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閨秀田家女,
青山會趕車,但他沒怎麼進過皇城,進了城門一路在車把式的指揮下順順噹噹地把騾車停在了品香樓的門口:「阿暖,到了。ai愨鵡琻」
這一道他都在支着耳朵聽着車廂里的動靜,可車廂里安靜得像是沒有人一樣,甚至連最愛呱噪的那個叫石榴的女子也沒說過一句話,這安靜弄得他的心裏如壓着石頭一般,好想把車停下來安慰車裏的那個女子一番。
「到了?沒覺得睡多一會兒啊。」姜暖慢條斯理的話語從車廂里傳出,清清爽爽,哪裏有一點睡意?
「石榴,秀兒,你們還去鋪子裏忙活吧,有事兒就和青山說。」她在車上對那兩個偷瞄了自己一路的小丫頭吩咐完就利落地跳了下去:「把式叔,咱找那幾個雜碎講講道理去啊……」
「東家……」車把式看着那個聘聘婷婷走向品香樓的瘦弱身影有些猶豫地叫道。東家看着人單勢薄,萬一那個道理沒講好又動起手來,我還得挨頓揍啊!車把式在心裏偷偷地想到。
「把式叔,咱『甜點心』才開了不到一個月,就有人敢到咱的鋪子裏去挑事,還把您打成了這樣,我這做東家的要是不好好與他們講講道理,您說咱這鋪子還開得下去啊?」姜暖這話講得慢條斯理沒有一點火氣,可偏就有股子氣勢聽着讓人不敢反駁。
「阿暖,我也跟你進去吧。」青山把趕車的鞭子又交到車把式手中,也疾步跟了過來。
「青山你趕緊回去看着把式叔的騾子去吧,那可是他的寶貝……」姜暖看見青山也追了過來,急忙轉身把他又推回騾車旁,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說了一句話,然後正色說道:「你可看住嘍,要不收工的時候咱都得端着盤子走回尚武莊去……」
青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就在這裏看着好了。」
打姜暖一到品香樓門口後院的趙掌柜就得了消息。
昨天那個事兒鬧得咋說都是自己的夥計不對,他心裏雖然沒拿賣點心的那兩個丫頭當回事,可自己的手下把勸架的車把式打了可是有點欺負人了。他也知道自家少主和姜小姐關係匪淺,可關係到品香樓的自己人,尤其那個自己人還是廚房裏的頭火大師傅的時候,他處事稍微偏一點少主應該也不會說什麼的。而且那個姜小姐雖然是名門之後,畢竟已經沒有什麼後台了,她又租着品香樓的房子,應該會給忍一忍的……如果她今天來只是為找回點面子,那我就多給她幾兩銀子也就是了……
就在趙掌柜站在後院裏心裏方方面面考慮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姜暖已經皮笑肉不笑地沒用通報就走了進來。這是很沒有禮貌地事,可偏偏她又很有禮貌地同趙掌柜打着招呼:「趙叔,早啊,您吃了麼?」
「啊?」趙掌柜先是腦子有點沒轉過來,心裏還再盤算着這個女子到底是來幹什麼來了呢?口中已經是隨口而出:「我已經用過早膳了,姜小姐可曾用了早膳?」
「我早就用過早膳了。您看既然你我都已經用過早膳,那就談談吧。」姜暖和趙掌柜的說着話,眼睛卻是不斷地在後院裏掃來掃去。
品香樓的後院不小。既是廚房又是夥計們住宿的地方,所以光院子就是三進。
「姜小姐要談事就請到前面坐吧。我這就讓人給您先泡壺茶。」趙掌柜放心了,既然她說是來『談談』的,那自己多花點銀子也就是了,一個車把式,又與她非親非故的,能有多大面子?撐死了五兩銀子就能打發。趙掌柜一邊在心裏盤算着該出多少銀子合適,一邊罵着那兩個手欠的玩意給自己惹事兒。
「就這兒談吧,我看着院子裏人多,大家一起談才熱鬧呢。」說着她眼睛在圍觀的夥計和廚子身上挨個掃過:「昨兒是哪位把我家把式叔打成這樣的?麻煩您站出來讓我見識見識。我咋不知道咱這廚房裏的大師傅原來還是響馬出身啊,做菜手藝稀鬆平常,打人倒是心狠手辣的……」
「你說誰手藝稀鬆平常?我大哥可是這裏的掌灶呢!」一個五短身材的夥計先跳了出來。一個酒樓生意的好壞和廚子的手藝是有着很大關係的,姜暖的話已經只直接在打臉了。所以他不能由着她這麼再說下去了。
「常興!你閉嘴!」趙掌柜厲聲呵斥道。
「常興?看來昨天欺負我兩個小丫頭的人就是你了?嗯,一會兒咱也得談談……」
