。
「休要大驚小怪!你這身衣服要趕快扔到城外,墓園裏的殭屍已經朝這邊來了!」雪紫的聲音傳進耳中,隨後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他泡在木桶中,愣愣地呆望着湯室門口的布帘子,一句話都說不來,紫衣仙子好像很厲害,一直沒見她出去,怎麼能知曉這麼多事情?
木桶中的水飄散出一股很奇特的清香味,下水剛泡了一會兒,全身上下的屍臭味就沒了,水裏也乾乾淨淨,清澈如鏡,不染半點腐臭。
這香味是雪紫施於水中的靈術,刑坤所染的屍腐臭氣不是普通的屍臭,乃是巫鬼術所養的鬼甲蟲釋放的氣味,早在他們進城的那一刻,附近墓園內的死屍便蠢蠢欲動了。
洗漱完畢,刑坤擦乾頭髮,穿好了衣服。
這身青碧長衫,竟然可大可小,拿起來看時,大得和他瘦小的身形根本配不到一塊兒去,沒想到,往身上一套,卻縮小得合身合體,尺寸半點不差。
「神仙姐姐真是厲害,連這樣的衣衫都有?」刑坤左看看右看看,這件衣服的做工絕不是一般的精緻,繡紋完全不落俗,可謂大雅,穿在自己身上,真是有點可惜了。
這時,只聽推門之聲響起,他循聲望去,剛好看到雪紫進來,隨着她走入,門閂像附了生命一般,將門插好了。
「你快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還要趕路!這個拿去,剛才忘了!」雪紫不多言,扔過來一雙青絲繡紋短靴。
隨後,她化作一團紫霧,凝聚在屏風外,沒了聲響。
刑坤眼看着紫衣仙子化作霧氣,驚愕地睜大眼睛,看呆了,那漂浮在房間裏的紫色霧團,虛無縹緲,唯美唯幻。
自己長到這麼大,還真沒見過這般睡覺的!
「神仙姐姐?……,你睡了?」他跑到霧氣下面,抬頭看了又看,卻再也沒聽到紫衣仙子的聲音,看來真的睡着了。
刑坤回到桌邊,拿起包袱,沒想到包袱上的屍臭味也沒了,散發着和水中一樣的清香。
「這一定都是神仙姐姐做的吧?」他喃喃自語,將寶石,肉乾,雪原水,還有皮甲等物收拾整齊,又將紅色皮信裝進匣子,裹好包袱放在床邊。
這一夜,他睡得很安穩,年幼的內心對雪紫產生了莫名的感情。
次日一早!
雪紫叫醒刑坤,帶着他趕早出城,離開了檀州府,一路朝東而行,七日後,他們來到一座高聳入雲的古老山林前,沿着一條偏僻的小徑,一路往山上走去。
刑坤好奇地東張西望,自打來人界後,見過小村莊,見過農田、城鎮,還見過低矮的西山林子,但卻沒見過這般重巒疊嶂、青峰碧蔭、山明水秀的古峰峻岭。
這片古老而幽靜的深山密林中,樹葉被微風輕撫而發出的唦唦聲不絕於耳;山林間鳥兒的啁啾鳴啼、婉轉清唱迴蕩於深谷中,被回音折返後又被微風吹散。
自山頂流出的清澈泉水順着岩石流向山腳,嘩啦啦叮咚叮咚的聲音伴着鳥兒的鳴囀、葉兒的搖擺,一曲只屬於古老山林的協奏自然生成,悠揚動聽,蕩漾其間!
此時,清晨的露珠還掛在草頭,他緊跟在紫衣仙子身後,從後山的小徑繞入密林中,抄了近道,最後從一處很高的巨石上連蹦幾下,跳到一條僻靜的小石板路上。
這條簡陋的石板路從山腳一直延伸至山中段,是進山的唯一通路。
而之前的小徑是後山早已荒棄的進山道路,很久以前被滑落的山泥和大石堵住,走到三分之一處時,便不能再往上行。
正因如此,山下的鄉民才重新開鑿了眼下這條寬一些的石板路!
沿着山間小道,雪紫帶着刑坤快步朝山上走去,接近半山腰的時候,前方有溝壑溪澗將深山斷開,一座不算太寬的古老石橋,橫跨於山間的岩石溪澗上。
石橋兩邊的護欄由若干只石獅柱子連接而成,看起來年月已久,石板護欄的下半部長滿了斑斑駁駁的青苔,橋下粗大的石墩也被這山間的溪流常年沖刷,佈滿細小的坑洞,密密麻麻凹凸不平。
儘管如此,卻並不影響這座石橋的使用和安全,故而,長久以來,山上寺院內的僧人和山下村落中的鄉民並沒有重新花費錢財去修繕橋體。
……
「依依不捨,爹親娘親。無食無米,飢腸轆轆。爹說不養,娘說不養。我入佛門,無需你養。佛祖保佑,剃度為僧。今起沒爹,今起沒娘。佛為我父,佛為我母。終生入寺,生生隨佛……」
石橋的另一端傳來歌聲,那聲音稚弱無力,應是一孩童唱出的,雖顯奶聲奶氣,但卻聽得出其中苦澀,當今世道,皇廷為尊,一統天下,雖不至於民不聊生,卻也好不到哪裏去,每年的苛捐雜稅多如牛毛,衙役官吏上行下效,賣官鬻爵,搜刮百姓,貪腐成風。
幸而百年來未有天災洪荒之禍,多數老百姓在交完苛捐雜稅後還能過得下去。
但是,少數人家就沒那麼幸運了,因無力撫養生下的男孩,所以要麼送去當了太監,要麼送到寺廟當了和尚。
雪紫聽到小沙彌清唱出的歌詞,猜到他是被窮苦的爹娘送來入寺修行的,不免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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