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雲隱錄 第七十二章 天命降於一人

    豐京，周旦行宮之內，方逸斜倚坐於樑柱之側，

    手中握着一個黃皮葫蘆，輕輕搖晃着，仿佛在與其中的酒液對話。

    時而仰頭小飲一口，酒液順着嘴角滑下，留下一道濕潤的痕跡。

    他砸吧着嘴，似乎在品味着那淡淡的酒香，神態悠然自得。

    周旦則跪坐於案几旁，手持毛筆，蘸墨於硯，

    正專心致志地在一塊帛書上書寫着什麼。

    方逸砸了砸嘴，懶洋洋開口道：

    「這酒水也太寡淡無味了」

    聲音中帶着幾分不滿。

    周旦聞言，抬頭望向方逸那副懶散的模樣，眉頭微皺，沒好氣道：

    「你這副樣子真是失禮。

    這酒又是從哪弄來的，怎麼突然好上這一口了？」

    方逸聞言，坐起身來，晃了晃手中的黃皮葫蘆：

    「這酒啊，是從那些商人手裏順來的。」

    隨後，略帶抱怨地道:

    「你們周人這套禮制也太過束縛於人，連酒都不讓喝。真是渾身難受。」

    周旦聞言，嘴角勾起一抹調侃的笑意：

    「你老人家可是神仙中人，誰能夠束縛住你呢？」

    然後話鋒一轉，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至於周禮，這是我周人世代奉行的制度。

    我現在就是要全力推廣它，教化小民，使所有人都按照禮的規定來行事。

    從飲食、起居、祭祀、喪葬到小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禮的範疇之內。

    這樣，周朝必然可以昌盛。」隨後感慨道：

    「可惜啊，現在小民們都不識字，眼下只能先影響到貴族階層。

    若是知識能夠普及，人人都能做到有『禮』，那才是真正的長治久安之國策。」

    方逸聞言，不由嘆道：

    「你算是將周人那一套發揚光大了。

    要我說，現在天下太平，你也該好好修養身體了。」

    轉而望着周旦已經初顯老態的面容，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陣苦澀。

    再次調笑道：「不如就將那套繁文縟節丟給你那好大侄吧。

    我帶你去遊歷一番，長長見識！

    你可知，遙遠的西方有一種用葡萄釀製的美酒，味道可是十分不錯的！」

    周旦搖頭苦笑，神色中帶着幾分無奈：

    「周王的權利我確實是交還給了頌兒，但還有很多事情並未處理完畢。

    而有些事，也只能我去做了。」

    方逸略顯驚訝地道：「你已經做得夠多了，還需要做什麼？

    周旦的神色變得深邃起來，沉聲道：

    「此次頌兒去東方平定叛亂，再次看到了那些商人在搞人祭，他為之震怒不已！

    事後，我與頌兒一同召集了殷商的貴族們，對他們進行了嚴厲的威脅和訓斥。

    他們自然是驚慌失措，表示以後會看管好商人，不再發生此類事情。

    但我內心卻不這樣認為，這才僅僅過了五年，就又有了死灰復燃的勢頭。

    商人的傳統太深了，此次我定要從根本上廢除人祭，將其從歷史中徹底抹去！

    絕不能讓這種殘忍的習俗再次玷污周人的土地和人民！」

    方逸微微點頭，隨後緩緩道：

    「這些事看似繁瑣，實則條理清晰，也可交由你侄兒去處理。

    畢竟，新的一代需要承擔起屬於他們的責任。」

    周旦神色變得複雜，抬頭望着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的壁壘，悠悠道：

    「這些事太過沉重，我與父親、兄長這一代人已經承受了太多，實在不想再讓頌兒過多地接觸這些陰霾。

    我希望他能夠生活在一個更加和平、安定的時代。」

    方逸心中湧起一股共鳴。

    不再勸解，完全理解周旦言語中的那份沉重。

    室內一時間陷入了沉寂。

    半晌後，方逸開口轉移話題，聲音中帶着敬佩和感慨：

    「周朝雖剛建立，尚未對整個地域實現有效的控制，

    但你實行的分封制，卻巧妙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本質上就是在前商朝的版圖上劃出一片區域，

    再以天子的名義把這片區域分封給周氏宗室子弟或者有功之臣。

    這樣的制度設計，既穩固了周朝的統治，又激發了諸侯們的積極性。」

    「但實際上，你是要這群宗室子弟或者有功之臣帶領自己的隊伍去佔領土地，獲得實際控制權。

    諸侯們到了各地，也需要按照分封制的原則，在家族內部把土地、民眾一層層地分封下去。

    每當他們佔領一塊土地，這塊土地就像一塊拼圖，逐漸拼成了周王朝的遼闊領土。

    這樣的制度設計，不僅穩固了周朝的統治基礎，還進一步分散了諸侯的權利。」

    說到這裏，方逸停頓了一下，目光中閃爍着對周旦的敬佩之情：

    「說實話，要換做是我在你的位置，我打破頭也想不出這麼適合的解決之策。」

    周旦臉上也浮現出一絲成就感，微微一笑，隨後道：

    「這並不是我獨自創立的制度，也只是在商人的分封制上稍作改良而已。

    目前尚並不完善，所以我才會繼續致力於改良我們周人的『禮樂』制度，

    通過更深層次的教化來引導眾人。」

    略微停頓片刻，周旦的眼神中仿佛爆發出兩道精光，沉聲道：

    「要說真正決定周人命運的，莫過於在父親最初決定翦商時，我和他那場最為關鍵的爭論。

    爭論的焦點就是，天命究竟是降於周人，還是降於周王？

    而爭論的結果是，天命必須降於周王！」

    方逸臉上也滿是敬佩之色，忍不住插口道：

    「當時你在洛邑宣告天命時，我還不太理解，這似乎是把天命的載體變得狹隘了。

    但後來看到那些諸侯部落的態度，我才想通其中的奧妙。」

    周旦聞言，點頭道：

    「沒錯，父親最開始解讀卦爻辭時認為，天命就該從商人轉變到周人身上。

    可若是天命降於周人，那就和此前降於商人一樣。

    大家拋頭顱灑熱血推翻了商王朝，不過是換了一群人繼續壓榨他們。

    試問，這樣還會得到諸侯的支持嗎？

    而當時的周人族群本就弱小，更不利於統治諸多部族。

    但若是天命降於周王，那周王便是天下的共主，

    不僅僅要為周人主持正義，也要為所有人主持正義。

    這才是真正的以『德』治天下！

    也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更多諸侯的支持，同心同德去打敗商王朝！」

    即便是早已理解了其中的玄妙，方逸還是再次感到了震撼。

    忍不住讚嘆道:「說不得你來到這個世界，還真是上帝安排！

    若非如此，實在難以用言語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周旦忍不住打斷道:「你之前不是說一切都是意外嗎？還說原因是我們手欠？」

    方逸臉色一正，嚴肅道:「非也，非也！你是最好的安排，我才是那個手欠的意外。」

    兩人對視一眼，隨後哈哈大笑起來，一切都盡在不言中