「姜小姐,昨天和這位兄弟衝撞起來完全是誤會,趙掌柜已經訓斥了我們兄弟倆。這事兒都了了,您
怎麼還要舊事重提?」看着自己的兄弟因為這點兒事又被趙掌柜在眾人面前呵斥,一直忍着不說話的常勝終於忍不住了。這女人進來就說自己手藝稀鬆平常他心裏已經存了火,如今她還不依不饒起來,他就不信趙掌柜會為了這麼點破事兒而得罪自己,他可是品香樓的掌灶師父呢!要知道品香樓的食客有不少就是衝着自己的手藝來的。這女人一定是不知道自己的厲害。
「事了了?我怎麼不知道這事兒了了?那個混蛋調戲了我姜暖的丫頭,而你這手藝稀鬆的東西把我姜暖的車把式打成那樣,這事就完了?」姜暖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個膀大腰圓的廚子,嘴裏的話也是句句緊逼,讓別人都無法插嘴。
「既然姜小姐說這事兒沒完,那就請劃下道來,我常勝接着便是。」再不管趙掌柜頻頻對自己使出的顏色,今天非要跟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說道說道,否則自己在這廚房再無立足之地。會被那些一直覬覦着掌灶位置的小子天天掛在嘴邊笑話的。
「劃下道來?你有什麼本事能在我面前論道?」姜暖的語氣輕飄飄的,張狂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姜小姐不是說在下的手藝稀鬆平常麼?那我就領教領教您的廚藝好了。」常勝最不愛聽的就是有人質疑他引以為傲的手藝,要知道他的師父可是真真正正在御膳房裏當過差的,伺候過兩位皇帝老子呢!
「嗤!」姜暖嗤笑一聲,眼睛望着天說道:「你非要出來丟人現眼誰能攔得住?」
常勝忽然覺得自己和這個女子鬥嘴實在是很不理智的事,現在自己已經是被她說得心跳加快了,再要是這麼說下去,也不用比什麼手藝了,自己直接就會被她活活氣死!
「我進來的時候看見品香樓牆上掛着的菜牌子上第一位就是『膳湯一品魚躍龍門』,這想必就是你的看家菜吧?咱們就做這個好了。省得說我欺負你。」姜暖斜着眼睛瞟了常勝一眼,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嗡』!後院裏圍觀的那些人在姜暖說出這些話後卻驚呼了一聲,倒是能聽出各種不同的情緒來。
「你瞅瞅你混的這人緣,有多少人就盼着你輸呢。」姜暖搖頭晃腦的說道。
「去拿一條二斤重的鯉魚過來。」常勝決定不再和她廢話:「既然是論道,等下輸贏見了分曉可是要全憑對方處置了!」他惡狠狠地甩下一句。
「哎呀呀,費腦筋……把式叔,你說待會兒我贏了他,咱是把他左手剁了還是把他右手剁了呢?」姜暖托着下巴很認真的思考着。
「……」車把式。
「……」常勝。
「咳咳!姜小姐說笑了,點到為止莫傷了和氣。」看着他二人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趙掌柜私心也是想摸摸姜暖的斤兩,所以也不攔着,只等着結果一出,他看着和稀泥好了。
「我是想和氣的,可您看看我家車把式這傷,我還是想想剁他哪只手吧。」姜暖繼續托着下巴思考。
「……」趙掌柜也無語起來。
廚房裏的常勝已然麻利的將鯉魚宰殺淨膛,現在正在菜墩上切魚絲。『膳湯一品魚躍龍門』這道菜的製作難點就是在刀工和調湯上。魚肉不比豬肉雞肉,它因為周身生着細小的魚刺,所以只要掌握不好就會將魚肉切碎,一根絲都出不來。遇到誰就會散成肉末。
常勝的確是箇中高手!從將鯉魚去頭,再去皮,抹刀出片,再順着肉紋斜刀出絲,整個一套動作下來流暢之極,沒有一個多餘的地方。菜墩上的魚肉被用刀挑起,直接放到旁邊一個盛着清水的大碗中,用手指輕輕攪動,魚肉散開,根根都是均勻的筷子粗細,兩寸長短!正是所謂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平時他做這些都是怕被廚房裏的同行偷學了去,所以每到有人點這道菜的時候他都是躲到一個小屋裏去背着人切絲,今天是被姜暖擠得急了,因此故意在眾人面前賣弄,果然在魚肉入水之後他聽到了如期而至的驚嘆聲!
在眾人驚艷的神色中,常勝得意的望了遠遠立在門口的姜暖一眼。
「把式叔,要不別讓他剁手了,看着血了呼啦的好可怕!不如讓他砍脖子好了……」姜暖抬着眼皮望着天空,身子朝外,思考的愈發認真,竟是根本沒有看他!
「!」常勝被她說得脖子上一涼,情不自禁的縮了一下。心道:待會等老子贏了你,定然也會這麼說上幾句解解恨的!
『膳湯一品魚躍龍門』是道湯菜,
常勝用的是老雞湯。像品香樓這麼大的買賣,那是一年四季吊着雞湯的。過去沒有味精之類的化學提鮮劑,用的都是雞湯魚湯這類的天然的食材來提鮮的。
常勝看着鍋里的雞湯燒開後,用勺子細細地撇了上面的浮沫,登時雞湯顯得乾淨起來,他又在湯里下了調料,加入切成絲的各種食材,比如筍絲,竹蓀等,煮出香味後,最後把切好的魚絲下入湯中,即可出鍋,立時廚房裏便都充滿了這種混合着菌類和魚肉香氣的味道。
常勝的菜擺到了桌上,還是那麼的完美,大家不用嘗,只看着那一根根煮過後還是那麼整齊的魚肉絲就佩服的不行。似乎那個女子沒有一點贏得機會了。
「我的菜出鍋了,請姜小姐上灶吧。」常勝得意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現完眼了?那我來吧……」得瑟半天的姜暖終於走進了廚房。
「您請!」常勝咬牙切齒的說道。
姜暖挽着袖子徑直朝着一個歲數不大的學徒走去:「勞駕,能把你的圍裙菜墩還有刀借我用用麼?」她客氣的問道,完全不似方才與常勝說話的口氣。
「我的刀不好……都卷了刃的……只能砍骨頭用。」小學徒先是神色慌張的看了看常勝,不敢自作主意,只能結結巴巴的說道。
「既然姜小姐看得起你,你還不趕緊把圍裙摘了?」常勝陰陽怪氣的說道。
小學徒被他說得一哆嗦,趕緊就把身上的圍裙解了下來遞給姜暖。
「多謝!」抬手接了圍裙,姜暖系在了自己的腰上,隨隨便便就繞了兩圈,惹得常勝笑道:「姜小姐生的楊柳細腰,我只砍半刀就夠了。」
「你還是想想怎麼抹脖子吧……」姜暖抓起木盆中的鯉魚抬手就往地上摔去,『啪』的一聲,那魚已是身體僵直被摔暈了。只是她這個動作一出,眾人便同時搖起頭來,要知道一般殺魚都是用木棒敲擊魚頭使之暈厥,這樣再把魚收拾乾淨後,魚身上的肉還是緊緻的,那樣切出來的絲才不容易斷掉。像姜暖這樣整個把魚摔暈再收拾的,便面看來沒有什麼,實際魚身上很多地方已經被摔碎,這樣你刀工再好,原料已經毀了,你也切不出長短粗細一致的魚絲來。
「哈哈!」常勝覺得自己已經贏了,從看見姜暖把魚摔倒地上開始,他就輕鬆起來。只覺得自己方才也太謹慎了些。這女子就是個能咋呼的,哪裏懂什麼廚藝。
「閉嘴!比女人還嘴欠!」姜暖一邊低着都收拾着手裏的魚一邊不忘數落着他。
「……」常勝果然閉了嘴。他再開口說話就是比女人還嘴欠了。所以他只能老老實實地看着。
姜暖收拾魚的速度一點不比常勝慢,應為她只收拾了半邊魚!
然後她把魚放到菜墩上,拿起那把卷了刃的菜刀看了看,用還算平整的刀前端把半片魚肉『鋸』了下來。然後她只把半片魚肉魚皮朝下放在菜墩上,把那把菜刀也翻了過來,只用刀脊來在魚肉上輕輕的砸着。
「嗯?」這是幹什麼?怎麼不切魚肉絲呢?連趙掌柜在內的人都看得暈暈乎乎,不知道她要做些什麼。
整片的魚肉在姜暖的輕砸下一點點變成了肉泥,而她就把這些肉泥一點點刮下來放到一個碗中,直到半片魚只剩了魚皮和所有的魚肉中的小刺,她才把菜墩收拾乾淨。從一塊豬肉上她又剔下一塊肉皮來正面朝下鋪在菜墩上,把放在砸出的魚肉泥放在肉皮上有細細地咋了一遍,此時原本蒼白的魚肉因為砸進了豬肉皮上殘存的一些豬油而顯得油亮起來。
把這些魚肉泥放在一面乾淨的細籮里仔細再過一遍確保裏面沒有一丁點的魚骨後,那半片魚肉剩了也就只有二兩重了!
也用剛才常勝用的老雞湯,姜暖並沒有費力的去撇上面的浮沫,而是往湯里直接倒入了幾個打散的蛋清,蛋清在湯中迅速膨脹變老,而後她把那些老了的蛋清撈出,眾人這是才發現,原本渾濁的雞湯澄清一片,散着淡淡的琥珀色光,居然可如清水般一望到鍋底!
常勝看到這鍋清湯後心裏就沉了下去。湯菜,自己在湯色上已經輸了……
把碗裏的魚肉泥加好芡粉蛋清調料後,姜暖抬頭衝着門外一直緊張地偷看着自己的石榴喊道:「拿張油紙過來。」
「誒!」石榴趕緊跑回了『甜點心』拿了一張油紙又跑了回來,「大小姐,您看不夠不夠?」
 
;「夠了,又不是當柴禾燒。」姜暖笑着接了過來,把油紙對摺了又捲成一個圓錐形的紙筒,把調好味的魚肉泥放了進去。在旁邊的一個灶台的鍋里加了冷水,然後把那個紙筒撕開小小的一角,如擠奶油般地小心的把魚肉擠在了冷水中,成了一條細細的潔白的魚線……鍋里水開的時候,那條魚線已經成熟飄在水面上,用笊籬撈了放在方才做好的清湯里,稍一調味就盛在湯碗裏除了鍋。
潔白的魚肉如同纖柔的玉帶翻滾在微開的清湯里,正像才越過龍門幻化成型的玉龍在水中優哉游哉的游着,最為難得的是整碗魚肉也只是一根!
「看見沒有,我這個才是龍,你那個都是小泥鰍!」姜暖指着常勝那碗中的成熟後縮短了很多的魚肉絲說道。
兩個人的菜放在一起,從製作到成熟,所有的細節都完全暴露在眾人的視線里,如今成品擺在同一張桌子上,便是外行也能看出孰高孰低了。
此時常勝覺得自己的腦袋和身體都已被掏空。他面色灰敗地死盯着姜暖的湯碗,腦子裏只反覆重複着一句話:原來我的手藝在她面前連稀鬆平常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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